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0年6月3日

人死之后，真的會有地獄嗎？陸前瞻這么做一定會下地獄的對吧！

曹清月自嘲地笑了笑，現在的世界，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神界兵敗如山倒，算得上是茍延殘喘，哪還有時間在乎人類是善是惡，該下多少層地獄。

夜已經深了，殘云遮月，擠出的月光就像是人間可憐的希望。一輛霞光紫的電動轎跑以27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行駛，尾燈如同銀湖中游動的紅色東星斑魚，向著前方鋪著銀霜的墨綠色山林躍去。

山林之上，云層如潑墨涌來，震耳欲聾的閃電似游龍遨游其中，啃食著沒入云海的古銅色大劍，致其表面斑駁不堪。劍身之下，釘住龍骸，刺入黃岡巖之中。

電動轎跑已經駛入山泉市寶靈塔縣境內，這里屬于亞熱帶氣候，因為緯度低、海拔高、地空距離短、發射角度好等優點，被人類三大派系之一的逃亡派建設成了主基地。

逃亡派曾經風光一時，得到不少人類、妖獸和神的支持，但在計劃啟動時，魔界率領大軍而至，將逃亡派的全部成員屠戮殆盡。當年陸前瞻埋伏在暗處，眼睜睜看著這場慘劇發生，直到逃亡派全部陣亡，魔界傷亡慘重時才出手偷襲，令魔界元氣大傷。

據說有一名逃亡派的神曾詛咒陸前瞻與這個世界一起墮入黑暗，永世無法重生。但陸前瞻并不在意，因為他的“龐加萊回歸計劃”本來就要拋棄這個世界。

（龐加萊回歸：指在封閉系統中，任何粒子經過漫長時間之后必然會無限接近其初始位置。）

花崗巖山峽谷腹地，道路年久失修，有不少石塊和尸骨，司機為了行駛安全降低車速，但頻繁顛簸還是令曹清月有些不適。

她打開車窗，夜間微涼的空氣短暫地緩解了她頭暈惡心的癥狀，同時讓她注意到山林中的異常。

有神魔戰斗的地方往往妖獸和黑市的人會頻繁出現，對于他們來說神魔的肉體蘊含大量好處，有的延年益壽、有的包治百病、有的能使人獲得特殊能力。但這里作為著名的神魔戰爭遺址之一，此刻竟安靜的如此詭異。

“我聽說支持他的神正幫他肅清一切障礙，我也在名單上？”

“哎呦，您可別聽他們胡說！”司機怕曹清月誤會，連忙解釋道，“您在男主人的心里永遠排名第一，這點毋庸置疑！”

“排名第一？”曹清月氣到失笑，“當年我提出離婚，這位爺可是二話沒說就把字簽了。”

“這......”司機尷尬地笑了笑，不敢再搭話。

“我記得當初救你的時候你很討厭他。”曹清月卻沒打算停止話匣子，繼續問道，“怎么我們兩個分道揚鑣，你反倒跟在他身邊？”

“我確實很討厭男主人，但無論是量子科學的科技方向還是山泉市埋伏戰都證明他的領導是對的。而且......”

“難道逃亡派是錯的嗎？”曹清月打斷司機的話，“陸前瞻一句話就要放棄大部分生命，只留幾個人茍活，這是對的嗎？你們難道沒有看過那些渴望活命的人的眼神嗎？！”

“渴望，就能活下來嗎？”司機的反問令火氣上頭的曹清月冷靜了下來，這個時代，確實不是想活就能活。

“您組織的‘人類反抗聯盟軍’也察覺到了吧，無論我們怎么努力，僅剩的神和人類的再生力量已經無法支撐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如果再這么僵持下去，只會迎來比諸神黃昏更可怕的結果。”

“現在對未來勝利的癡心妄想，已經成為了大部分神和人類病態的信仰。”

曹清月沒有反駁，她心里清楚，司機說的不無道理。神、人在即將滅族的反抗戰爭中數量急劇下降，而魔界六大尊者只損其二，這場戰爭注定要失敗。

就算是利用科學的手段不斷繁衍人類，也沒有時間等待孩子成長。可是每當她想到戰區中那些孩子渴望生命的眼神，她就始終無法狠心支持陸前瞻的計劃。

有時候曹清月也在想，當世界只留下理性和同理心二選一時，她究竟該選擇哪一個......

