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
無論是走在地面上還是飛在半空中，都很難發現花冢，只能看到一座體積龐大的教堂遺跡，那是紫月教總教堂的舊址。
在遺跡中原本屬于庭院的位置，依然可以看到一條水晶鋪就的“河流”，它實際上是花冢的水晶穹頂。
由于古老魔法結界的保護，從地面上是不可能打破穹頂進入花冢的，但安麗卡帶著戈雷找到了花冢的入口。
從外面看就是個山洞，進去之后沿著層層臺階越走越深，其實是個機關重重的迷宮，而且各種魔物野獸橫行，專門等著襲擊闖入的冒險者。
雖然戈雷有安麗卡這么強大的隊友，但戰斗起來也并不輕松。
“圣女每次搞葬禮，都要抬著棺材打這么多怪嗎？”他一邊揮矛驅趕大批涌現的蝙蝠，一邊氣喘吁吁地問安麗卡。
“我們現在人手不夠呀。”安麗卡笑著說，“我上次參加葬禮的時候來了十五個圣女，大家手拉手一起用一下魔法，山洞內外就都安靜了。”
“好吧……”戈雷老被艾博吐槽腦子死板轉不過彎來，但這會兒還是察覺到了，與安麗卡談論圣女的葬禮，氣氛似乎有點微妙，于是他一邊刺穿一只獨角怪，一邊轉移了話題：
“最近都沒看到你畫畫了？”
“其實我最近在嘗試做泥雕，等做好了才能拿出來哦。”安麗卡說著，揮手為他治愈怪物的咬傷。
“你的作品好像都是圍繞神話故事做的？”
“嗯，我想用自己的手來詮釋教典上所有關于兩位女神的故事。”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安麗卡的金發在幽暗的洞窟中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如果有時間的話。”
可這么普通的一句話，卻使得戈雷一時間完全無法接話，甚至差點忘了戰斗，幾乎放下了長矛。
她“如果有時間的話”這句話是隨便說說的……
還是意有雙關呢？
戈雷怔怔的，差點被安麗卡的巖魔法攻擊波及，直到她大聲喊他的名字，他才反應過來，繼續投入戰斗。
唉，能和安麗卡一起并肩作戰，本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如果他不想那么多的話。
不久之后，他們抵達了花冢真正的門口，那是迷宮深處一座高大巍峨的石門，門上有精致的石刻裝飾，門外堆積的塵土中隱約可見或人或獸的枯骨。
“幸好我還記得上次來的近路！”安麗卡吐了吐舌頭，“不然得在迷宮里繞兩三天。”
然后她把手按在門扉石刻上的一個特殊位置，注入魔力，巍峨的石門緩緩開啟。
石門內是一片溫暖明亮的景象，搖曳的陽光透過水晶穹頂淌下來，仿佛一條明亮的河，照耀著地面和墻壁上滿滿的墓碑，以及點綴在墓碑間那一朵朵鮮紅的戎枝子花。
數百年間，多少女孩的青春、夢想和秘密，都沉默地埋葬在這里了。
那河水般溫暖搖曳的陽光，就是一首永恒的悼歌。
安麗卡看著眼前的景象，內心思緒萬千，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戈雷：
“我下葬的時候，你會來嗎？”
“…………”戈雷突然聽到她問了這么一句話，整個人仿佛被閃電擊中，注視著她深紫色的雙眸，只覺得五內俱焚，靈魂恍惚，沉默良久之后還是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只得狼狽地轉移了話題：
“那個，被偷走斬空之劍的墓穴是哪一處？我看這里沒有被破壞的墓穴啊？難道偷劍的壞人管挖還管埋？”
“對哦……”安麗卡四處張望，“我記得那個圣女的名字是瑟莉雅……啊，找到了。”
瑟莉雅的墓碑就在西北方向的石壁上，看起來完好無損。
“我來。”戈雷擔心骷髏或者干尸會嚇到安麗卡，自告奮勇地走上前去，用矛尖撬開了墓碑，結果里面除了一把長劍，什么都沒有。
“怎么回事？這是斬空之劍吧？它沒被偷走？”戈雷小心地從墓穴中取出那把劍，剛要遞給安麗卡——
