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殿的浴池依然霧氣昭昭，也正因為此，李世民臉上的失落不容易被看得出。

他回想那天推開太極殿看到的那一幕，回想這期間李佑給他的一次次驚喜，本以為這個孩子早已脫胎換骨，沒想到，李佑是改變了，但并不是他想看到的改變，就如同這周身的霧，縱然再濃，風一吹還是會散。

“我本想百年之后，讓你和恪兒幫承乾穩住大唐的江山，現在看來……呵，是我不明了啊！”

李世民苦笑著坐下身子，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頭忐忑的看著李佑道：

“是因為，這些年我這個當父親的，不曾對你有所寵愛嗎？”

李佑面色一肅，趕忙拱手道：

“請父皇不要這樣想，能成為您的兒子，大唐的皇子，兒臣無時無刻不在想，這一定是上天的恩賜降臨在兒臣的身上。”

“尤其是當兒臣看到長安城的百姓們每日都要為生計奔波后，就更覺得這是天大的福分了。”

“所以，盡管我再不受寵，我也對父皇感恩萬分！”

李世民聽到這，心中才稍安，對于李佑剛才的話，也不想在意了：

“好吧，雖說我希望你能成為我心目中的燕王，可誰讓我是你的父皇呢？”

“既然你決心已定，我也不好強求，再加上太上皇已經欣慰的離去……佑兒，去過你想過的人生吧，你不需要再為我承擔什么了。”

李佑面色一怔，看著眼前的李世民，雙眼緩緩濕潤：

“多謝父皇！”

李世民微笑頷首，也是，李佑才十五歲，相比已經成家的李承乾李恪和李泰，這孩子是可以輕松一些。

只是在此之前，李佑總給李世民一種成熟的感覺，那種成熟有時都超過了他的太子，現如今想想，有可能只是李佑強裝出來的。

“佑兒，給我擦擦背吧。”

李世民轉身趴在浴池上，李佑拿起汗巾，但就在這時，一個小腦袋從浴池外探了進來，正是八歲的李治，滿面好奇的看著他的父親和哥哥道：

“你們談完了嗎？”

李世民和李佑相視一望：

“什么意思？”

李治撇了撇嘴：

“不知道，大哥他們讓我問的，哎，你們談完了嗎？”

李佑無語至極：

“他們自己怎么不來問？”

李治立馬挺胸抬頭：

“他們哪有我勇敢啊？”

“對了，你們到底談沒談完？我想玩水。”

李佑剛想點頭，李世民卻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當即一個翻身從浴池站起，然后摟著李佑的脖子沉入浴池，雙眼明亮的看著李治道：

“稚奴，去，告訴你的哥哥們，我要溺死你的五哥。”

李治嚇得大哭，轉身大叫而去：

“不……不要！大哥，三哥，四哥，不好了，快來呀，五哥要死在父皇手上了！”

“哈哈……”

李世民大笑不已，這才放開懷中正“咕嚕嚕”冒水泡的李佑。

李佑一秒站起身子，將口中的池水吐出，然后瘋狂的“呸呸呸”，畢竟這可不是他一個人的洗澡水啊！

可李佑還沒呸完，“嗒嗒嗒”急促的腳步聲就從浴池外響起。

李承乾、李恪、李泰滿面驚恐的飛奔而至，又因為浴池霧氣昭昭，看不清楚，直接魚貫而入：

“父皇息怒！”

“不可啊父皇！”

“五弟我來了！”

“噗通通”三聲響，三兄弟齊齊跳進浴池，李佑躲閃不及，直接被李恪和李承乾壓了下去。

李世民更慘，兩百多斤的大胖鳥是一點沒客氣，好比泰山壓頂，要不是李世民臂力過人，及時把李泰頂開，天下無敵的唐太宗險些駕崩在他兒子身下！

見狀，剛被李承乾和李恪從池底撈起來的李佑，也顧不上他自己喝了多少洗澡水了，當即大笑：

“哈哈……作繭自縛啊父皇！”