兩人沉默的時間里，運動轎跑根據離線地圖包提供的路線跑到了目的地（魔界毀滅了所有衛星系統），AI輔助駕駛識別場地后找到合適的地點停車。

司機下車后小跑到后門為曹清月打開車門，恭敬地說道：“女主人，我們到了。”

“跑到這烏漆嘛黑的地方，學大衛·馬丁內斯來帶我看星星？”曹清月依然有些情緒，不滿地吐槽。

（大衛·馬丁內斯，《賽博朋克：邊緣行者》中的男主角。）

“星星？星星會看到的。”司機自顧自地說道，身子一抖，人類的外皮像泄了氣的皮球和衣服折疊在了一起，片刻之后，爬出個圓滾滾、毛茸茸的棕色肉球，肉球生出豬頭，探出雞爪，最后竟出了一聲狗叫，成了山海經里的“貍力”。

貍力把衣服和人皮一口吞進肚子，然后使用看家本領刨土挖洞的技能，面對廢墟之下堅硬的花崗巖，輕松挖出了能通人的道路。

它憑借自己腦海中的線路圖一路斜向下45度角深挖，最終停在了一部電梯前。

曹清月打開佩戴的腰包，里面裝備著兩罐透明的緊急醫用的“神愈”，一把N695鋼打造的“報春”匕首，一款定制的RIP手槍。她打開RIP手槍的手電筒照亮前行的路，小心翼翼走到電梯門口。

“我夠不到，只能靠您了。”貍力坐在曹清月的腳邊。

曹清月猶豫了下，按下電梯按鍵，毫無感情的機器女聲響起“指紋識別成功”。

電梯開始運轉，電梯井發出轟隆隆的聲響，聽起來有點年久失修。

等了大約四五分鐘后，電梯門撕開門口沾染的灰塵緩緩打開，內部銀亮整潔如新。

曹清月跟在貍力身后進入電梯，看了眼僅有1層和負1層兩個按鍵，按下了負1。

電梯門合上，曹清月注意到按鈕上方的顯示器開始閃跳數字，由正變負并且快速下降，直到-926米時電梯停止運作，電梯門再次打開。

厚重的金屬通道出現在她的面前，透過兩側的小窗可以看見整齊排列的巨大彈簧。根據窗邊的資料可以看出，這個地下共有1400根這樣的彈簧，每根重5噸，可承受1500萬噸當量的核彈攻擊。

這里是由逃亡派的人和神共同修建的避難所，也是他們的主基地。

曹清月雖然沒有親臨戰場，但事后也聽身邊的人提起過。逃亡派四十三艘航天飛機一起逃生，留下軒轅國人和幾位山神斷后。只可惜魔界來勢洶洶，最后沒有一人成功出逃。

“汪！”

貍力的叫聲驚醒陷入沉思的曹清月，她抬頭才看見，面前矗立著厚重的合金大門，大門配備了機械鎖和指紋鎖雙重保險，只有一起打開才能通行。

貍力坐在地上乖巧地看著曹清月，就像寵物狗在等待自己的主人開門。

“看我干什么，我又沒來過這里。”

曹清月莫名其妙的吐槽完，突然想到什么，手摸腰間取下一把鑰匙，鑰匙扣上還綁著一朵鉤針編織的紅玫瑰。

鑰匙的歸宿是她和陸前瞻婚后買的第一套房子，117平三室一廳，客廳打造成露營風，臥室是奶油風，既自在又溫馨。至于那個紅玫瑰，是陸前瞻下班路過夜市攤買的，送給她的禮物。

這間房子很快成了神魔之爭的犧牲品，變成一片不能遮風擋雨的廢墟。但她卻還是習慣把鑰匙和紅玫瑰帶在身邊，她怕死后找不到可以給她安全感的家，黃泉路上見不到依靠的那個人……可是那個男人，如今還能給她依靠嗎？

她將鑰匙插進機械鎖里，鎖芯和鑰匙齒完美貼合，順時針旋轉兩圈，可以聽到兩聲清脆的“咔噠”響。

她又將手放在顯示器上貼合屏幕，探測儀掃描識別，機器女聲再次傳出“識別成功”的聲音，合金大門向外開啟，里面的探照燈撲面而來。

她滿臉吃驚地走進去，看到里面竟然矗立著完好無損，高約100米，重達2500噸的“鋼鐵巨人”——航天器發射塔。此時的發射塔正中央矗立著紅色火箭和白色航天飛機，遠處看就像是一根倒立的火柴。

“男主人在航天飛機里等你。”

曹清月發呆的時候貍力重新化作人形，穿好衣服在旁邊操作微型電腦。他們頭頂發出鋼鐵的轟鳴，一座鐵橋旋轉到兩人面前，直通航天飛機的艙門。

“逃亡派遺留的航天飛機？我以為魔界把他們都摧毀了。”

“魔界確實將逃亡派的火箭、航天飛機都摧毀了。這里的戰爭結束之后，男主人派人悄悄重啟了這里，利用現成的材料制造出全球唯一一架航天飛機。”

“等等！他故意對外宣稱7月4日開啟龐加萊回歸計劃，又大張旗鼓的在他的領地里修建發射塔，其實是為了隱蔽這個真正的發射基地對嗎？”曹清月如夢初醒，驚恐地問道，“他沒有幫助逃亡派，是因為他需要逃亡派的犧牲，好讓魔界徹底轉移這里的注意力，以便于7月4日在這里隱秘逃亡！”

“您想聽普世版本的，還是想聽我們內部版本的？”貍力笑著在前面引路。

“內部版本？說來聽聽。”

“您也知道，魔界抱著滅種的心態屠殺神、人、鬼、妖、仙五界，所以您覺得逃亡派真能跑得掉嗎？”