突然有個迅疾的人影從石門縫隙中沖進了墓室，在戈雷看到他的同時安麗卡也察覺了他的存在，條件反射地轉頭就扔出一個火焰球，然而沒打中，只是炸裂了花冢的石門。
而就在安麗卡搜尋目標企圖再次攻擊時，那人已經一把抓住安麗卡，把一個什么東西按在她脖子上，同時說：
“謝謝你們幫我開門拿劍。”
“啊！”安麗卡感覺被針扎了一下，只聽背后那男人說：
“我給你注射了新型的‘心率炸彈’，現在你是我的人質了。
“為防你聽不懂，解釋一下：
“你只能安靜地站著，最好是躺著，一旦做了戰斗、大聲說話或者使用魔法之類讓心跳加速的事情，你的心臟就會被掐碎。對了對了，還有這個‘雙重保險’……”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對臂鐲套在安麗卡的雙臂上，“百分百封禁型限幅器臂鐲！這玩意真貴！”
“你是什么人！異教徒的刺客嗎！！”戈雷提著長矛，不敢貿然上前。
Mr.PH?搖搖頭，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長劍架在安麗卡脖子上，那把劍與戈雷手中那把長得一模一樣：
“做個交易吧，用你手里那把劍換這個姑娘。”
“你有一模一樣的還要搶我們的？”戈雷警惕地用矛指著Mr.PH?，“之前那些大章魚鉆出來的時空裂縫是你制造的嗎？”
“我是這把劍真正的主人……的同胞。一名幾十年前的太空防衛軍戰士的佩劍，竟然成了齊納什卡圣女的陪葬品，其中大概有個復雜的故事吧。不過那不重要。”Mr.PH?笑笑，“我需要這把舊型號破劍只是因為，我現在找不到地方補充它的能量，當然是換一把最省事。我都換了三把了。”
“戈雷！”安麗卡不敢大聲，然而神色很是急切，“別管我，毀了那把劍。”
“可你……”戈雷攥緊了手中的長矛，卻始終沒有出手。
“那對臂鐲是真的，我現在用不了魔法。”安麗卡朝著戈雷露出了悲傷的笑容，“這里是花冢啊，本來就是我的歸宿。”
“別這樣，積極向上一點嘛。”Mr.PH?的口氣像是在鼓勵一個消極的學生，“聽說你們圣女活不過30歲？那你就更應該把劍給我了。只要我完成目標，你們就都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了，我們這是互利行為呀。”
“可如果會因此出現更多大章魚、帶來更多破壞……我寧可選擇端正言行，無愧女神。”安麗卡小聲說。
Mr.PH?氣惱地跺了跺腳：
“真是不怕成績差，只怕不努力！”隨后他又看向戈雷，“那你呢？你不希望她多活幾年？現在這局勢……你們干脆一起逃走不好嗎？”
戈雷的臉漲得通紅，半天就擠出來一句話：
“我曾向青銀之月與紫輝之月兩位女神發誓，要作為武僧奉獻這一生。”
“十幾歲的年輕人有點朝氣行不行啊！”Mr.PH?竟然似乎是在認真地擔心他們，“我總對學生說的，No pain no gain，相信一下自己的命運自己創造嘛~”
然而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背后早已伸出一條細長的機械臂，像蛇一樣沿著地面蜿蜒地爬行，正慢慢地接近戈雷手中的斬空之劍，眼看著就要得手——
一枚齒輪從石門外飛進來，套住了Mr.PH?，接著齒輪孔縮小，將他緊緊箍住。
Mr.PH?一時間重心不穩，放開了安麗卡跌倒在地，手里那把斬空之劍也掉在了地上。
戈雷連忙沖上去護住安麗卡，此刻的她臉色煞白，額上滿是細細的汗珠，讓戈雷非常擔心：
“還好嗎？感覺怎么樣？”
“還好……”安麗卡驚魂未定，費勁地朝他擠出一個微笑，“我更擔心你。”
“跟我回去吧，你們害得我暑假學習安排滯后好幾天了。”言正禮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地說著，就像今天也只是暑假里最無聊的一天。
“言同學。”Mr.PH?笑笑，試圖讓跌倒的身體坐直，“我還記得你說過，‘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問題，只要直說，我們都會幫忙的’。”
