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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茨諾尼亞

“一份‘上校’牛扒套餐,一份熏雞、一份‘漢堡飽飽王’套餐、一份‘snoop dogg’熱狗,全部打包帶走,麻煩快一些。”

姜鈴把紙筆拍在窗口上,而后拿著號碼牌和一紙袋的東西跑回了車里。

她很有做跑腿小妹的自覺,一般小說中主角的三人團隊里肯定就有一個是負責照顧另外兩個人生活起居,譬如《哈利波特》中的赫敏,又譬如《生活大爆炸》里的佩妮……

姜鈴覺得三個人中就屬她最適合做這個角色,夏晚生表面上雖然吊兒郎當,但她總覺得夏晚生才是小隊的領頭人,而非戈恩斯先生。

姜鈴將紙袋擱在了后座的地毯上,自己則是跺了跺身上的雪后鉆回了駕駛位。

這輛黑色的野鬃T800停在了湯和區的邊界上,大雨傾瀉而下打在擋風玻璃上,水花飛濺,車燈往雨幕后射出兩道朦朧的光柱。

兩邊高大的樓房變成了成片的棕櫚樹和服務站點。

三米高的常綠喬木排布在主干道兩側,粗壯的白色連接繩纏繞在上面,在雨中閃著熒光。

天色又灰沉了許多,兩邊道上的霓虹燈牌將雨幕染成雜亂的顏色,為了防止車油被凍住,所以引擎還在運作著,車頭的風鈴碰撞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車內也亮著燈,夏晚生正躺在后座上熟睡,戈恩斯則是坐在副駕駛位上,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在操作筆記本電腦。

“戈恩斯先生,您在看什么……?”

姜鈴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決定主動出擊。

但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和戈恩斯說話她有種心悸的感覺,好像自從這位前輩去而復返之后,身上那股肅殺的氣息就變得愈加濃厚了。

有時候姜鈴都幻視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臺冷冰冰的機械。

“茨諾尼亞教授的行程表和醫療報告。”

戈恩斯雙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沒有。”戈恩斯頭也不抬地說道。

“噢……”

氣氛又冷了下來,姜鈴心想今天我總算知道學長學姐以前說的‘職場上遇到一個難搞的上司跟倒追一個完全不喜歡你的人一模一樣!’是什么意思了。

這就像是你精致花了一個美美的全妝,戴上日拋還穿上了你那條最貴的裙子,捧著扎有蝴蝶結的禮物去見你的心上人,結果人家在看到你的第一時間就發出了‘你這穿的什么……顯得腰好粗’這般的銳評。

一切熱情都會在這般的冰冷下徹底消散。

戈恩斯不懂少女的心思,進一步往姜鈴的傷口上撒鹽,而姜鈴只能做出‘對不起……我會努力的’這樣的道歉。

“能問個問題嗎?”

“什么?”

“為什么選擇做這行?”

戈恩斯問,語氣像是抓到誤入歧途少女的警官。

“只是因為缺錢?”

“……大概是吧。”

姜鈴沒料到戈恩斯會突然提這么個問題。

她心想‘缺錢’這個范疇也太籠統了,從最基礎的衣食住行到未來規劃哪一步不需要用錢?這年頭有多少事是能用錢搞定的她就有多少個理由,古代道士斬妖除魔也得要盤纏呢,不然人家拿著朱砂符,手持七星銅錢劍,腳踩墨斗陣,他就只能靠著一身蠻力和妖怪斗智斗勇!

可她沒有這么說,只是點了點頭。

“你入職多久了?”

“算是兩年吧……”

“有殺過人嗎?”

“……什么?”

鍵盤的敲擊聲還在繼續,戈恩斯的動作一刻不停,他的語氣十分平淡,平淡到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疑問而像是一句簡單的閑聊,仿佛他只是在說‘你吃過飯了嗎?’一樣,所以姜鈴恍惚了幾秒。

“嗯……”

她點了點頭,脖子十分僵硬,看起來就像是打了個寒顫。

“幾個?”

“……一、兩個?”

“殺人的時候是什么感覺?”戈恩斯問。

“感覺?”

姜鈴不太明白戈恩斯的意圖了。

“就是想盡量做得干凈一些……這樣就不用給前輩添麻煩。”

“就這樣?”

