待雙方靠近時，田三六高聲道：“大哥，去淳安縣衙該怎么走！”

“你們去縣衙干什么？縣衙里的老爺們全躲山上去了！”撐著的青壯神情沮喪，腦袋上還綁著一條白布，這是家里有人去世了。

田三六聽到這話，自嘲一笑，剛剛還安排齊大柱若是遇到府衙的人該怎么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府衙的老爺們哪里會出來？

青壯身后還有兩個人，全都是胡子花白的老頭，好奇的看著身著青衫的田三六：“后生，你是哪里的，怎么瞧著面生？”

青衫是吏員書辦們的標志，沉浸在悲痛中的青壯沒有反應過來，但這倆老者看出來了，尤其是身邊軍官打扮的胡亮。

“老人家，我是淳安縣衙的書辦，奉了浙直總督胡部堂的令，特來建德賑災的?！彼f著看向身邊的胡亮：“這是胡部堂的親兵副官，隨我們一同賑災的。”

“部堂大人讓你們來救災的？”三人原本昏暗無光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倆老頭更是擦起眼淚來。

“糧食就在碼頭附近！”田三六看著三人：“建德縣衙的老爺們在哪里？可否帶我們前去？”

“好，好！”大一點的老頭催促著青壯調頭帶路。

田三六緊隨其后，一番交談，方才知道，倆老頭一個叫張三公，一個叫張四公，張家祖祖輩輩在建德都是行醫(yī)的。

鬧了水災后，倆人便尋了條船，花錢雇人撐船去救人。

只是水還沒退去，無人敢跟著倆人進這重災區(qū)，這撐船的青壯一家全都死光，無錢下葬，方才應雇。

走了一刻鐘，方才到了岸，張三公看著一片汪洋感慨：“還好只是淹了這片地勢凹的，若是水再高些，便把整個建德都得淹了?！?

其他人沉默不言，田三六和胡亮上前攙扶著二人帶路。

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到了一片地勢很高的路口。

一路上全都是躲災的百姓，慘不忍睹。

“縣衙的老爺們，一發(fā)水就躲了，全都在沈老爺家里?！?

說著看向前方，正見一大片房屋，青瓦紅磚，絲毫沒有一絲受水災影響的樣子。

門前更是有馬車排著隊進入，車上全都是糧食。

站在路口向下看去，便能看到縣衙。

此處乃建德較高的一大片平地，便是整個新安江的水都灌進來，也淹不了這兒。

田三六看著那一大片莊園，心中暗罵：他媽的，浙江大戶姓沈的怎么這么多？

路口的前方站著幾個差役模樣的人，看到他們過來，遠遠的怒聲呵斥：“干什么的？趕緊走！趕緊走！”

胡亮一路走來，見那些百姓身上有明顯的棍傷，顯然不是水災造成的，見這幾個差役，馬上明白過來，正要上前教訓他們一番，被田三六拉住。

“走，去縣衙。”田三六冷聲吩咐，轉身而走。

一路回去，讓人吆喝，百姓們一聽碼頭附近有粥鋪，淳安有糧愿意收留他們，一個個感恩戴德，一路跟隨到了田三六。

到了縣衙，身后竟跟了上千百姓，大多都是老弱病殘。

“去，讓八爺想法設法弄一船糧食過來，就近支鍋。敲著鑼，走街串巷宣傳，想要躲災的，去淳安，淳安沒有受災，淳安有糧！”

田三六高聲吩咐著：“告訴那些有錢的大戶們，這里有糧食，想買多少就有多少，他們想囤糧，盡管來！”

很快，除了胡亮和幾個親兵外，所有人都按照吩咐去做。

田三六又見了幾個縣衙留守的差人，發(fā)現建德知縣張知良被殺的消息還沒傳來，他計上心頭，讓胡亮把所有的親兵撒出去，守住杭州進建德的路口，來一個扣一個，來兩個扣一雙。

胡亮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做，卻依舊派人按照吩咐前去。

不到一個時辰，齊大柱就押著一船糧食縣城北邊，把船靠邊，卸糧煮粥。

受災的沒受災的百姓全都往城北擁擠。

到了下午，賣糧的消息更是傳遍整個建德。

大戶們全都頂著大水再來的風險，也去城北瞧個好奇。

八個大鍋煮著粥，在這受災的現場香味撲鼻。

天又開始下起蒙蒙細雨，田三六站在高處，向著剛剛那高地庭院看去。

“小老爺，大戶們來了！”胡亮眼尖，指著縣衙方向。

果然，一群身著考究的鄉(xiāng)紳富戶們在差役們的護衛(wèi)下，直奔他們這邊而來。

“干什么的！”差役為首的正是陳班頭：“誰讓你們放糧的！要聚眾造反么？”

百姓們嚇的全都躲的遠遠的，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始料不及，手上的碗摔在地上，粥散了一地，一邊哭一邊伸手去捧，被破碎的碎片劃破也毫無知覺。

“哭什么苦！”陳班頭怒聲踢了他一腳：“再哭把你扔河里去。”

周圍百姓敢怒不敢言，憤怒的看著他們，一動也不敢動。

胡亮氣的肺都要炸了，想要下去被田三六拉住。

“小老爺！”胡亮低聲怒吼。

田三六冷眼瞧著：“那么多災民，你能救過來么？”

讓胡亮下去向著下面道：“陳班頭！好久不見?！?

換上胥吏們特有的笑容。

陳班頭很是意外，抬頭仔細打量：“嘿，我當是誰，原來是小老爺，聽說你們前段時間吃了虧，錢都被上面一個大官卷走了？”

滿臉的幸災樂禍。

田三六跟著嘆口氣：“別提了，哎！”

在自己的地頭上，陳班頭愈發(fā)得意，更有心炫耀：“沈老爺，這位是淳安邢房的書辦，他爹便是田縣丞?！?

為首的大戶沈老爺，四十歲上下，個頭偏高，卻是很瘦，整個人像是個竹竿，一雙眼睛卻透著讓人不敢小覷爾的精明。

田三六說話時，他便猜測著身份，聽到只是隔壁縣丞之子，小小的書辦，又見他讓人打著把破傘，渾身透著少年得志的輕佻，全然沒放在心上。

“問問，這是他干的事么？”沈老爺慢條斯理說話，像是對下人說話。

陳班頭點頭哈腰，抬頭看田三六時，語氣又恢復傲然：“田書辦，你不在淳安待著，來建德干什么？”

田三六看著那沈老爺：“因淳安改稻為桑有功，如今八縣全都淹了，唯獨淳安沒淹，省里的老爺賞了個公干，讓我巡八縣通告，讓受災的百姓們去淳安躲災?！?

沈老爺果然說話了：“那船糧食是你隨你來的？”

田三六面色陰冷：“自然是。你是何人？沒有官身也敢和我說話？”

“放肆！”陳班頭見狀上前：“這是建德出了名的大善人沈老爺，誰人不知？”

田三六愈發(fā)不客氣：“什么沈老爺李老爺，我不認識?！?

“嘿，瞧他這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标惏囝^擼起袖子，作勢要上來教訓教訓田三六。

旁邊熬藥診治的張三公慌忙讓人攙扶著走到田三六身邊：“小田大人，可使不得，這沈老爺是當朝次輔徐閣的妻弟，萬萬惹不得?！?

哦？不是沈一石的族人？竟是徐階的小舅子？

媽的，改稻為桑一出，清流們也想著來兼并土地，分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