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三]
被戈雷視為間諜的那個男人大概三十幾歲年紀,一頭銀發,高鼻深目,膚色瞳色都很淺,毛皮大衣下穿著一件刺繡裝飾的絲質襯衣,看起來家境不會差。
對于這樣的成年穿越者,按奇遇辦的規矩其實是可以不管他死活的,言正禮會把他撿回奇遇辦治中暑,完全是愛管閑事的性格使然。
“我叫謝普羅,是個博物學家兼醫生,來自東萊克德帝國?!便y發男人慢慢地說,“我是跟著走私販子偷偷進入紫月教地盤的,可我真的不是間諜,而是來尋找藥草的。”
戈雷皺起眉,顯然不信:
“誰都知道現在局勢緊張,之前就打了幾場,現在你們帝國軍都駐扎在我們家門口了,隨時又可以打起來,你還找什么草藥?”
“我也是沒辦法……”謝普羅嘆了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精致的蛋型小吊墜,打開蓋子一看,里面是一張小男孩的畫像,雖然看起來只有兩三歲年紀,卻也是一頭銀發。
“這是我兒子以賽亞。他生了重病,我必須找到戎枝子才能治好他?!敝x普羅認真地說。
“戎枝子就是就是紅色細長花瓣那種?”言正禮忍不住問。
他想起上次去那個世界找丹璃時,她也是在為了妹妹找戎枝子。
謝普羅點了點頭,又強調了一次:
“我真的不是間諜,不然剛才就趁你沒醒直接殺死你了?!?
我才不會信異教徒的鬼話!戈雷想著,義正詞嚴地說:
“你如果真的問心無愧,不如先跟我回去!我領了你的通緝賞金,你再自己對通緝你的官差解釋!”
“啊?看打扮你是武僧吧?紫月教的武僧……竟然會貪戀錢財?”謝普羅擺出夸張的驚訝表情,“是有什么緣由嗎?賞金多少錢?我可以給你啊?!?
緣……緣由?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戈雷的臉忽的一下就紅了。
他怎么可能對著一個陌生人、一個被通緝的異教徒說,需要賞金是為了買一份禮物呢?
“或者,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到底為什么要通緝我?”謝普羅看他支支吾吾的,估計問不出什么,就換了個話題,“我簡直是莫名其妙就被追殺了。”
“嗯……圣女蘿妮失蹤了,通緝令上說是被你誘拐了。”戈雷直白地說。
“圣女蘿妮……”謝普羅努力回憶了一下,“啊,是在暮松隘口邊幫過我的金發姑娘對吧!原來她是圣女?”
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戈雷懷疑地瞇起了眼睛,但是得不出結論。
只聽謝普羅又說:
“我和蘿妮只見過那一次面,我完全不知道她失蹤的事?,F在我兒子重病等著吃藥,我真的沒時間跟你回去自證清白……要不你先跟我回家一趟,再押送我去見你們的官差?”
謝普羅說得坦率、真誠,但戈雷還是不敢全信:
“去了異教徒的地界還能活著回來嗎?”
眼看著倆人僵持不下,一向冷靜禮貌的言正禮也有點不耐煩了:
“算了,你們就先和平地一起通過時空裂縫回到萊克德,再內部解決你倆的矛盾吧。這樣我的任務就算解決了一半,接下來可以專心處理建筑物交換的問題了?!?
“…………”戈雷在沉默片刻之后開口,“忘了問,你是哪位?”
“我是你的奇遇協調員?!?
[零四]
言正禮像平時一樣費勁地對他們說明了自己的工作內容,并成功地威脅戈雷“你如果在這里動手,我立即把你傳送到雙層巴士里撞暈”,然后解開捆綁他的繩索,用齒輪傳送門把謝普羅和戈雷直接送到了深夜的時玖中院墻內。
這時喧囂的人聲已經褪去,四下里只有幾盞幽幽的路燈,照著院內黃色的腳手架和青色的紗帳。
“教堂呢?”戈雷茫然,言正禮用手機照亮腳手架內部指給他看:
“里面就是啊。外面這層是我同事用魔法變出來掩人耳目的?!?
