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葉夢非心緒平靜一點兒,小晷把他們帶到校內一處咖啡館里,給他們點了點心和熱飲,問:
“你倆來省城一趟,就是為了見李老師嗎?你們怎么來的?自己攢錢買的車票?你們有身份證嗎?”
怎么來的?總不能說是穿越了吧,而且那也不是重點……葉夢非想著,說:
“我……本來已經快中考了,但是因為家里老人生病,別說讀高中,我可能連初中畢業證都拿不到了……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幫我?”
“啊?那太可惜了。”小晷皺起眉,“等我想想啊……”
她打了幾個電話,然后讓葉夢非和弟弟在這里等著她,緊接著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我去幫你了解一下政策!”
葉夢非正想感動于小晷意外靠譜的英姿,就看到她出門時摔了個狗啃泥。
唉,村里老奶奶看到又要嚼舌根了。
話雖這么說,不太靠譜的小晷還是在半個小時后帶了好消息與壞消息。
好消息是她為葉夢非聯系到了省內一家免學雜費還有補助的住宿制高中,只要考上就能讀。
而壞消息就是,葉夢非得先考上——
可現在家里根本不讓她讀初三下學期啊!
“真的非常謝謝你!”葉夢非聽到“好消息”時激動地握住了小晷的雙手,甚至忍不住蹦了兩下,但聽到“壞消息”后十分困惑,“那個……你們有沒有人能去我們村里,幫我說服一下我爺爺呢?我記得以前隊長王老師也講過這種故事,說他給其他村的頑固老人做思想工作,讓他們同意了讓女孩繼續上學……”
小晷面有難色:
“可你們村里現在不讓我們進。”
“為什么?”葉夢非一愣,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小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
“咦,你弟弟去哪兒了?”
她這么一問,葉夢非才發現弟弟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剛才還在沙發上睡覺呢……
她們以為他去男廁所了,請服務員幫忙找,沒找到。
又調用了咖啡店的監控記錄,只看到弟弟在她倆講話時醒了,伸懶腰揉眼睛,無聊地聽了一會兒,然后出了咖啡廳。
兩人是突然穿越過來的,葉夢非記得弟弟沒帶手機。
“這可怎么辦?”小晷突然就慌了,“學校這么大,誰知道他會去哪里?我要是為這事兒找校警打報告調監控的話,又要被全校通報了!”
葉夢非一時間沒聽明白,看著小晷前言不搭后語地崩潰了一會兒,才大致猜出,她最近剛剛惹過麻煩被通報,所以不想再來一次。
再然后,小晷又打電話用方言咆哮了起來……
“好吧,我還是得靠自己!”葉夢非站起身來,離開了咖啡廳,不知怎么的,她覺得自己已經很習慣小晷這個狀態了。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冷靜思考:
這里人生地不熟,弟弟可能會往哪里跑呢?
對了……他對剛才看到的那個什么骨骼非常感興趣,還想給爺爺買呢!
葉夢非在學校里東問西問,總算找到了之前那個試驗場。
它的結構類似室內籃球場,內挑很高,一樓空間寬敞方便活動,二樓有辦公室和帶圍欄的走廊。
葉夢非一進去就看到,現在試驗場里沒有別人,而弟弟已經翻出了二樓的圍欄,一手抓著欄桿,一手想去摸附近一具外骨骼的手指!
“太危險了,你快下來,不,你先回來!”葉夢非對弟弟大喊。
弟弟聽到了姐姐的話,吐了吐舌頭:
“我就想看看它那個手是不是用我們家那種橡膠手套做的啊!”
這熊孩子想啥呢!葉夢非氣得大罵弟弟,弟弟總算開始往回翻。
可就在他即將跨過圍欄時,腳下一滑,竟整個人往圍欄外側摔了下去!
在葉夢非的驚呼聲中,弟弟單手抓住了圍欄邊緣,人就吊在了那里,上下兩難。
怎么辦?葉夢非急得直跳腳:
“你堅持一下,我馬上上來!”
“堅持不住了……”弟弟費勁地說著,手眼看著就要松了。
“再等等啊,我馬上……樓梯在哪里?”葉夢非慌了神,雖然這里距離地面只有三米高,但他摔到硬邦邦的地板上真的不會骨折嗎?
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了小晷的聲音:
“我們來了!”葉夢非愕然回頭,只見小晷和一個男青年抓著一條床單沖了進來,他們在弟弟下方拉起床單,讓他放心地往下掉,并且穩穩地接住了他!
