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三]
五個人彼此介紹身份之后,又交流了一下各自掌握的信息。
聽謝普羅他們說到圣女病時,帳篷里一時間陷入了可怕的寂靜,沒有人敢直視安麗卡的眼睛,但最后還是她第一個打破了沉默——
她笑出了聲。
“哈,活不到30歲?我從沒想過30歲……現(xiàn)在這個局面,我一直覺得自己到了20歲左右就會戰(zhàn)死吧。”可笑著笑著,她還是終究抬手抹了抹眼睛,“真羨慕蘿妮能做那么美的夢,是因為她有姐妹嗎?”
這話說得戈雷心里一痛。
他知道安麗卡是孤兒,虔信的教徒,像他一樣立志把一生奉獻給雙神。
可他一直以為他們所展望的“一生”會是一樣的長度,更是從沒想到,她會把其他圣女不切實際的夢想與不惜叛教的行為歸因為……
有家人、有牽掛。
之后大家又沉默了一會兒,艾博終于憋不住開口試圖轉(zhuǎn)移話題,介紹這一帶目前的情況是天空中出現(xiàn)了兩道奇怪的“裂縫”,然后陸續(xù)有大章魚從中涌出來,安麗卡已經(jīng)消滅了其中一只,但是很累。
相對來說,把鄉(xiāng)民都轉(zhuǎn)移到魔法防護壁內(nèi)要更輕松省事一點。
另外,艾博和安麗卡還在與大章魚戰(zhàn)斗時意外發(fā)現(xiàn),它們可能在失去目標后無聊地回到“裂縫”中,當然,也不能總指望這些怪物覺得無聊主動離開——
光是它們“無聊”地四處掃蕩時毀掉的農(nóng)田牧場和礦井就已經(jīng)不計其數(shù)了,更別提因此喪生的居民,而且多半還是逃生能力差的老弱病殘。
“果然還是要設法一口氣解決他們。”戈雷皺起了眉。
聊到這些之后,剛才談圣女病時的陰沉氣氛緩和了一些,然后謝普羅又講了談判與和親的事,艾博馬上給出了一針見血的評論:
“這就是個圈套嘛!三四百個圣女,教會隨便嫁一個過去也不心疼,之后任何時候都可以立即拋棄‘棋子’撕毀和平條約啊!”
“別這么說……”安麗卡連忙念了一句常用的禱辭,“雙神庇佑無時無刻,端正言行無愧女神。”
“我還不是擔心你!那破教會早該改革了!”艾博說得放肆,連謝普羅這個異教徒都覺得危險,咳了一聲:
“我進門時是想說我剛才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大章魚進進出出的那條‘裂縫’里的景象,我雖然只是瞥到了一眼,但覺得它們看起來很像召喚師進行召喚時,召喚獸生活的那個‘獄海’。”
梅薇思很驚訝:
“你見過召喚術?”
而戈雷從沒聽說過召喚師,只能顧名思義:
“你的意思是大章魚是被人召喚過來的?”
謝普羅搖了搖頭:
“我懷疑有人偷出了花冢里埋的斬空之劍。”
“你還知道花冢?”安麗卡和戈雷異口同聲。戈雷不由得又警惕了起來。
“這又有點說來話長了……”謝普羅想了想,首先給他們解釋了一下什么是召喚師:
帝國把異教徒都視為敵人,戈雷這樣的紫月教徒是一種異教徒,召喚師是另外一種異教徒。
但有時,帝國也會想要利用召喚師的力量,因為在青銀石失效、大部分人無法使用魔法的情況下,召喚獸會成為非常珍貴的戰(zhàn)力。
而斬空之劍具有撕裂空間的作用,它可以讓沒有召喚師血統(tǒng)的一般人也能切開空間,使召喚獸從“獄海”中傾瀉而出。
“也就是說,如果得到斬空之劍,就能繞過‘邪惡的異教徒’利用召喚獸。至于我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
謝普羅說累了,又讓梅薇思講了一遍丹璃的故事,并且問戈雷他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里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丹里爾雅娜被異教徒綁架了?”第一次聽這個故事的安麗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那時候我們都以為她是逃走了……”
而艾博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真的很奇怪。她當時記憶被消除,魔力被封印,一方面無法給諾瓦德幫忙,一方面,如果真的回到故鄉(xiāng)想起什么,很有可能當場跳反吧?有什么必要派她來和談?難道她還有其他特殊能力?”
