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雨夜遇楚子航

卡塞爾學(xué)院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冷,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古老的石磚路面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夜色被濃重的雨幕吞噬,只有路燈昏黃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暈開一小圈模糊的光斑。路明非抱著剛從圖書館借出來、準備用來攻克那門據(jù)說比屠龍還難的《龍族譜系拓撲學(xué)》的幾本厚磚頭,縮著脖子,在通往宿舍區(qū)的林蔭道上艱難跋涉。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脖子里,冰涼刺骨。書包帶勒得肩膀生疼,里面除了書,還有芬格爾那堆散發(fā)著隔夜披薩和汗味混合氣息的臟衣服——被瑪莎大嬸強行塞給他,勒令必須明天一早洗干凈送過去,否則就扣他下個月獎學(xué)金。

“這日子沒法過了……”路明非嘟囔著,感覺自己像個移動的垃圾回收站兼人形自走書柜。就在這時,一道筆挺、冷冽的身影,像一柄出鞘的刀,無聲地切開了他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視野。

是楚子航。

學(xué)生會主席似乎剛結(jié)束某個任務(wù),或者僅僅是結(jié)束晚自習(xí)。他撐著一把純黑的、樣式極其簡潔的直柄傘,傘骨線條銳利得如同他本人。他穿著同樣純黑的定制風(fēng)衣,剪裁完美地貼合著他挺拔而略顯清瘦的身形。他沒有像路明非一樣狼狽地小跑,步伐依舊穩(wěn)定、精準,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量過,踩在石磚的縫隙之間,最大限度地避開積水。

然后,路明非看到了讓他動作頓住的一幕。

前方有一片低洼處,積聚了不小的一灘雨水,渾濁地倒映著路燈和兩旁樹木扭曲的影子。楚子航在離水洼還有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微微蹙了下眉,那表情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像是精密儀器檢測到一絲微塵擾動。他極其自然地彎下腰,伸出那只戴著黑色薄皮手套、骨節(jié)分明的手,用食指和中指,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外科醫(yī)生處理精密手術(shù)般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將風(fēng)衣兩側(cè)的下擺向內(nèi)側(cè)折疊、捻起,確保那昂貴的、筆挺的布料邊緣,一絲一毫也不會沾到渾濁的泥水。

他的動作流暢而專注,仿佛在執(zhí)行一項關(guān)乎世界安危的重大指令。雨點密集地敲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嘈雜水汽里。唯有楚子航和他手中那點被仔細護住的風(fēng)衣下擺,構(gòu)成一個突兀的、帶著奇異靜謐感的焦點。

路明非抱著書和臟衣服,僵在原地,雨水順著額發(fā)流進眼睛,帶來一陣澀痛。他看著楚子航做完這一切,才重新邁步,精確地繞開水洼,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獅心會宿舍樓的雨幕深處。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攫住了路明非。不是嘲諷,也不是鄙夷。那感覺……像是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被“屠龍”、“獎金”、“選修課”、“洗衣費”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喧囂嘈雜的心防,露出底下一點茫然和空洞。

剛才諾頓館那場鬧劇般的“高危警報”,芬格爾的哀嚎,瑪莎大嬸的咆哮,林瀾那杯冒著熱氣的枸杞茶……那些雞飛狗跳的日常碎片,此刻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褪色、模糊。楚子航那近乎偏執(zhí)的、對衣料整潔度的維護,在末日警報和摸魚搶課的荒誕背景下,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真實。

路明非低頭看了看自己懷里芬格爾那堆散發(fā)著可疑氣味的臟衣服,又想起楚子航捻起風(fēng)衣下擺時那專注得近乎神圣的側(cè)臉。一個荒謬卻無比清晰的念頭,像雨滴砸進水洼一樣砸進他的腦海:

那些宏大得令人窒息的“使命”,那些寫在羊皮卷上、刻在龍骨十字里的所謂“宿命”……它們真的比搞懂師兄為什么會對一片衣角的平整度如此執(zhí)著,更重要嗎?

他舉起刀劍,沖向那些噴吐烈焰的巨獸,究竟是為了對抗那個深不見底的“深淵”,還是……僅僅為了護住身后那個會為了一個半價漢堡掉在地上而唉聲嘆氣、會為了三個月洗衣費被追殺的、像他一樣狼狽不堪的普通人?