雖說是丹璃變的,但出主意的自然還是言正禮。
他心思細密,擔心明早來不及把時玖中弄回來,又想到現在是最熱的時候,連教職工都放假了,沒人知道校舍消失的事,不如讓丹璃做個“幻象”,變一堆腳手架圍住教堂假裝在維修,連操場都偽裝成了工地,應該能起掩護效果。
然而戈雷不相信他,站在腳手架外不肯進去。
謝普羅其實也有些疑惑,但他念了一個咒文,手中隨即騰起一團火焰,讓他確信了言正禮說的是真話:
“到這里就能用魔法了,可見青銀石也來到了這個世界。青銀石在,教堂就在!”
這次輪到言正禮疑惑了:“青銀石是什么?施法道具?”
“是青銀之月的碎片,也是我們萊克德大陸魔法文明的根本?!敝x普羅給出了很有學者風格的專業解釋,“它不是道具,而是觸媒——
“在以一塊青銀石為中心若干米的范圍內,只要念出正確的咒文,就能以語言驅使自然元素的力量。一旦超出了青銀石的有效范圍就不能施法,但全大陸遍布青銀石,有效范圍彼此交錯,形成了一張籠罩整個大陸絕大部分土地的‘網’?!?
“我明白了?!毖哉Y很快得出結論:
青銀石相當于wifi,人必須待在它們的覆蓋范圍內才能搞事。
“可青銀石是與土地融合、無法挪動的。所以不論青月教還是紫月教,都把宗教建筑修建在了青銀石上,以示占有。”謝普羅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在戈雷看來有辱教嫌疑的發言,然后問,“言先生,你說朝風教堂和貴校交換了位置,為什么連地下的青銀石也會跟著交換?”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難道交換的不僅僅是建筑物本身,而是一定范圍內的整個空間?”
言正禮想象了一下從地下到地上的一個球形空間被從這個世界硬生生挖走的情況,想到就連時玖中的電纜、光纜、自來水管道和廁所下水管道現在可能都被“挖”過去了,不由得莫名胃痛。
“那個‘時空之縫’到底在哪里?”戈雷問。
他沒太聽明白謝普羅與言正禮的對話,滿心琢磨著回到自己的世界后如何盡快逮捕謝普羅。
“我們找找吧?!苯柚x普羅的魔法火焰照亮,言正禮探頭往前看。
他已經見過很多次時空裂縫了,有時它真的就是肉眼可見的一條縫,在你面前的空氣中突兀地出現;有時它無形無跡,但只要靜下心來注意辨別,就能明確聞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息。
問題是現在整個朝風教堂里到處都是異世界的氣息,這該怎么找?
言正禮正發愁,忽然聽到自己的正前方有什么東西正破空而來。
他連忙閃過,只見一個飛速掠過的黑影把戈雷撞倒在地,然后拉起謝普羅:
“公爵大人,快走!”
“有埋伏?”戈雷立即起身,提矛應戰。
謝普羅似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非常茫然。
而那黑影在半空中騰挪輾轉避開矛尖,想與戈雷近身搏擊,卻終是不敵,被他撲倒在地,斗篷落下,露出一張少女的面龐。
“梅……梅薇思!”言正禮連忙擋在戈雷和少女之間,“你怎么會來這里?”他注意到梅薇思額上戴著一個銀質的鏤空額飾,大概是用來遮掩她額上那對沒睜開的眼睛的。
“你認識我?”梅薇思詫異地抬起頭,言正禮這才想起,在梅薇思的錯誤奇遇中,他根本沒和她打過照面,只好解釋:
“我幫你姐姐挖過戎枝子救你的命?!?
“那我姐姐現在……”梅薇思剛說到這兒就被戈雷打斷了:
“所以你們是一伙的?”
“我還想問你呢,就是你綁架了桑德伯格公爵?!”梅薇思指著戈雷問。戈雷這次卻一臉茫然:
“誰?什么公爵?”
“……這……”梅薇思意識到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欲言又止。之前一直躲在旁邊的謝普羅上前一步,終于開口:
“哎呀,瞞不住了?!?
