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001的外形如同一條干枯的樹枝,其上布滿了深褐色的螺旋狀花紋,它屬于四柱之一‘征服’的食指部分,具有七個指節,無論是爆炸、液壓還是切割都無法損傷它分毫,常態下TS·001會不斷向周圍施加向‘下’的力,最大值可達700MPa,唯三能限制它的就是水銀、硫磺與超低溫。”姜鈴說。
“他們平時將TS·001封存于僅僅比絕對零度高0.5納開爾文溫度的罐子內,在這種溫度下,分子的運動將變得無比緩慢,事先注入的水銀都會被凝固,而后從指節的縫隙下滿溢出來,一切生物都會被低溫殺死……但只能讓TS·001陷入沉睡。”
“后來呢?”
戈恩斯打斷了姜鈴做介紹的勢頭。
“兩年后TS·001被運走了,可能運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繼續被人做著實驗……但不論怎樣,它給茨諾尼亞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能在這篇文章里看到他對于遺骸的一些猜想。”
姜鈴抽出底下的幾張紙將它們擺好。
“他認為水銀和硫磺能限制遺骸,是因為它們具有神性。”
“神性?”
“是的,您應該知道很久以前有一個被稱為‘中世紀’的時代,那時代誕生了名為煉金術的學科,煉金術中有神圣三種元素,分別是硫磺、水銀和鹽,于是茨諾尼亞教授將它們做了聯想,它認為既然硫磺和水銀對惡魔有用,那鹽分應該也能中止惡魔或其遺骸的活性,但不能是普通的鹽,它必須來自于死海……請您別覺得我啰嗦,茨諾尼亞教授的一些猜想和他的死因或許是有關系的。”
聞言,戈恩斯沒有再表現出想讓姜鈴直入主題的態度來,他輕輕點了下頭,同時努力使心情平復,示意姜鈴繼續。
她瞥見戈恩斯沒有不耐煩的神情后,才松了口氣,接著解釋道:
“您應該也看過《圣經》,它以前是兩個教會的共同經典,古希伯來文中它是:kethubhim,意為“文章”,絕大多數的神學院如今還保留著有關它的課程,在舊約的創世紀篇章里,它提到了‘鹽’。”
“我有看過它。”
戈恩斯知道圣經,應該說沒有多少人不知道它,即使在現如今這個毋母教會為主流信仰的時代,它仍然能在人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有的神學院保留它是因為它們本身就是其信仰者,而有的只是單純將它視作異端學說拿來進行批判。
但無可否認的是,圣經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以及文學價值。
在那個惡魔還沒橫行的年代中,戈恩斯所上的學校里就有相應的課程,為了學分他去聽過幾節課。
姜鈴所說和鹽有關的部分應當是出自《舊約:創世紀20:毀滅所多瑪蛾摩拉24》。
【當時,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那里,降于所多瑪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包括城里所有的居民,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羅得的妻子在后邊回頭一看,就變成了一根鹽柱。】
“所多瑪城位于亞拉巴海,也就是死海的南端,幾百年前它被當地人叫作‘阿茲多瑪’,在它底下是一個150尺厚的鹽層,人們在其上發現了泥灰土與硫磺的混合層,更早的時間段里,阿茲多瑪真的發生過一次爆炸,所記載的文獻里寫到:火紅的鹽與硫磺噴射到天上,又降了下來,將城市毀滅。”
對此戈恩斯并沒有多少意外,這些歷史知識他還是知道的,歷史與神話有高度重合他也不覺得奇怪,畢竟任何一個國家的傳說和神話都離不開當地的環境現實,圣經亦然,它本就是人們參考現實后所編寫出來的產物。
但戈恩斯也知道死海是地質學上所謂的板塊分裂處,這種板塊分裂的痕跡大約是數百萬年前形成的,遠比耶和華降下神罰的時間要早,而且那兒的強地震活動在一萬年前就結束了……
這也導致之前有一段時間地質學家和信仰圣經的教徒們吵得不可開交。
可姜鈴顯然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的,她全心全意投入到了茨諾尼亞教授的手記中,滔滔汩汩地一邊用手指按著上面的一行字,一邊讀道:
“茨諾尼亞教授認為只有這種火紅的‘鹽’才是有效的,它代表了神明的力量與意志……但可惜的是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阿茲多瑪山已經被毀了,天啟四柱之一的‘毀滅’和空間惡魔同時于死海降臨,它們讓阿茲多瑪山與死海燃起了大火,并使其沉入了地底之下,即使如此火焰仍然沒有熄滅……”
“所以說茨諾尼亞教授是個喜歡把神話代入到現實里來的人……他真的覺得那有用。”
戈恩斯抓住了重點,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才會讓一位教授覺得神話其實是真實的,但顯然他有自己的理由,茨諾尼亞教授至今也未被大學除名足以證明他不是瘋子、更不是濫竽充數的家伙,那種‘原因’對他而言無比有力。
可若是他這種猜想有一絲是屬實的,那為何人們從沒聽監管局提起過?