“逃亡派的人到外太空，起碼有生存的希望。”

“普世都這么想，但據我們得到的資料顯示，他們還有下一步計劃。”貍力耐心地解釋道，“他們的宇宙學家曾在宇宙中發現奇異夸克團的蹤跡，這種東西只要沾染到地球，就會把地球變成一團炙熱的奇異物質。”

“抱歉，我的物理并不是太好。”

“可以簡單理解為毀滅地球。”貍力用通俗易懂地話說，“他們打算逃到宇宙之后修改奇異夸克的路徑，直接撞向地球，這樣就可以把六界一同毀滅，永絕后患。”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為了讓自己活命，竟然讓全地球陪葬？！”曹清月瞪大了眼睛，這聞所未聞的版本實在過于瘋狂，但立刻變了臉，“不對，若真是有這樣機密的計劃，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世人都以為人類的三大派系是敵對關系，但私底下其實會互相通氣，這個計劃是逃亡派首領莫爾法提出的，回溯派首領陸前瞻和數字生命派首領杰森默認的。”貍力看向航天飛機，“你們都說男主人放棄了逃亡派，其實不是這樣的。當時逃亡派執行最后任務時發生了內訌，原本不在逃亡名單上的人忽然開始搶奪航天飛機，導致人心渙散，防御一擊即潰。而莫爾法發給男主人最后一條消息是，不要支援。”

“若真是這樣，他怎么從未與我說過？！”曹清月問道。

貍力面對曹清月的提問沉默不語，沒有正面回答。

“他從來就沒相信過任何人對吧，包括我。”曹清月冷笑道，“而且遲遲沒有公布龐加萊計劃幸存者名單，就是防止逃亡派這件事重演，給大家我可能有機會活下去的假象。”

“其實男主人今天來找您，就是想商量一下幸存者名單的事。”

曹清月聽到貍力說的話愣了一下，她明顯沒想到陸前瞻找她是為了這件事，但隨后語氣堅定地說道：“我是不會放棄那些求生者的性命的。”

“正是因為如此，男主人才想與你商討。”貍力帶著女主人走到航天飛機機艙前，“只要我們回到2026年，將魔界六大魔尊休養生息的地方告訴神族，大家就有機會贏得這場戰爭。”

曹清月無情地吐槽道，“據我所知，命運如同量子，擁有不確定性又只有唯一解，你們怎么能確定2026年扭轉我們的命運？”

“是龍伯巨人的預言，他們對于過去、現在、未來有自己的數學公式。這套數學公式人類目前還無法理解，類似于我們在只會1~9的古人面前算成千上萬的加減法和乘除法，他們無法具象化結果一樣。”貍力說道，“我們之于龍伯巨人，就像古人之于我們。”

“他們那么厲害，怎么還差點被滅族？”曹清月問道。

“龍伯巨人就像量子計算機，只會計算，沒有感情。”貍力皺著眉頭說道，“最令人頭疼的就是他們沒有善惡觀，現在屬于誰搶到就算誰的，連開機密碼都不用。”

“好吧……可是2026年那么大的范圍，你們怎么確定具體的粒子狀態？”

“時間之神，他們眼中的時間并不連續，更像是被細分成比皮秒還小的ppt。他們查詢2026年的粒子狀態分布圖，發現2026年3月16日，14時32分26秒是最接近龐加萊回歸實施時的粒子分布狀態，于是給我們復制了一份當時的粒子狀態表，男主人根據粒子狀態表，用量子武器‘墨子’瓦解世界并重組就可以了。”

“墨子？”

“男主人是這么命名的。他說墨子共有兩個功能，一個是鎖死地球獨立系統，防止粒子外泄，保障引力值不變。另一個是當燭九陰閉眼時，量子會出現疊加態，屆時墨子將會從疊加態中篩選出需要的粒子進行重組。類似于閉眼拼拼圖。當拼圖拼好時，我們需要觀察者確定量子態，就是太陽或人類的眼睛，這點科學小組還沒有統一。”

“真是……高深莫測。”曹清月雖然不贊成龐加萊回歸計劃，但還是發自心底的贊嘆。

“但龐加萊回歸計劃一旦實施，地球被打碎重組，六界不復存在，時間之神竟然會幫你們做這種事？”

“因為對于時間之神而言，打碎重組不代表死亡，只不過是翻了幾頁ppt，然后因為脫力沉睡個幾百年或幾千年”貍力笑著說，“我想他們在面對被魔界殺死還是加個班的選擇中，應該沒誰會選錯。”

“那你呢？”曹清月看向貍力，“你這么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是因為加入到幸存者名單了？”

貍力沒回答，指了下駕駛艙：“男主人就在飛行控制室，具體情況他會和您說明。”

曹清月看著艙門有些躊躇不前，她有些擔心這是一場時間之旅的邀約。但之后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兩個人已經很久沒聯系，他可能早都不愛自己了吧。

她回頭看向貍力，很認真地說道：“如果你們真的成功了，替我好好照顧他。”

“向來如此，皆因你，我的女主人。”貍力點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