[零五]
幾個月前,戈雷確實聽說過這么一件事:
在齊納什卡山脈的最北方,與帝國接壤的地方,有一座原本已經被廢棄了的黑石要塞。
帝國軍大軍壓境之時,許多老弱婦孺自發地躲到了黑石要塞中,打開了勉強還能派上用場的魔法防護結界,等待總教堂指派的圣女趕來庇護他們。
結果圣女還沒趕到,帝國軍先派來了一條可怕的鋼鐵巨龍,在黑石要塞前盤旋不去,怎么看都是要發動攻擊的樣子。
可之后,或許是因為雙神顯靈吧,帝國軍內部似乎發生了矛盾,那條鋼鐵巨龍墜毀、爆炸,帝國軍的攻勢也因此延緩了一段時間。
而現在,靠著言正禮的調?;蛘哒f威脅,劍拔弩張的戈雷和梅薇思都坐了下來自我介紹,戈雷才知道,這個見面就打的女孩,竟然就是當時鋼鐵巨龍的操縱者,準神官梅薇思·勒卡·諾瓦德。
她從前線神秘消失,是因為知道了一個戰爭背后的秘密,想要找出真相,為自己的家人洗冤。
而她一路從大陸最北端的公爵領地追到異教徒治下的齊納什卡高原,就是為了對謝普羅問出一句話:
“公爵大人,你知道宰相當時到底指派我養父——諾瓦德神官做了什么嗎?”
“你說你只是個博物學家?她卻管你叫公爵?”戈雷并不知道“公爵”到底是什么地位的人物,只是直覺謝普羅肯定說謊了。
“唉……”謝普羅單手扶額又嘆了一口氣,“慢慢來,挨個說。”他先看向梅薇思:
“我聽說過你,但很抱歉,宰相與你養父之間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彼洲D向戈雷,“也很抱歉剛才沒對你說實話,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吧,我是謝普羅·艾斯·桑德伯格公爵。
“如你所知,你我兩軍已經在邊境上對峙了很長一段時間了,然而在我國國內,也并非所有人都支持這場戰爭。
“簡單來說,挑起戰爭的是青月教總神官,而試圖阻止戰爭的是宰相。至于最有決定權的皇帝陛下,我只能說,事情在他那里仍有轉圜的余地。”
你怎么不直接說皇帝是個很容易被煽動的傻缺墻頭草呢……懷著一種類似于“家丑不可外揚”的微妙心態,梅薇思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而謝普羅頓了一下,繼續說:
“我是作為宰相的代理人,秘密抵達齊納什卡山脈來與貴教大長老議和的。我的目標是說服長老們把貴教的宗教偶像,也就是齊納什卡圣女嫁給我國皇帝陛下,達成和親,希望能以此阻止戰爭的全面爆發。
“可貴教長老團內部有分歧,爭執不休,而且他們也像你一樣不信任帝國人……恰好這時候傳來了圣女失蹤的消息,我自然被當成了頭號嫌犯?!?
“教義規定圣女終身不婚,你一來就求親,別說分歧了,把你打一頓都不虧!”戈雷氣憤地說,“再說你這不是什么都知道,硬是要裝傻嗎?”
梅薇思也覺得他可能對她有所保留,皺起了眉。然而謝普羅只是疲憊地笑了笑,撓撓頭:
“現在這個情況,我當然是先考慮保命,再準備解釋……”
“但你剛才說的話我也不信。”戈雷懷疑地抱起胳膊,“雖然我不知道公爵到底是什么官兒,和親這種事我還是聽說過的!
“教堂里的講師教過,在皈依女神之前,歷史上有很多部落相互爭斗,有些部落首領會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其他部落去當人質,這兩個部落之間就暫時和平了!可那種人質應該很少很珍貴吧?”
“對啊?!敝x普羅點點頭,不明白他想說什么。
“一個部落首領也就能生幾個孩子吧?可我們現在如果把預備役小女孩也算上,統共有三四百名圣女啊,你們皇帝娶一個……能威脅誰?”
“哇……”梅薇思和言正禮異口同聲,同時意識到,這個耿直的少年似乎說出了什么紫月教長老一直對謝普羅隱瞞的真相。
果然,謝普羅深深地皺起了眉:“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