這姑娘比她哥哥厲害多了啊……謝普羅想著,說:
“其他能力倒是沒有,但有一個非圣女不可的秘密任務需要她——只有圣女才能打開花冢的石門,宰相本來是想操縱她去花冢偷斬空之劍的。可還來不及做這件事,他們就遇害了。”
“宰相和父親真是用心良苦。”梅薇思苦笑。
“可花冢里為什么會有那么一把劍?”戈雷問。
“圣女下葬時會用愛用物品陪葬。”安麗卡小聲說,“還有些圣女下葬時只有殘肢甚至沒有尸體,也只能埋點紀念物。紀念物一般是教典、首飾、玩具。至于那樣的劍……也許是誰的定情信物吧。”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已經(jīng)幾不可聞,使得戈雷心里又是一痛。
但隨即他想起了另一個問題,抬頭瞪著謝普羅:
“你們連圣女墳里有什么陪葬都知道?”
“這個大概就是真正的間諜的‘工作成果’了,我只是轉(zhuǎn)述而已。”謝普羅連忙說。
“倒不如說這位公爵先生愿意開口就已經(jīng)很不得了了。”艾博用眼神示意沖動的哥哥冷靜一點,“接下來,我們只要和安麗卡一起去花冢,用魔法探尋盜墓者的蹤跡,不就可以抓到偷走斬空之劍的那個人、阻止大章魚繼續(xù)肆虐了嗎!!”
戈雷和安麗卡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而艾博這時候問謝普羅:“您為什么愿意告訴我們這些機密?”
“我來這兒和談本來也就是為了能救更多人。”謝普羅看起來又疲憊又無奈,但雙瞳深處仍閃爍著一點決不放棄的堅持,“現(xiàn)在這個局勢,雙方都會認為是對方放出的大章魚,和談只怕已經(jīng)是個白日夢了。我又是秘使,總不能公開跑到前線的帝國軍那里去為你們說話。
“那么至少,能救一點人是一點人吧。”
[零五]
這個季節(jié)的齊納什卡山脈依然寒風料峭,然而天空湛藍如洗,灌木郁郁青青,已經(jīng)算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
如果天空中沒有飄搖的怪物與深邃的裂縫就更好了。
幾個人商議之后,一致同意讓戈雷和安麗卡去花冢,艾博、謝普羅和梅薇思留在坤泉教堂附近守衛(wèi)。
安麗卡的飛行方式要比那兩個異教徒思高級得多,她用魔法制造了一個氣泡狀的飛行結界,倆人待在結界里根本感覺不到寒風,飛得又快又舒適。
戈雷這還是第一次與安麗卡單獨外出,而且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都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味了,使得他特別緊張、拘謹。
他還記得自己初次見到安麗卡的時候,是在三年前的冬天,坤泉教堂的長老讓他去迎接新到任的圣女。
齊納什卡地區(qū)海拔很高,這時候早已大雪封路,車馬很難出入,如果不是因為前任圣女生病需要回總教堂休養(yǎng),一般也不會在這個季節(jié)交接班。
那天天色陰沉,寒風凜冽,茫茫天地間只有黑白灰三色。
戈雷騎著羚馬翻過山口,看到圣女乘的羚車停在路邊,以為出了什么事,結果一問車夫,說圣女經(jīng)過坤泉湖,覺得結冰的湖面很美,停車去禱告了。
這個天氣去湖邊禱告?不會很冷嗎?
