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

朝風教堂位于一片荒原之中，體積不大，年久失修。教堂內外別說信徒，連圣職者都看不到一個。

戈雷眼見著那個間諜躥出小樹叢、跌跌撞撞跑進教堂，不由得露出了勝券在握的微笑。

追了他大半天，他可算是慌不擇路了。

此時天色將暮，半明半晦，寒風呼嘯，靜默荒涼。

戈雷手提長矛，繞著朝風教堂轉了兩圈，卻不見間諜出來，也沒有其他動靜。

“他什么意思？打算以教堂為據點負隅頑抗嗎？就不怕我用土系魔法砸平教堂，或者一把火燒了這里？”戈雷低聲自語。

可這話也就是說說，信仰不允許他這么做，他的魔法水平也不允許——

他雖說也上過幾節魔法課，但天賦一般，學得又不認真，毀教堂是肯定毀不了的，圣女才擅長的探查魔法他也使不出來。

他只能把手按在教堂后窗上，輕輕一撐就翻了進去。

教堂內一股發霉的灰塵味，兩位女神的雕像傾頹倒地，看起來是真的很久沒人供奉了。

戈雷提著長矛，躡手躡腳地行進在光線昏暗的走廊中，避開了幾個似乎是剛設置下的攻擊魔法陣符紙和煉金爆彈。

它們都布置得太顯眼太倉促，說明間諜累了。

就再和他耗一會兒吧。

戈雷信心滿滿，志在必得。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聽到左側的走廊里傳來了推開門扉的聲音。

是間諜想往那邊逃嗎？

戈雷貓下身子警惕地跟上，很快就到了那扇門邊，看到門扉來回擺動著，似乎剛有人出去了。

可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門外的景象，好像不太對勁。

“難道他真的用了魔法？還是我已經踏進了什么幻境？”

戈雷四處打量，甚至還往門外扔出石子作為試探，但并沒有遭到攻擊，也沒有打破“幻境”，倒是不知為什么覺得身上越來越熱了，總不會是中毒了吧？

想到這里，戈雷有點慌了。

他握住掛在胸前的教會標志，在心里念了一句“雙神庇佑”，脫下毛領皮衣系在腰上，推門走了出去。

門外沒有荒涼的原野，也沒有遠處的山巒與高高的紫月，只有夜色中亮得刺眼的一盞又一盞燈火，一座又一座奇怪的方形建筑物，寫著“武漢每天不一樣”字樣的紅色條幅，還有短袖短褲坐在街邊用餐的人群，以及馬路上像野牛一樣疾馳而去的巨大方形怪物……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戈雷擦了一把汗，覺得自己幾乎要熱暈過去。

[零一]

完成今天的學習安排之后，言正禮給丹璃發了一條短信，她打開齒輪隨意門，讓他進入了奇遇辦的小黑屋。

已經是暑假了，正值武漢每年最熱的時候，持續37℃~39℃的最高氣溫本來就很難熬，更可怕的還是每天都在85%以上的濕度，使整座城市悶得像個蒸籠。

可奇遇辦的小黑屋里還是一如既往涼爽非常，房間四角涌出暗綠色的幽光，三面墻上的“齒輪算盤”緩緩轉動，無聲無息，令人心緒寧靜。丹璃就坐在小黑屋一角，架著桌椅和臺燈，專心撰寫結案報告。

“你怎么還在寫？你真的是丹璃本人嗎？”

對于丹璃這幾天驚人的勤奮，言正禮其實很意外。她以前明明是連結案報告都推給他寫的！

丹璃抬頭瞟了他一眼，臉色一沉：

“不生氣。不違法。不用刑。不殺人。女神在上，做個好人。”

“好的，是你。”言正禮連忙說。

于是丹璃也恢復了平時天真可愛的表情，以及天真可愛的語氣：

“人家只要稍微再努力一下，馬上就可以攢夠業績實現愿望了哦！”

“那真是恭喜你了。”言正禮平淡地說。

他還記得Mr.PH?許下的愿望是“成年之后繼續做奇遇協調員”，不知丹璃的愿望又會是什么呢？

應該和她的老家萊克德大陸有關系吧？

每次想到這件事，就覺得自己身為臨時工沒有“業績”可以賺好像虧了，不然許個高考直升哈佛大學的愿好像也不錯啊……

言正禮想著，借過丹璃的齒輪，用她的權限向主計算機申請查閱最近發生的奇遇與錯誤奇遇數據——

他還是非常在意時空裂縫的事，想看看最近又新增了多少。

還記得去年他第一次被卷入錯誤奇遇時，就是因為時玖中的地下室里出現了時空裂縫，甚至連1931年的洪水都從那道裂縫里涌了進來……

丹璃后來給他的解釋是，時空裂縫是一種自然現象，有很多穿越類的“奇遇”都是依靠它的出現才能發生的，但為了避免它對不同時空中人們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協調員發現時空裂縫后會上報給主計算機，主計算機會派一些特殊的小機器人去修復它。

