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與老先生
- 言出法隨,從假冒世子開始
- 藍青官話
- 3541字
- 2024-07-01 13:16:32
北俱蘆洲最南邊。
一柄飛劍極速掠過,氣息流轉(zhuǎn),在長空劃出銀白色殘痕。
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立在上面,正是遠道而來的陳觀和官遠艷。
昨日夜里他們便動身,趕了一夜的路,總算在正午時分越過兩洲屏障,離開東勝神州,進入了北俱蘆洲地界。
“到了山上,切記要謹言慎行。
在問心關(guān)時,若是能守住心神,便是騙,也要裝作誠懇模樣,若是老先生發(fā)火,多忍耐些。
此行順利的話,他將會成為你最大的底牌。
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福緣,無論如何你都要把握住,將其攥在手心捏緊。”
飛劍前端,官遠艷負手而立,不停對身后的人囑咐道。
此行所圖甚大,若是功成,便是往后關(guān)鍵。
睜開眼,陳觀輕輕點頭。
官遠艷轉(zhuǎn)過頭,苦口婆心道:“別嫌我話多,這次實在是天大的福緣,若能讓那位老先生青眼相看,不說你,便是連帶我都能得到極大的好處。”
天上的風有些大,陳觀緊了緊衣領(lǐng),好奇道:“這位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來頭?”
一路上,官遠艷嘴上不停,將需要注意的事宜講了一遍又一遍。
越是這樣,越讓他想知道事情原委。
“當年北俱蘆洲有兩個可以立教稱祖的讀書人,你知道是誰?”官遠艷伸出兩根指頭比劃,似乎忽然想起眼前男子的無知,一拍額頭,干脆自問自答道,“其中一個便是這位老先生。”
陳觀聽后臉色愕然。
“立教稱祖”這四個字,便是他只在景國做過兵卒,也能明白意義有多重。
景國可從來沒有出現(xiàn)一個這般的人物。
“也別太擔心,即使沒能讓那位記住你,有我在,至少請老先生幫你應(yīng)付令狐家是板上釘釘。”
見陳觀神色呆愣,官遠艷輕笑出聲,給他解釋。
陳觀摸摸鼻尖,問道:“那我們何時去令狐家?”
官遠艷看向遠方,語氣干脆:“令狐家在北俱蘆洲的東邊,等見完老先生,大概兩天后能到。”
飛劍轉(zhuǎn)瞬千里,說話的功夫,他們已然到了一片山林的上空,。
“喏,那座山便是。”官遠艷努嘴,指著下面一座山峰。
陳觀順著方向望去,群山錯落,一座極矮的小山被圍在中間。
借著筑基的眼力,勉強能看清山腳立著的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兩個篆書,但是已經(jīng)看不清了。
此時已是晌午,其他山峰山腰處的泥路上,依然能見到許多挑夫和進廟燒香的婦人。
細細數(shù)去,山巔上一共有二十七座寺廟,大多都住滿了留宿的香客。
官遠艷控制飛劍落在矮山山腳,等下了飛劍,她在袖里翻找片刻,取出一塊巴掌大的小印捏在手心。
將素裙理齊后,她這才回頭招呼陳觀跟上。
兩人腳力很好,沿著石子路向上,一座草屋很快便出現(xiàn)在眼前。
同周圍一圈的寺廟相比,這座草屋實在寒酸,與其和高人居所聯(lián)想在一起,倒更像是堆放柴火的偏房,不過倒是和這座小山極為相搭。
不過這樣,陳觀卻不敢有絲毫輕視。
畢竟剛剛才得知草屋主人的身份,那份敬畏還在心里面沒有退去。
等走到近前,沒等敲門,“咯吱”一聲,草屋木門卻從里面被人推開。
陳觀抬頭看去,一個發(fā)絲銀白,梳戴極為整齊的老書生靜靜立在門口。
見到老者,官遠艷收起笑臉。
“老先生,晚輩大隋玉瓶山離疏真人門下三弟子前來拜訪。”
官遠艷一反常態(tài),神情少有的嚴肅起來,向老者躬身作揖。
“老先生,晚輩陳觀。”
陳觀有模學樣,同樣躬身行禮。
“來院子里吧。”
老先生面色和藹,呵呵一笑,挽起因漿洗過多而發(fā)灰的白袍,向著兩人回禮。
等陳觀兩人站直身子,老先生已經(jīng)進了里屋。
“走,跟上去。”
草屋并不大,甚至可以說很小,只有兩間。
推開后門,陳觀跟在官遠艷身后,一同進了院子。
院子同樣不大,器物也不多,兩張蒲團和木質(zhì)桌椅,周遭還種有尋常世俗的花草。
此時老先生正坐在木椅上沏茶,沒抬頭,伸手指向木桌對面兩個蒲團,示意他們坐下。
等到將三杯茶水依次沏好,老先生放下茶壺,向前推出其中兩杯,放在陳觀兩人面前。
他捧起茶水輕抿一口,這才開口道:“很多年沒見了,你師尊身子可還好?”
“托您的福,師尊好著呢。”
落座的官遠艷笑著回應(yīng),說話間將那方小印放在桌上,又取出一封信遞上去。
陳觀坐在一旁,因為不認識老先生,也沒見過離疏真人,干脆不開口,自顧自埋著頭,眼觀鼻,鼻關(guān)心,裝作木頭人。
拿起信封將火漆取下,老先生坐直身子,瞇眼讀起來,等到將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細看完,卻不做聲了。
半晌,他又將信紙折好塞回去,像是在考慮什么。
陳觀和官遠艷看著這一幕,靜靜坐在對面等老先生開口。
陳觀注意到,官遠艷放在膝上的雙手此刻握成拳頭,微微用力,似乎對于老先生的表態(tài)格外在意。
難道眼前的老先生并不是她們一伙,結(jié)果還是待定?