戈恩斯手指懸在鍵盤上等了一會,姜鈴的心臟也跟著停了一下,她看清了屏幕當中是個區域的俯視圖,藍白相間的線條與塊面組成了某個區域的大致模樣,右下角標注著區域名字:【銀楓公園】。

姜鈴知道它,那是城內最大也是最老的都市公園,沒有之一,同樣也是那株銀楓巨樹的遺址,它位于銀楓區的西北邊,被摩天大樓所包裹,南邊緊鄰商業區和住宅樓盤……里面有墓園、楓樹林、人工湖和很大的一片草地。

顯然戈恩斯的心思已經從它身上移開了。

“就這樣……”

“可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

“是的。”姜鈴點點頭,“因為我不知道您問這個問題的含義……是因為擔心我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嗎?”

“不。”

戈恩斯將手擱到膝蓋上,轉頭看向姜鈴。

“我只是想知道你對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抱有什么看法。”

“沒、沒什么看法。”

姜鈴愣愣地回答道:“這很自然……沒什么特別的,所以我……”

“你覺得那些人在臨死前會想些什么?”

“不知道……”

姜鈴瞥見戈恩斯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陰沉積壓在他的眸子深處,陰郁地流轉,這類人對死亡的看法是什么?

反正不可能是同情。

如果戈恩斯不是在懷疑她的專業素養,那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里?

咚咚咚……

這時候服務站點的店員敲響了車窗玻璃,于是兩人默契地停下了交談。

姜鈴降下車窗,一只觸手提著姜鈴所點的餐點送入了車內,她接過四只餐盒,略微猶豫過后轉頭將它們卡在后座的車椅底下,而后拿出號碼牌送了出去。

“送餐愉快。”

店員蠕動著身子離開了,姜鈴的腦子里還在思考著戈恩斯的問題,以至于她第一時間沒能將車窗升起來,直到一小塊雪被風從車門側邊吹入車內,打在她臉上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是時候出發了。

戈恩斯還是沒有說話,明顯是在等著她說什么,姜鈴蹙眉沉思著,她擦掉了臉上的雪花將車駛出服務站點,腦內不自覺回想起了那個店員的模樣。

剛才姜鈴在遞出號碼牌的時候曾注意到了它胸口有一塊員工牌,上面寫的名字是【布朗】。

姜鈴對異界人姓氏的了解不多,但她知道那多半不是它的真名,而是它需要在耶倫城工作辦下的第二個‘身份’,她不知道布朗為什么會和它的其他同胞一樣選擇離開自己的星球來到耶倫城,也許是因為覺得這里處處是黃金,也許是因為想感受這兒的風土人情……

可它現在做的不過只是最基礎的工作……這類人工作的意義是什么?

從姜鈴的理解來看,一個人為了什么工作,很大程度上就能說明這個人為了什么而活,那么當這人瀕死時腦內一定也在想著他要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布朗要死了,它會想什么?

家庭?未來?童年?還是夢想?

“應該是會想著‘不想死’吧……?”

姜鈴說,好像這么個簡單的答案就費了她很多心思一樣。

聽聞此言戈恩斯終于做出了反應。

“你有面對過什么必須要殺的人,但是卻放走了他的情況嗎?”

“沒有……戈恩斯先生,老實說我只負責情報的收集工作,這種事我是很少接觸的。”

“所以你連一個人死的時候會想什么都這么難回答,對嗎?”

戈恩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不知道是嘲諷還是只是簡單的評價。

“那想一想,如果一個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突然找到了活下去的機會,他會怎么做?”

“會想抓住這個機會。”

姜鈴心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她還是知道的。

“請問先生,您問我這個問題是因為什么呢?”

可戈恩斯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他微微側目打量了后座的夏晚生一眼,繼續說道:

“你見過溺水的人嗎?有這么一句話‘千萬別在溺水者還有力氣的時候下去救他’,因為這很可能讓施救的人自己也落入險境,人類在面臨死亡時恐懼和求生的本能會被無限放大,幾乎沒人能夠控制這兩種情緒,他們在看到唯一求生的希望時會失去理智,就像溺水者在看到有人過來施救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配合施救者,而是壓上他的身體讓自己多活一陣子,哪怕只能多活幾秒鐘、哪怕他會間接殺死一個人……因為這是無法控制的。”

戈恩斯說著,突然提起了茨諾尼亞教授。

“還記得茨諾尼亞教授嗎?他也是一個快死的人,衰老與疾病已經將他大半個身子都拖進了墳墓……但他卻突然爬出來了,原因尚且不明,但肯定不是通過合法的途徑做到的,可能性就那么幾個,無論是手術、義體植入、藥物都需要一段時間……”

“可茨諾尼亞教授有時間,他有相當長的一段日子都在休假。”姜鈴接過了話題。

“現在能排除的可能性就是義體植入手術……”

“一個小時。”戈恩斯忽然打斷道,他的聲音甚至一下壓過了車擋風玻璃上雨刮器的動靜。

“……什么?”