可如果時空裂縫數量激增的話，主計算機還顧得過來嗎？

言正禮想起了前不久處理李渺渺的錯誤奇遇時出現的那些“神秘大章魚”，Mr.PH?說它們也是從時空裂縫里出現的……

剛想到這兒，從掛在奇遇辦墻上的顯示屏們那邊傳來了警報聲。

言正禮抬起頭，看到近一半的顯示屏里，都從各個不同角度展現了同一個很眼熟的場景：

紅色的磚墻、黑色的鐵門、門口那塊寫了“WH市時玖中學”的木牌……

可為什么磚墻內的那座建筑物，看起來不太像是他熟悉的母校校舍呢？

“我們學校哪去了？”言正禮揉了揉眼睛，確認不是自己看錯了，也不是夜色讓他產生了幻覺。而這時丹璃看向另外一張顯示屏，上面出現了一個少年的頭像和資料，她看著資料說：

“奇遇當事人戈雷……吶哩，他是人家的老鄉耶！

“奇遇強度2~3級，奇遇內容是穿越到武漢。

“而錯誤奇遇內容是……時玖中與朝風教堂交換了位置？”

“交換？怎么才能讓它們盡快交換回去？”言正禮顯得有些緊張。

這種事情天一亮就會上新聞的，到時候消憶工作量可就大了，只怕他一個暑假都做不完！

然而緊張了大概3.6秒之后，他又冷靜下來，決定還是按以往的流程，先調出當事人戈雷的生活畫面進行分析。

戈雷是個19歲的少年，黑色頭發，琥珀色眼睛，驍勇健壯。

他生長在齊納什卡山脈，也就是丹璃的妹妹梅薇思說過的“異教徒地盤”，是一名紫月教武僧。

“紫月教又名多蘿西婭教，與梅薇思信仰的青月教教義不同，彼此都視對方為異教徒，但其實，兩個教信的是同樣的兩位女神。”

一說到家鄉的事情，丹璃的語氣就變了，完全不帶裝傻賣萌的偽日語腔，言正禮不由得在意地看了她兩眼：

“那你到底是信哪個教的？你妹妹和養父都是青月教教徒吧，可你說過自己是齊納什卡圣女……”

“恰當的時候，你會知道的。”她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微微一笑，“我們還是趕緊觀察戈雷，爭取盡早把時玖中換回來吧。”

“……”言正禮感覺氣氛不太對，只好聽丹璃的先繼續看生活畫面。

只見戈雷在教堂外的公告牌上揭下了一張看起來像通緝令的東西，然后就開始追蹤一個銀發男人。

那男人會魔法，還會使用看起來像煙霧彈或催淚彈的道具，有點難纏，但也不算特別難纏。

戈雷追了他一兩天，把他逼進了荒原深處的一間破教堂——

然而等到那個銀發男人踉踉蹌蹌地跑出教堂時，他就已經到武漢了。

緊接著，戈雷也追出了教堂，投身于7月夏夜蒸騰的空氣中，差點熱暈過去。

“注意看教堂和時玖中交換位置的方式。”丹璃指著生活畫面，放大細節，“看那個過渡表現，應該是時空裂縫意外擴大的一種特殊形式，并且之后裂縫還會自然縮小。我記得去年有過一樁類似的案子，發生在黃鶴樓與干達爾星系之間……”

老實說，“過渡表現”和“自然縮小”之類字眼言正禮完全沒聽懂。

所以他直白地說：“能不能說簡單點？我們該怎么做？”

“簡單點說，我們必須人為擴大時空裂縫，才能讓它們再交換回來。我們可以上報主計算機，讓它用自己的小機器人來完成，但是比較慢，也很費事。最省事的方式是使用Mr.PH?的佩劍——斬空之劍。”

“Mr.PH?？你最近見到他了？”

丹璃搖搖頭：

“完全沒有，甚至無法通過‘齒輪’聯系，就連主計算機都說無法獲悉他的蹤跡。”

那個萬能的主計算機都找不到？

言正禮不由得抬高了聲音：“他沒事吧？”

“我可以試一下用魔法找，也許能觸及主計算機看不到的死角。可這個當事人就……”

“我來應付他們！”言正禮連忙從丹璃手中接過齒輪。

按他以往對萊克德人的了解，一旦他們穿越到武漢，只怕都不用等天亮，當晚就能上新聞。

[零二]