寫這封信的離疏真人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陳觀覺得,這件事越發(fā)不簡單。
片刻后,老先生將信揣在懷里,目光如炬:“這般瞞天過海,把握有幾成?”
官遠艷見老先生沒有拒絕,暗自松一口氣,指著陳觀道:“自然是十成,這才敢來見老先生。”
陳觀抬頭,清秀臉龐上神情真摯,向老先生露出笑。
同時照著官遠艷先前的囑咐,默默穩(wěn)住心神,隨時準備好迎接官遠艷口中所說的問心關(guān)。
只是下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疲憊,魂魄像是離了身,輕飄飄的。
他想要睜開眼,卻怎么也沒法做到,像是穿過了數(shù)不清的地界,來到一片陰影里。
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陳觀聽見了響聲,像是字畫卷軸展開的聲音。
等睜開眼,面前的場景卻是斗轉(zhuǎn)星移,不知什么時候到了一座大殿。
殿內(nèi)空間很大,四周各有一個巨大的塑像,或提筆修書,或手持戒尺,或盤坐傳道,或怒目圓睜。
雕像上面,一塊匾額掛在靠前的位置。
上書四個大字——浩然正氣。
半空中,一副畫卷正徐徐展開。
水墨畫般的山水間,一座王朝運勢沖天,龍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
像是有魔力般,陳觀看著畫卷,心神投入,恍惚間成了畫中人。
院子里,官遠艷先是看看老先生,又看看身旁陷入昏睡的陳觀,模樣有些好奇。
以前她聽師尊講起過,知道老先生極為看重品性,常常與小輩在夢里問心,若是滿意,還會給予一些福緣。
但通常一柱香就會結(jié)束,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半個時辰。
這樣的情況卻還沒有聽說過。
又是半個時辰,見陳觀還在昏睡,官遠艷終于是沒忍住,小聲道:“老先生,他這是?”
老先生閉著眼,食指豎起貼在嘴上。
官遠艷見狀,只得繼續(xù)按耐住性子,老老實實在一旁候著。
等下了山,得和師尊寫封信才行。
這件事實在太不一般,以前從沒聽說過這樣的情況。
不過這景國的小子似乎還不錯,能讓老先生如此重視,這樣的話,計劃更加穩(wěn)妥了。
想到這,官遠艷又忽得勾起唇角。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過去了。
桌上的茶水早就被官遠艷喝完,她正雙手撐著頭,看向院外的一棵槐樹,百無聊賴地發(fā)著呆。
忽然,對面一直沒動靜的老先生似乎想到什么,食指輕輕敲打桌面。
不過他沒開口,只是擺擺手示意官遠艷回屋。
“啊?”
官遠艷唇齒微張,有些驚訝,一時之間都忘了答應(yīng),等回過神來,才起身出了院子,還戀戀不舍般不停回頭。
到了里屋,等不及下山,官遠艷急忙拿出紙筆書信一封,將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嘴里又輕喚術(shù)法,隨著氣息波動,屋子里憑空出現(xiàn)一只紙鶴。
她將信仔仔細細檢查一遍,文字沒錯,表述也沒錯,最后將信綁在紙鶴腿上,在窗邊放飛出去。
看著紙鶴飛遠,官遠艷神情少有的慎重。
院子里,陳觀突然驚醒,渾身冷汗,像是做了一個春秋大夢。
在那里,他成了讀書人,從小便生活在一個叫大隋的王朝。
時間如梭,甲子歲月彈指一揮
從寒門獨子到權(quán)傾朝野。
從桃李天下到廟堂孤臣。
從童子到半圣。
……
陳觀雙眼漸漸聚焦,等回過神來,看向?qū)γ娴睦舷壬?
和老先生四目相對時,他心中卻有了一個念想。
是否剛才的一切,便眼前這位差點立教稱祖、連官遠艷也萬分敬重的老先生的過往?
這個念頭一出來,陳觀自己嚇了一跳,不敢往下想。
對面,老先生一直在等著他,見他回過神,目光才從其五臟位置挪開,幽幽開口:“方才夢里,有人幾次對你心生惡念,可你為何不曾出手格殺?”
陳觀聽后想了想,旋即明白過來老先生指的是誰。
在夢里,有一個叫作岳三歸的大隋武夫。
兩人在大隋京都相識,一同在朝中做官,算是半個知音好友。
后來在幾方勢力抗衡角力下,立場不同,他們的關(guān)系自然也就漸漸疏遠。
岳三歸對他有過歹念,他知道,岳三歸很快拋下歹念,他同樣知道。
此刻,聽到老先生提問,陳觀似乎明白了官遠艷口中的問心關(guān)到底是什么。
在夢里,冥冥之中一股力量,讓他做出最為本心的想法和行為。
而現(xiàn)在,其實結(jié)果已定,只是老先生想知道他的想法如何。
想到這,他斟酌片刻,正色道:“若是僅僅作了念想,便要出手殺人,實在太不講道理了,小子認為——論跡不論心。”
說到最后,陳觀望向老先生,一字一頓道。
“論跡不論心?好得很。”
老先生重復(fù)一遍,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似乎很開心,一直笑得咳嗽,等到平復(fù)下來后,才又問道:“處理政要時,有人給你施壓,要革你官職,你為何執(zhí)意不放,堅持不愿更改做法?
難道自己性命就那么不堪?
前途就一點也不重要?
還是說,你真是個淡泊名利的人?”
老先生渾濁的眸子閃過精光,平和氣息消失,言語銳利。
陳觀搖頭:“并非人命淺薄,只是凡事講究黑白。
那個立場我別無選擇,有些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若是為了茍且便要顛倒是非,那我枉費了這一身官服,寧愿不作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