“如果他只有一個小時,能做什么讓他自己起死回生?”

“一個小時……沒這種可能。”

姜鈴被戈恩斯的話震驚到了,但轉念一想這個時間實在是太短了,要是延長到十個小時以上她倒是能說出來許多答案,可現在只有一個答案:神跡。

“是嗎?你這么覺得?好吧,來看這個。”

戈恩斯將筆記本電腦轉向側對著姜鈴的方向,后者也將車在路邊再度停靠了下來。

“你們掌握了茨諾尼亞教授的大部分行程,并將它們分成了兩部分,7月13日這天他去了格雷沙姆學院,這是茨諾尼亞近幾年走的最遠的一次,所以你們先入為主將這一天當做了‘分水嶺’,認為茨諾尼亞的改變就是從這一段時間開始的。”

“是的……有什么不對嗎?”

姜鈴確定茨諾尼亞的行程沒有任何問題,她和師傅曾核對了很多次,將這些時間精確到了秒,甚至連茨諾尼亞買了些什么、和什么路人交談過、以及當天茨諾尼亞的氣色、用藥和衣著都記錄了下來。

“4月1日,這天他去了醫院,準確的時間是16時45分13秒到達,21時05分03秒離開,因為有監控所以能看的清清楚楚,茨諾尼亞的賬單上也有三筆用于看病和拿藥的支出……”

戈恩斯說。

“那時候茨諾尼亞已經病入膏肓了……光是從路邊走進醫院就讓他險些暈倒,所以最后還是醫務人員及時發現了他將他帶進去。”

“沒有人陪同他。”

姜鈴補充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茨諾尼亞也沒有和任何人提過來醫院的事。”

“多半是因為不想被別人看到吧。”戈恩斯猜測道。

“有的老人害怕死亡,所以去醫院這種地方對他們來說就是上刑場,他們不敢面對現實,沒有人陪著就會精神崩潰,而對有的人來說是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弱態,這類人都很固執,茨諾尼亞教授就是后者,醫務人員帶領他做完了全程的檢查,直到20時55分的時候才結束,而后茨諾尼亞在大廳里坐了十分鐘,叫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來接他。”

“那個人我們查過了,沒有任何問題,他先前也不認識茨諾尼亞教授,他來只是因為茨諾尼亞打開了一個家政的軟件,碰巧點的就是他。”姜鈴說。

“但我們后續去調查的時候,護士說那個男人是茨諾尼亞的兒子。”

“茨諾尼亞那副樣子,醫務人員是不可能放他單獨離開的,所以這是個幌子。”戈恩斯解釋道,“在出了醫院后他們就分開了,茨諾尼亞補上了尾款然后乘車去往了銀楓公園。”

“那部分的監控我們沒有拿到,茨諾尼亞教授選擇從楓樹林中間走,那里面沒有攝像頭。”

再之后從監控里看到茨諾尼亞教授是他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銀楓公園里提供乘車游覽的服務,目的是為了讓游客體驗一把古時候貴族的待遇,但是這次車夫看到上來的不是年輕小情侶而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考慮到了茨諾尼亞的身子骨受不起顛簸,因此馬車走的并不比人快多少。

“一個半小時之后,馬車出現在了另一側入口的監控探頭里。”戈恩斯說。

“這很正常啊……馬車雖然跑的比較慢但一個多小時已經足夠橫穿銀楓公園了。”

“如果他是在最后才乘上的馬車呢?”

“什么?”

姜鈴下意識地湊了過去,戈恩斯將地圖雙指放大,銀楓公園北邊的道路與建筑分布便加載了出來,戈恩斯用一條黑線標注出了茨諾尼亞的行程。

“他從東門進入銀楓公園,往北繞路進入了墓園后的樹林,最后馬車是從墓園北邊的那條路出來的,中間的路程直線長1.5公里,以茨諾尼亞的腳程最少也要走上半個小時……除非他走出樹林的時候正好能碰到一輛空著的馬車,否則剩下的時間是絕對不夠他出現在公園另一邊的。”

“……可是如果連馬車都跑不到,那還有什么工具是能承載著茨諾尼亞教授跨越20公里的?”

“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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