戈雷在齊納什卡山脈出生長大，這里海拔很高，土壤貧瘠，環境惡劣，人們聚居在幾塊氣候略好些的盆地或緩坡上，主業是采礦、打獵，也有少數種植業和游牧業的從業者。

父親去世的時候，戈雷才十歲。

據說，父親的死因是礦井遭到異教徒詛咒，發生了爆炸。

之后由于家境貧困，他被母親送進了紫月教教堂當武僧。

齊納什卡山脈由各個教堂的長老，以及總教堂里地位最高的大長老們統治，這里沒有市政廳、法院、醫院、學校、劇院，絕大部分公共事務都在當地教堂的附屬建筑物里完成。

當然，由于生活環境封閉，教堂的講師也不教，戈雷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少了些什么。

他只知道從母親的病情到自己的飯碗，再到妹妹的教育，全靠雙神庇佑、教堂施恩、圣女垂憐。

他原本也以為，自己需要做的只是照顧好母親和妹妹，盡力侍奉雙神，打倒所有邪惡的異教徒，在紫月照耀之下度過自己虔誠的一生。

誰曾想到，會有那么一個小小的私念在他心中扎根？

而后，為了滿足那個愿望，他不但只身犯險追緝嫌犯，還因此莫名其妙地抵達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奇怪城市……

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人這么多，深夜還這么亮，天氣還這么熱這么悶……

身邊的一切，真的不是間諜施下的幻術嗎？

戈雷抹了一把汗，把皮外套脫下來系在腰上，握著教會標志念了一句“雙神庇佑”，覺得冷靜多了，開始思考對策。

“總之還是要先試試找到間諜。”

他自語著，給自己施了一個增強五感的魔法，這是他最擅長的魔法類型。

結果還真讓他在滿街飄散的香辣小龍蝦的氣味中分辨出了間諜身上的味道，那是紫月教教堂焚香的氣味……

戈雷順著那味道拐進左手邊的小巷，沒走幾步，就看到間諜趴在地上，身邊還蹲著一個戴眼鏡的少年，正嘟噥著：

“第一次遇上穿越到武漢直接中暑的……”

那間諜還有同伙？

戈雷二話不說，提矛而上，劈頭就是一擊！

“喂，我只是個普通的紀律委員啊！”眼鏡少年又喊了一句戈雷沒聽懂的話，滾在地上躲開了這一擊，沒想到身材高大的戈雷以難以想象的敏捷動作迅速轉身，揮矛又是一刺。

然而這時候，眼鏡少年掏出了一個奇怪的齒輪。

“什么玩意？”戈雷眼看著那齒輪在他面前迅速變大，愣了半秒，可也就是在他發愣的這一剎那，眼鏡少年舉著齒輪沖了上來，把那個齒輪往他和自己頭上一套。

下一秒，他們就出現在了一座疾馳的“巨大方形怪物”內部。

“這又是什么魔法？”

戈雷茫然四顧，聽到不知什么地方傳來“車輛轉彎，請坐好扶穩”的女聲。

而這時眼鏡少年已經緊緊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座椅椅背，緊接著突然之間天旋地轉猛地一顛，戈雷就順著腳下的臺階滾了下去，腦袋撞在一樓地板上，失去了意識。

他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是那少年在說：

“歡迎感受武漢晚班雙層巴士。”

戈雷再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泛著幽幽綠光、三面墻上都是齒輪的奇怪小房間，然后注意到半空中飄著一個碩大的白色圓球——

他當然不會知道那是正全神貫注使用魔法的丹璃為她自己做的“隔音繭”。

同時，戈雷也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捆住了，長矛扔在一旁，而那個銀發間諜正坐在不遠處，與可疑的眼鏡少年說話。

區區兩根繩索，也太小看我了吧？

戈雷立即低聲念了一個魔法咒文，結果沒有任何效果。

“怎么回事？”

身為武僧，他別的魔法不擅長，只有能暫時增強身體能力的那幾招記得最熟，不可能連這種魔法都使用失敗！

難道是那個間諜對自己做了什么？

想到這里，戈雷生氣地瞪大了眼睛，卻見間諜也正好看向他，和氣地說：

“我也用不了魔法，我們現在可能離青銀石太遠了。”間諜原本也穿著厚重的全套皮服，現在脫了外套，還喝了藿香正氣水，氣色好多了。

“你以為我會信嗎？”戈雷警惕地說。

“唉，我都解釋多少次了，一切都只是誤會，可你們一聽說我是帝國人就搖頭，我也沒辦法啊。”間諜為難地撓了撓頭，“趁你現在不能動，再聽我解釋一次，好嗎？”

戈雷想拒絕也拒絕不了，只能繼續生氣地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