雨水冰冷,懷里的書和臟衣服沉甸甸地往下墜。路明非站在雨中,第一次對自己揮舞刀劍的理由,產(chǎn)生了深刻的、冰冷的迷茫。

宿舍衛(wèi)生間的門被路明非反鎖得死死的。老舊的金屬插銷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在這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隔絕了外面芬格爾如雷的鼾聲和泡面殘渣的氣味。慘白的節(jié)能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四壁貼著的廉價白色瓷磚照得一片冰冷死寂,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陳年水垢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路明非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到同樣冰冷的地磚上。白天的喧囂——瑪莎大嬸唾沫橫飛的討債、林瀾那杯刺眼的枸杞茶、楚子航捻起衣角的冷峻側(cè)影——像一群嗡嗡作響的蒼蠅,在他疲憊不堪的腦子里瘋狂盤旋,撞得神經(jīng)突突直跳。他需要安靜,需要一點點喘息的空間,哪怕只有幾分鐘。

他抬起頭,目光無意識地投向盥洗臺上方那面布滿水漬和細小劃痕的方鏡。鏡面映出他此刻的狼狽:頭發(fā)被雨水和冷汗黏成一綹一綹貼在額前,臉色蒼白得像剛從墳?zāi)估锱莱鰜?,嘴角還殘留著一點中午蹭到的、早已干涸發(fā)暗的蛋黃醬污漬。眼底的迷茫和倦怠濃得化不開,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死水。

真難看。路明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自嘲笑容。鏡中的倒影也對他扯了扯嘴角,動作僵硬而麻木。

就在他移開視線,準備起身面對現(xiàn)實時,異變陡生。

鏡面,無聲無息地蕩漾開來。

不是物理上的破裂,而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鏡中的影像——他那張憔悴的臉——開始扭曲、旋轉(zhuǎn),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攪動的水面。波紋一圈圈擴散,中心處越來越暗,越來越深,仿佛要吞噬掉所有的光線。冰冷的空氣驟然凝固,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沉沉地擠壓著他的胸腔。鏡子里那個“路明非”臉上的自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漠然。他的眼睛,不再是疲憊的棕褐色,而是變成了純粹的、流轉(zhuǎn)著熔金光澤的豎瞳,冰冷地穿透鏡面,鎖定了現(xiàn)實中的路明非。

路明非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臟像被一只冰手攥緊。寒意從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椎一路竄上頭頂。他猛地想后退,脊背卻重重撞在門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哥哥,”一個聲音直接在路明非的腦海里響起,清晰得如同耳語,卻又帶著某種非人的空曠回響,正是鏡中那雙黃金瞳的主人發(fā)出的。那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奇異的親昵和洞悉一切的嘲弄,像毒蛇的信子舔過耳膜。“幾天不見,怎么把自己搞得更狼狽了?”鏡中“路明非”的嘴角向上彎起一個優(yōu)雅卻毫無溫度的弧度,“被洗衣房追債,被‘摸魚’搶課,還像個傻瓜一樣在雨里發(fā)呆……這就是你選擇的‘非典型屠龍生活’?”

路明非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發(fā)出咯咯的輕響??謶秩缤涞某彼?,瞬間淹沒了他?!奥贰辐Q澤?”他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這個名字,聲音干澀嘶啞。

“不然呢?”鏡中的“路鳴澤”微微歪了歪頭,黃金豎瞳里流轉(zhuǎn)著熔巖般的光澤,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路明非的恐懼,“看到哥哥這么困擾,做弟弟的,當(dāng)然要送上一份‘貼心’的小禮物?!彼麅?yōu)雅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尖輕輕點在蕩漾的鏡面上。隨著他的動作,鏡面深處的黑暗如同幕布般向兩側(cè)緩緩拉開,露出一片無法形容的、令人頭暈?zāi)垦5奶摽?。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扭曲的影子、尖嘯的輪廓在那片虛空中沉浮、碰撞,散發(fā)著極度不詳?shù)臍庀ⅰ?

“言靈·鏡淵?!甭辐Q澤的聲音帶著一種詠嘆調(diào)般的蠱惑,“精神與空間的詭秘造物。高危級。它的權(quán)能是……”他的手指優(yōu)雅地在鏡面上虛劃,“將你,或者你觸碰到的‘東西’,投入任意一面‘鏡’中。水面,金屬的反光,光滑的屏幕……只要是能映出倒影的界面,皆可成為‘鏡淵’的入口?!辩R中的景象隨之變化,展現(xiàn)出模糊的影像:一個身影墜入平靜的水面,漣漪蕩開;手指觸及閃亮的刀鋒,人影瞬間被吸入刀身寒光;指尖點在漆黑的手機屏幕上,屏幕深處旋渦涌現(xiàn)……

“鏡中之界,時間是凝固的琥珀。外面的一秒,于你,便是漫長的一千秒?!甭辐Q澤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充滿誘惑,“在那里,你有充足的時間去思考,去躲避,去……面對?!彼捯舳溉灰晦D(zhuǎn),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惡意,“不過,鏡淵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會映照出闖入者心底最深的恐懼。那些被刻意遺忘、被鮮血染紅的碎片,會變成最真實的噩夢,在你面前重演?!?