姜鈴對戈恩斯的上一句話表達了贊同,她點點頭,繼續說:
“因此您能看到他的賬單里有相當多一部分是出行旅游的費用,茨諾尼亞教授有幾次的經費申請都被駁回了,大學認為他的理論只是空想,沒有任何實驗數據能支持他的說法,它沒有實際用途,所以茨諾尼亞教授只能自費進行研究,三個月前,他向YCIB提交了出城申請,目的地是死海。”
“他去了?”
戈恩斯一愣,心想這位教授的執行力還真是不一般,這股執拗勁放在哪兒都讓人不可忽視,可死海距離耶倫城太遠了,遠不是幾百公里就能衡量的。
下一刻,像是解答了戈恩斯的疑問,姜鈴也跟著搖搖頭道:
“申請被駁回了,理由是茨諾尼亞教授患有心臟病和癌癥,極差的身體情況已經不支持他再遠游了,若是他執意這么做,很可能這位老人會死在車上。”
“那是三個月以前的事……?”
戈恩斯想起了什么,他拿出了那部店長給他準備的手機,打開后調出了有關茨諾尼亞教授的文件,而姜鈴很懂事的沒有再做聲了,她只希望戈恩斯先生能注意到茨諾尼亞于五個月以前訪問了格雷沙姆學院,那是他最后一次走到離家那么遠的地方。
有一種執念在支撐著他做這件事,不管這份執念是什么,姜鈴都從中感受到了一種極端的狂熱和孜孜不倦。
它讓一個近百歲的老人,在時隔幾千個日夜后仍被其吸引,猶如終生都生活在黑暗里的蛾子第一次看見了火,于是奮不顧身地追了過去,它愿意燃燒一切,只為了擁抱那團致命的光和熱。
但很快,戈恩斯的又一番話將她從這種思緒里拉了出來。
“一個月之前,茨諾尼亞去了櫻花館。”
“是的,我知道……”
姜鈴的語氣為之一頓,像是看到那只蛾子在接近火光的瞬間發現不遠處就是一片花叢,里面花枝招展的母蛾子在對他招手,于是蛾子立馬調頭直奔向花叢而去。
什么光和熱都是笑話,左擁右抱的溫柔鄉才是每個蛾子最終的歸宿!
“銀楓區西42街總店,他到達的時間是21時15分,當晚店里來了批新人,櫻花館取‘新’和‘冬末既是春初’之意,將當晚的風格定為了‘迎春’,花魁彌象太夫親自到場助陣,那一夜的營收額高達一億三千萬新幣,茨諾尼亞教授擲出的錢只相當于是一個小水花。”
“對于花魁來說可能是小水花吧,對于其他人來說無異于大浪了。”
戈恩斯很清楚一個花魁能帶來多大的收益,那一億多的金額估計有一大半都是客人們沖著花魁的名號過去捧場豪擲的,新人有個零頭就不錯了。
“櫻花館里面的店員不叫‘舞女’,她們被客人們稱為‘花娘’,經營模式也和我們俱樂部不同。”
姜鈴解釋道:
“店內嚴禁一切達陣本壘的行為,花娘們只給客人提供除此以外的服務……”
櫻花館館長據說據說是以前某風俗街的龍頭人物,見過天下俊男美女,他深知以色誘人終究是落了下乘,說難聽些就是動物間都會有的身體交易怎么能是人做的呢?