“嗯。”言正禮推了推眼鏡，“現在回想起來，我認識的Mr.PH?，其實一直都是你，可你給我講的，卻全是另一個人的故事。我想幫助你找回你應有的人生。”
“謝謝你。可我一點都不想要那個人生。”Mr.PH?嘆了一口氣，忽然又露出了剛才誘惑戈雷時的狡黠笑容：
“要不我們做個交易吧？你放開我，我幫你實現一個……”
他一邊說，一邊暗中驅動那條細長的機械臂，去夠落在地上的斬空之劍，結果機械臂蛇行到半路就被言正禮發現了，他拾起斬空之劍：
“我想考清華，靠自己努力就行了。”
“行行行，不愧是受主計算機垂青的人。”Mr.PH?聳聳肩，然后猛地跳了起來，他身后竟還有另外一根機械臂，而且還強行切斷了箍住他的齒輪！
喂！那可是丹璃借給我的齒輪啊！！
言正禮一愣神的功夫，Mr.PH?已經搶走了他手中的斬空之劍，然后沖向戈雷。
戈雷的反應速度要比言正禮快得多，立即提矛迎戰，不僅沒讓他搶走另一把斬空之劍，甚至還近身刺中了他的肋骨。
“好吧，算了。”Mr.PH?本想繼續和戈雷對峙，但眼看著自己的戰斗服被鮮血染藍，只能伸手捂住了傷口，“居然有人不怕心率炸彈，這趟算我倒霉，換個地方搶。”
說著，他就拿出齒輪，消失在了齒輪隨意門的黑暗之中。
[零六]
Mr.PH?說的“不怕心率炸彈”的人當然不是指安麗卡，而是指之前聯系丹璃并告訴她“快阻止他搶斬空之劍”的那位協調員。
他來自齊納什卡，也被Mr.PH?注射了心率炸彈，威脅他“照我說的做，不然我隨便捅你一刀也能讓你應激性心率上升，說炸就炸！”，逼迫他查閱了最近五十年來本地區所有奇遇檔案：
有哪位當事人曾經遇到一位┠┝┣╁┭┬行星太空防衛軍的戰士？
協調員按他的要求輸入了關鍵詞，但沒有得到答案。
Mr.PH?意識到可能是查詢方式不對，又讓他搜索有沒有太空防衛軍少年兵穿越到齊納什卡的案件，重點是，那把斬空之劍去哪兒了？
這一次，經過復雜的交叉搜索和分析線索，協調員最終得出了“在花冢”這個結論。
然而任何世界都有一些通過“齒輪隨意門”也無法抵達的禁地，花冢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Mr.PH?只能躲在花冢外的迷宮中等待，等到有圣女出現——
如果安麗卡一直不去，他也可能會去綁架一個。
至于那位協調員，雖然Mr.PH?也告訴他“只要你大聲說話、亂動、使用魔法，你的心臟就會被捏碎”，甚至拿走了他的齒輪。
但他還是拼著僅存的一點可能性，向自己使用了一個能暫時降低新陳代謝的魔法，然后以烏龜一樣的心跳速度和行動速度，緩慢挪動到奇遇辦的顯示屏前，聯系到了丹璃。
丹璃了解情況之后沉思了一下，對言正禮說：
“你去吧，我覺得最好不要讓認識的人發現我還活著。另外，我留在這里也可以預防Mr.PH?聲東擊西。”
可現在，安麗卡還是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丹璃在奇遇辦里通過顯示屏觀察到Mr.PH?逃走，還破壞了她的齒輪，只好聯系其他齊納什卡地區的協調員，幫助她抵達花冢，首先對安麗卡也使用了一個能降低新陳代謝的魔法，確保她心率不會超標，然后把這些人全部帶回奇遇辦，還用魔法打開了Mr.PH?給安麗卡戴的限幅器臂鐲，那也是丹璃最討厭的東西。
“Mr.PH?的心率炸彈和機械臂應該都是從阿爾法城搞到的，不過沒關系，我們這就送你去臨近的德爾塔城做微創手術取出炸彈，那邊有個超齡協調員是一位醫學博士。之前那位受害的齊納什卡協調員現在也在那里。”言正禮對安麗卡說。
可他這段話陌生名詞太多，安麗卡基本上沒聽明白，因為魔法的作用，她覺得自己現在腦子也轉得有點慢，只是情不自禁地一直盯著丹璃：
“丹里爾……雅娜？你不是……已經……”
“別說話了，你會沒事的。”丹璃一邊說，一邊施法修復了自己的齒輪。
言正禮忍不住問：