戈雷一邊擔心,一邊對圣女的虔信感到欽佩,下了羚馬,步行走到湖邊,想感受一下令圣女也為止傾倒的那種神圣氛圍。
結果途中經(jīng)過一處地勢略高的山石,他登臨眺望,只見一片白茫茫的湖面上,有個披著斗篷的人影,正在靈活地……
滑冰。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褻瀆圣湖?是邪惡的異教徒嗎?
戈雷生氣地提起長矛就想沖上去阻止。
可也就是這個時候,滑冰的那個人停了下來,像表演致謝似地抬起雙手——
斗篷兜帽落下,露出她燦爛的金發(fā)。
與此同時,方才她用冰刀在冰面上刻下的那些痕跡猛地隆起,冰面一片噼啪作響,甚至還冒出了一些尖利的冰棱。
很快的,冰面重歸平靜,站在山石上的戈雷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都沒想到的是,那個“褻瀆圣湖”的女孩,是用魔法與自己腳下的冰刀,在湖面上畫出了一幅畫,不,甚至可以說,是做出了一面浮雕。
浮雕內(nèi)容是,在星辰山川的環(huán)繞中,紫月與青月兩位女神抵額攜手,為虔誠的信徒們獻上祝福。
如此輝煌壯闊的畫面,從前他只在總教堂墻上的壁畫群里見過。
而此刻,冰面映著從烏云間灑落的陽光,晶瑩閃爍,金發(fā)女孩站在浮雕的正中央,朝他露出了無瑕的笑容:
“你是坤泉教堂的武僧嗎?我是安麗卡。”
安麗卡到任后工作認真仔細,幫戈雷的母親緩解宿疾,教附近的孩子讀書識字畫畫,修補破損的建筑物和結界,治愈受傷的家畜……
戈雷一直很想設法感謝她,但想不到合適的方法,還是艾博機智地提醒他:
“你覺不覺得安麗卡有點太樸素了?”
“對哦!”戈雷想起去總教堂朝拜時在儀式上看到的圣女們?nèi)A麗的裝束,決定要送安麗卡一顆熾晶石。那是他所能想到的最貴重的禮物了。
于是,為了攢下足夠買一小顆熾晶石的錢,戈雷揭下了教堂墻上的通緝令。
可那時候他又怎么會想到,現(xiàn)在他會同意讓通緝犯與另一個異教徒幫助妹妹保護他的家鄉(xiāng),而自己則與安麗卡一起去開啟圣女的公墓呢?
不知怎么的,戈雷突然又想起了蘿妮說的那句話,“我想要的也只是,能在時代的洪流中抓住點什么。”
想起這句話,他就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拳頭,問自己,他想抓住的又是什么?
[零四]
那些大章魚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其實,在處理李渺渺的奇遇時,言正禮就問過Mr.PH?這個問題。
那時候他對言正禮解釋,他的母星有一顆異次元雙子星,這兩個星球之間的時空關系不太穩(wěn)定。
經(jīng)常有生活在時空裂縫中的怪物,也就是“大章魚”,從裂縫里鉆出來襲擊他們。
后來,他們找到了它們的巢穴之一,那是位于月球附近的一道又長又深的時空裂縫,之后就派駐艦隊駐扎在月球背面,每次都趁著怪物母體產(chǎn)卵之后去覓食的空檔,進入巢穴破壞它們的卵。
言正禮當時沒聽明白,他們母星到底在哪兒?
為什么要為了保護母星跑到月球來駐扎?
Mr.PH?給他打了個比方,說這就好像“你家附近有個下水道井蓋,怪物盤踞在井蓋下,經(jīng)常鉆出來襲擊你們。如果你從這個口子鉆進去反擊它們,你可能就直接死在井蓋口了。但如果你在大馬路上多走一公里,找到另外一個下水道井蓋,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怪物的卵……你肯定會選擇蹲在那個井蓋那里破壞卵,對吧?”