人總是會變的,誰都會老,誰都會變丑,可能上一周還和你推杯換盞的客人,今天看到你眼角露出一抹歲月留下的痕跡后就與你分道揚鑣,然后另尋新歡,這對于花娘來說是最悲哀的事了。
而花道的上乘是攻心,每個來櫻花館的客人心中都有所求,只要抓住這一點,再在客人心中保留神秘感和想象的余地,始終保持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那么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后,哪怕當你從妙齡少女變成了頭發花白的媽媽桑,客人始終都會記得你。
別的花娘也再難入他的法眼,有一個詞形容這種感覺就是‘白月光’,每一個花娘的愿望就是成為所有客人心中的白月光,別說是其他花娘了,就算是你本人重回青春,也難以與客人心目中的你相提并論,因為那是承載了客人的記憶、想象與所有美好的化身。
現如今只有一位花娘做到了這點,她就是彌象太夫。
這不是她的本名,彌象太夫是一個代號,由館長親自擬定,取歷史中兩位傳奇花魁之名,代表了櫻花館中至高的榮譽,現任彌象太夫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少女。
“銀楓區內能去櫻花館的人都不缺錢。”
姜鈴直截了當地點道:“外在感官上的刺激已經無法填補一些人內心的欲望與空虛,所以櫻花館就是借此打入市場……”
“你覺得茨諾尼亞教授內心的空虛是什么?”
“教授可能不一樣,他不是內心太‘空’,而是太滿了,需要一個點讓里面的東西釋放出去。”
姜鈴補充道:“他所投入的錢已經達到了能將一個新人花娘約出去的金額,當然去不去還是要看花娘本人的意愿,可他連問問都沒有,他只是花了錢找人聊天,而后就走了,陪座的花娘是一名新人,花名是芙華。”
“神學院、櫻花館、再是嶺之城……茨諾尼亞身上肯定發生了什么。”
戈恩斯目光在這三個目標身上來回掃視,下一秒敲定了主意。
“我們先去銀楓區。”
“好的。”姜鈴也跟上了戈恩斯跳躍的思緒。
正當兩人談話時,夏晚生也勾開門抱著保溫盒返回了房間,他看到桌上的一疊文件后連忙說著‘清一下清一下’,然后將盒子推上桌。
“前輩你去了好久。”
姜鈴幫著將文件攬到自己面前,把位置都留給夏晚生與戈恩斯。
“是的,剛才接了個店長的電話。”夏晚生說,“老茨的學生死了。”
戈恩斯一愣,問道:“哪一個?”
“兩個都是,尸體在阿斯拉加灣被發現了,兩人的腸子被扯了出來當做繩子綁在龍門吊上……希望你還有胃口能吃得下飯。”
“他的學生……我們調查的記錄里并沒有發現他的學生有什么異常啊。”
姜鈴嗅到了一絲不安的味道。
“所以說,可能是有人在針對茨諾尼亞教授……?”
“是的,但這起碼能說明我們這次來不是白跑一趟,戈恩斯先生你要退出的話請抓緊吧,我可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又死了。”
夏晚生一邊打開盒子一邊說。
“……又?”
“姜鈴,能麻煩你去準備車嗎?”
戈恩斯和夏晚生對視了片刻,看向姜鈴,“我們十分鐘后下去。”
“啊?啊!好的,我馬上就去!”
姜鈴干凈利落地將所有文件都整理好,抱著自己的平板和手機,對兩人說了句‘那我先告退了’,接著就跑出了門,房間內一下又只剩下了兩個人,戈恩斯看著夏晚生遞過來的餐具,一時間沒有動作。
“她知道多少?”
戈恩斯問。
“你是指什么?”
“一切。”
“一切這個詞太廣泛了,起碼她現在還不知道你會變成惡魔。”夏晚生說,“但應該也不會太久的,戈恩斯先生,你現在是處于惡魔與人類之間的生物,噩兆對你而言具有兩面性,它既是詛咒也是賜福。”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隨著時間的推演噩兆會在你體內進化,你會變得很強,但同樣的,你不會再是人類了。”夏晚生回答。
“到那時,監管局光憑區域波動就能找到你,你就是新時代首個現身的惡魔!避免此局面的唯二方法是你借用遺骸治愈噩兆;或者你找到某種能隱藏惡魔力量波動的辦法。”
“方法是什么?”戈恩斯問。
“我也不知道……”
夏晚生立刻回復,“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話,可以,四分之一的命給我。”
“只是一個答案也要四分之一?”
“想要打開真理之門,沒有代價的話即使是我也做不到啊,戈恩斯先生,我只是惡魔,不是神,但我能告訴你,那種法子如果存在,也只有正面過惡魔的人才會知道。”
戈恩斯深吸了一口氣,有些厭惡地說道:“監管局?”
“沒錯。”
夏晚生抽出一張手帕,將餐具排列好擱置在上面。
“當然,如果你不想走這兩條路,那么我也能給你第三種選擇……”
夏晚生豎起一根手指。
“幫我找到斬切惡魔的遺骸,我們的所有債務就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