路明非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鏡淵虛空中閃過幾個極其短暫卻無比刺目的片段:冰冷的手術(shù)刀寒光,女人壓抑的哭泣聲碎片,還有……無盡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墜落感。僅僅是驚鴻一瞥,巨大的恐懼就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

“但別怕,哥哥?!甭辐Q澤的笑容忽然變得狡黠而危險,如同在深淵邊緣舞蹈,“你有選擇。你有能力在鏡中‘改寫’那些恐懼碎片的結(jié)局。讓手術(shù)刀停下,讓哭泣變成歡笑,讓墜落變成飛翔……只要你想?!彼蚯皟A身,那張與路明非幾乎一模一樣、卻透著邪異魔性的臉幾乎要貼到鏡面上,黃金瞳的光芒熾烈得灼人,“但記住,改寫夢魘的代價……”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悉命運的冷酷:

“是遺忘真實?!?

“你在鏡中‘修正’了哪一段恐懼,現(xiàn)實中,與之對應(yīng)的、你曾真實經(jīng)歷過的某段記憶……就會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一樣,永遠地模糊、消失?!甭辐Q澤的指尖在鏡面上輕輕一點,仿佛點在了路明非的靈魂深處,“改寫虛幻的噩夢,還是保留真實的痛苦?哥哥,選擇權(quán),在你手上。這,就是‘鏡淵’的游戲規(guī)則。”他身體微微后仰,黃金瞳中的光芒流轉(zhuǎn),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宛如神祇俯瞰螻蟻的興味,“好好使用它吧。畢竟,無論是洗衣費,還是選修課……或者……更‘有趣’的事情,它或許都能幫上忙?我很期待哦?!?

鏡面深處那熔金般的豎瞳深深地看了路明非最后一眼,帶著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一絲冰冷的期待。隨即,如同退潮般,那雙非人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鏡面上的漣漪也漸漸平復(fù)。扭曲的影像重新變得清晰,最終定格——映出路明非自己那張毫無血色、寫滿驚魂未定和巨大茫然的臉。盥洗臺上水龍頭沒有擰緊,一滴水珠正沿著金屬邊緣緩緩匯聚,最終“嗒”地一聲,墜入下方的白瓷面盆,聲音在死寂的衛(wèi)生間里被無限放大,敲得路明非心臟猛地一縮。

鏡淵……改寫噩夢……遺忘真實……

路鳴澤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藤,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他扶著冰冷的瓷磚墻壁,踉蹌地站起來,雙腿還在微微發(fā)軟。鏡中的自己,眼神空洞,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他擰開水龍頭,用冰涼刺骨的自來水狠狠潑在臉上,試圖澆滅心底那股翻騰的寒意和某種……被魔鬼遞上毒蘋果的、隱秘的悸動。

代價是遺忘真實……值得嗎?

他甩甩頭,水珠四濺。推開衛(wèi)生間門的瞬間,芬格爾那震天的鼾聲和泡面殘余的濃烈氣味如同熱浪般撲面而來,瞬間將他拉回這雞飛狗跳的現(xiàn)實。瑪莎大嬸那張兇神惡煞的臉和芬格爾諂媚討好的表情交替在腦海中閃現(xiàn)。

“路!小路!救命恩人!洗衣費……”芬格爾不知何時醒了,頂著一頭雞窩似的亂發(fā),臉上還帶著壓出的紅印,像看到救世主一樣撲過來,油膩的大手就要抓住路明非的胳膊。

路明非下意識地、幾乎是本能地猛然后退一步,避開了芬格爾的手。他的目光落在芬格爾那張寫滿“貧窮”和“賴賬”的臉上,一個極其危險、如同魔鬼低語的念頭,毫無征兆地、瘋狂地鉆了出來:

如果……只是如果……用“鏡淵”的力量,把芬格爾關(guān)于欠洗衣費的這段記憶……“修正”一下呢?

鏡中那雙熔金的豎瞳仿佛再次浮現(xiàn),帶著冰冷的笑意,無聲地凝視著他。

主站蜘蛛池模板: 江都市| 化隆| 乐山市| 延安市| 三台县| 关岭| 苍南县| 蚌埠市| 丰城市| 简阳市| 长武县| 崇阳县| 罗平县| 五常市| 甘洛县| 青川县| 长丰县| 益阳市| 伊宁市| 禄丰县| 搜索| 浏阳市| 府谷县| 靖宇县| 陕西省| 瓦房店市| 德庆县| 黄平县| 许昌市| 来宾市| 阿克苏市| 罗源县| 武冈市| 汕头市| 克什克腾旗| 开封县| 宁都县| 沅江市| 丹寨县| 江川县| 延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