“還好沒事!你這個……大苕貨……”葉夢非沖上去摟住弟弟,然后抬頭望著小晷和青年:
“謝謝你們啊!咦……”她突然覺得和小晷一起來的那個青年長得很眼熟,“你是李老師的親戚嗎?”
青年沉默片刻,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90度鞠躬:
“對不起,我就是李老師!”
“啊……什么?”
葉夢非以為自己聾了。
————————
李老師,或者說小李,非常慚愧地回憶了自己當年干的蠢事:
他是和室友打賭打輸了才男扮女裝去支教的。
首先他騙過了隊長,隊長以為他是一個真正的跨性別者,對他很友善包容。
然后他也騙過了村里的所有男女老少,葉夢非這樣的小姑娘都把他當知心大姐姐。
可就在離開村子的前一天,他洗澡的時候,村里有游手好閑的年輕人來偷看,發現了他的秘密……
村中的鄉賢思維保守,雖然把那些偷窺者都抓起來嚴加教訓還要他們保密,但同時也認為男扮女裝的老師有傷風化不成體統,再也不讓大學生支教隊進村。
至于葉夢非給他發短信為什么沒收到回音,小李分析說:
“肯定是你們班主任也覺得丟人,給了錯誤的號碼,不想讓你和我聯系上啊!”
說回當時,小李的丟人之旅還沒完——
其實在回學校的路上,隊長還覺得小李作為一個跨性別者被保守的老人歧視了,安慰他不要太在意,甚至關懷他打算啥時候做變性手術、缺不缺錢……小李只好勉強應付了幾句。
結果車進了學校一停,室友就沖上來一把抱住了小李:
“你小子這女裝十分到位啊!這個賭沒白打!”
對小李來說,隊長聽到“打賭”這兩個字的瞬間,才是他真正社會性死亡的時刻。
“總之我因為一個可笑的賭,騙了所有相信我的好人,還讓你們村里老人對大學生和省城印象都不好,甚至可以說影響了你的人生,現在又讓小晷幫我騙你們……真的是很丟人現眼!對不起!”
小李說這些話的時候,葉夢非起初的表情十分呆滯、震驚,但漸漸緩過勁兒來了。
等到小李又一次說完對不起,她一把抓住了他:
“道歉不夠,你,你要贖罪!!”
“我贖我贖,我能做什么?”小李忙不迭地說。
第二天,葉夢非帶著弟弟、小李和校務處的一位老師一起回到了村里。
小李再度“社會性死亡”,用村公所的大喇叭宣讀自己的檢討書,并承諾休學半年,留在村里代替葉夢非照顧爺爺,直到她考上高中。
老師也對葉夢非的爺爺進行了一番思想工作,再結合什么國際形勢、脫貧攻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成效顯著。
不過,這次最打動爺爺的其實是弟弟也站在了姐姐那邊:
“您就讓姐姐好好讀書吧,我也要好好讀書,以后給您做外骨骼!它可比輪椅厲害多了,還能上樓梯呢!”
事情圓滿解決,葉夢非馬上就要去學校了,臨行前,她決定去山神廟還愿。
這次她再看那扇破門,門的另一側只是荒郊野嶺,已經沒有什么異象了,不過,她還是對著山神像獻上了一盤餃子。
葉夢非當然不會知道,這時言正禮正坐在奇遇辦的小黑屋里,一邊刷題一邊看顯示屏上的監控畫面:
“我最喜歡這種自力更生奮發圖強的當事人了。”
她放好餃子,轉身正要離開,剛好遇上開著小車運飼料的小李。
他最近曬黑了,嘴里還叼著一根煙,向她打招呼。
看他現在裹著軍大衣、戴著狗皮帽的樣子,和當年溫柔美麗的李老師判若兩人,讓葉夢非不由得有點感慨:
“我當年是因為很喜歡你、很崇拜你,才決定要好好讀書的,還想像你一樣當老師……”
“你送我的那朵花我還收著呢……”小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過老師也只是普通人啦,況且我也不算真老師……”
“可現在我的想法變了!”葉夢非掏出媽媽給她的舊手機,打開QQ,點出一張圖:
“這是小晷發給我的,我覺得很有道理!”
那是一張動畫截圖,圖中只有一個面露奸笑的眼鏡男,字幕是:
“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遠的一種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