“作繭自縛？！”

李承乾和李恪聞言，立馬無語的看著李世民：

“父皇您怎么這樣？都這么大的人了。”

“對啊父皇，這種玩笑豈是能輕易開的？”

李世民老臉一紅，只能朝李泰撒氣：

“瞧你那身肉，以后給我少吃點！”

李泰連連點頭：

“是是是。”

李治直到這時才跑進來，小臉還掛著淚痕：

“嗚嗚嗚，五哥～”

眾子齊看父，李世民的臉更紅了：

“別哭了稚奴，為父剛才是跟你五哥鬧著玩呢。”

李治這才止住哭聲，但脾氣還是有的，冷冷的看了一眼李世民，憤然離去。

眾子再齊看父，李世民哭笑不得：

“好好好，我去哄他。”

言罷，李世民走上池臺，將衣服披在肩上，便快步去追李治。

眾子見狀，也安心的泡起了澡，可僅是須臾，就聽外面響起李世民的聲音，語氣充滿了驚恐：

“哎，我的玉佩，你又拿它干嘛？”

眾子聞言，相視大笑，緊接李世民的聲音再度響起，依然滿是驚恐：

“哎，那也不行，那是你哥哥們的玉佩！”

“嘩啦”數聲響，眾子同時跳上池臺，蜂擁而出：

“稚奴！！！”

之后，除了李治的屁股前所未有的紅腫，李世民和他的兒子們都很開心。

而這時，誰都沒想到明日會發生什么。

是夜，越王府

結束一天洗浴的李泰還算高興的回到家中，但剛一踏進府門，他府中的長史杜楚客就飛快跑來：

“殿下，東宮衛士紇干承基求見。”

“紇干承基？！”

李泰眉頭一皺：

“他來干什么？”

杜楚客垂首道：

“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來給殿下送一些古書典籍，以助殿下修撰《括地志》。”

李泰眉頭再皺：

“奇怪，我今天跟大哥一直在一起，我怎么沒聽他說過此事？”

說到這，李泰轉念一想，便搖頭輕笑道：

“呵，我這個大哥，就是好面，連幫人都藏著掖著。也是，誰讓我和他的關系此前一直不好呢。”

“不過既然都派人來了，我是該去見見，不然還以為我怠慢太子了。”

言罷，李泰看了一眼杜楚客，便朝正堂而去。

杜楚客也趕忙將正在偏堂等候的紇干承基迎到正堂。

“卑職參見越王殿下！”

紇干承基身材高大，臂膀粗壯，來到正堂時，雙手分別提著一摞用麻繩捆好的書，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才朝李泰躬身下拜。

可即便如此，李泰的面上仍露不喜，畢竟哪有用繩子捆書的？更別提古書典籍了，萬一捆壞了，他還怎么修《括地志》？

但看在李承乾的面子上，李泰還是讓紇干承基起身了：

“衛士無需多禮，聽我的長史說，你已在府中等我許久，辛苦了，回去時幫我多謝大哥。”

“不過下回，請不要這么捆書，這些古書典籍能流傳至今很是不易，萬一損壞在我們的手上，豈能對得起寫書的先輩呢？”

紇干承基面色一白，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書，眸光一閃片刻，便沉聲道：

“殿下，是太子殿下讓我這樣做的。”

“什么？”

李泰雙目圓睜，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面無表情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

紇干承基再度拱手，轉身走出正堂。

李泰眼角微抖，可還是強忍著怒火，將目光放在那兩摞古書上。可僅看放在最上面的那兩本書的書名，李泰就白眼一翻，只因這兩本書他的府上早有了。

“哼，在父皇面前裝賢兄裝上癮了嗎？杜楚客，把這兩摞書搬到修書閣去，別讓我再看到。”

“是，快快快，搬書搬書。”

但李泰和杜楚客不知道的是，直到這時，紇干承基才走出越王府的大門。

可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東宮，而是“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