Mr.PH?連說帶比畫,看言正禮點點頭似乎聽懂了,就繼續(xù)往下說,說到他們的戰(zhàn)艦駐留在月球背面就是為了防范那些大章魚,但之前因為返回母星處理內(nèi)戰(zhàn)的緣故一時疏漏,遭到了它們伺機反撲。
戰(zhàn)艦炸了,戰(zhàn)友們死的死逃的逃,Mr.PH?想起自己在地球上還存放了一些裝備,那些章魚又反正只攻擊他那種“藍血人”,就乘著逃生艇躲了回來,沒想到,追獵李渺渺的那群神經(jīng)病把大章魚也都當成了妖怪。
最后他說,到李渺渺的奇遇結案時,他的一些逃走的戰(zhàn)友成功發(fā)出求救信號,得到了附近的友艦援助,已經(jīng)消滅、控制住了那些大章魚。
后來,在丹璃搜索是誰發(fā)來了“快阻止他搶斬空之劍”的消息時,言正禮又聯(lián)系上行星┠┝┣╁┭╀的那個綠發(fā)協(xié)調(diào)員,向她轉(zhuǎn)述了這段話,然后問:
“我有幾個疑點。第一,他這番話里有多少內(nèi)容是真的?”
“都是真的。”綠發(fā)女孩說,“但一時疏漏、被怪物反撲就可能是他自己策劃的了。”
“那么,只攻擊‘藍血人’的大章魚,在各個不同的世界肆意破壞,到底是為了什么?”
“那米亞星系的協(xié)調(diào)員解剖了其中兩只,發(fā)現(xiàn)一只身體里被植入了那米亞榕會用的那種腦控芯片,另一只沒有。
“也就是說,它們中的一部分被Mr.PH?操縱了。至于沒被操縱的那部分,以它們的體型,沒有任何攻擊性地隨意散步也難免造成各種破壞吧?”
“所以說他這么干到底是圖啥?”言正禮思索著,“本來我看你的描述,以為他就是嫉妒,想體驗協(xié)調(diào)員生活爽一下……”
“我感覺他很有毅力,不是只想‘爽一下’而已哦。”綠發(fā)女孩說,“奇遇辦不攝錄成年人的生活畫面,我只能和同事一起自己想辦法多方打聽,而我們打聽到的信息匯總一下就是:
“他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工作。
“下班時間,他報了擊劍、搏擊和射擊三個不同的興趣班,可以說是竭力在靠近專業(yè)軍人的身體素質(zhì)。
“上班時間,他在自己負責的城市監(jiān)控系統(tǒng)里設置了對╂┟│┱┏的臉的強化識別,只要╂┟│┱┏出現(xiàn),他就可以知道。
“最后呢,在╂┟│┱┏又一次出現(xiàn)在這座城市時,他用改裝過的無人機襲擊╂┟│┱┏,使他昏迷、掉進河里,在水中搶走了他的齒輪,和他換了衣服。
“由于他和╂┟│┱┏連DNA都是一樣的,所以他騙過了主計算機的驗證系統(tǒng)。
“直到最近他失蹤了,丹璃到處找人探聽消息,我們才發(fā)現(xiàn)了可疑之處,最后找到了沉睡在這里的╂┟│┱┏本尊,請了一位會讀心術的協(xié)調(diào)員來潛入他的腦中,才確認了事情真相。”
“連DNA都是一樣的,你們這個雙子星體系真特別……”
“一般人并不知道這件事,不過‘鏡像’確實是普遍存在的,我的鏡像在雙子星上當偶像歌手,我執(zhí)行任務時偶爾還會被認錯呢。”綠發(fā)女孩聳了聳肩。
之后因為丹璃找到了發(fā)消息的人,需要言正禮去幫忙,與綠發(fā)女孩的交流不得不暫時結束。然而對于“Mr.PH?的目的是什么”這個問題,他們還是沒有得出結論,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