“我一直以為齒輪是無堅不摧的？為什么他用個機械臂就切斷了？”
“沒那么神，每個協調員都有的量產品而已。他那個機械臂大概是精心挑選的高級材質吧？反正肯定不是束蝕Ⅱ醬身上的便宜貨啦。”丹璃說著，讓言正禮送安麗卡去德爾塔城做手術，她則負責教戈雷使用斬空之劍擴大時空裂縫，讓時玖中學與朝風教堂可以重新交換位置。
“實際操作倒是不難啊，就揮揮劍……”戈雷覺得這工作技術含量太低，又擔心安麗卡，思緒萬千，做得很不上心。過了一會兒，他又想起來問丹璃：
“你就是梅薇思的姐姐？你沒死？啊放心，我不會告訴那個異教徒公爵的！不過你妹妹她知道嗎？”
丹璃不太想回答他的問題，只說：
“你注意一下操作精度，不然最后如果剩下一兩根電線桿沒換過來，我們這邊也很難處理的。”
“這個嘛，我覺得就算你們學校能特別精確地交換回來，也……”戈雷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很快完成了裂縫的擴大工作，眼看著朝風教堂外的風景又變成了荒涼的原野，而丹璃一言不發地通過之前那條時空裂縫回到了時玖中學。
戈雷有點擔心自己的猜測會應驗，忍不住跟了過去，果然——
時玖中學紅白相間的校舍已經變成了廢墟，原本鋪了彩色塑膠的籃球場上，現在滿是動植物的殘骸以及大章魚的黏液。
“…………”丹璃看著面前的慘相，雙手捂臉，“讓我修復這個我寧可去寫暑假作業……”
“修復魔法？很累的吧，我記得上次安麗卡用了之后睡了三天。”戈雷看到丹璃之后，下意識地就把她當作同鄉來對待，講話的口吻要比和謝普羅等人說話時放松得多，“對了，你們這邊為什么沒遭到大章魚襲擊？”
現在時玖中學已經回到武漢了，戈雷可以明確感到溫度和濕度都升高了不少，熱得令人窒息，然而仰望天空，卻只看到灰茫茫的一片，周圍很安靜。
“那是因為我設了一個魔法結界保護你們的教堂。”丹璃揮揮手，灰茫茫的天空消失了，周遭的靜寂隨即褪去，大章魚的粗壯的觸手就在戈雷頭頂上揮舞，粗暴地折斷了電線桿與法桐樹枝，把他嚇了一跳，正要提矛，就聽半空中有人大喊：
“我當誘餌！把它往江灘引！那邊人少！”
戈雷循聲抬頭，只見一名臉上有刺青的少年踩著一個飛行裝置，手持光線槍，朝著大章魚不斷地射擊。
原本盤踞在一棟大廈上的大章魚受他激怒，起身追著他飛走了。
然而它在行動中胡亂擺動觸手，似乎掀翻了學校圍墻外的什么東西，戈雷眼看著一個“金屬大方塊”飛進了校內，“方塊”里有人，而且“方塊”外也有人？！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方塊”外那個人以不輸艾博的力氣接住了“方塊”，救了里面所有人。
“笛衡大人徒手扛車！！！真不愧是漢口神奇女俠啊啊啊啊！！”
丹璃突然換了個非常歡快的表情沖上去，抓著那個救人的短發姑娘絮絮叨叨噓寒問暖。
被救出的那些人本來就驚魂未定，這時卻又忽然發出了集體尖叫，戈雷跟著轉頭，只見兩只碩大的黑貓正在高樓大廈間輕盈地穿行，朝大章魚的那個方向奔去。
“別怕，它們和沐星焰一樣是來幫我們的！”笛衡安慰完了獲救者，一邊引導他們離開校園一邊轉頭問丹璃：
“你設的魔法結界解除了？你沒事吧？”
“我沒事！！笛衡大人真是太體貼了！！”此刻的丹璃面色緋紅，嬌羞無比，戈雷都看愣了，等那個“笛衡大人”帶著所有人離開后才問丹璃：
“那個會飛的‘誘餌’，那兩只大貓，還有這個男人婆，都是你們這邊的戰士？很厲害嘛。”
“也不算戰士，只是路過的熱心市民吧，看到大章魚就喊著‘四眼！兔牙妹！是你們惹的事嗎！’來幫忙了……”丹璃收起迷妹表情，恢復到冷靜的神色：
“總之我們這邊沒問題，安麗卡也會沒事的，你擔心故鄉的話，可以盡快回去。對了，我還會教你使用斬空之劍消滅大章魚的方法。”
“那你呢？你就不擔心齊納什卡嗎？”戈雷忍不住問。
丹璃搖搖頭：
“我已經沒有故鄉了，只剩一個‘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