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

深夜，司馬府。

一個人影悄悄溜出客房，躡手躡腳地來到院墻底下，試圖爬上墻邊的大樹。

江望萍上肢力量比較弱，也沒什么爬樹經驗，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正當她四顧尋找可以利用的工具，試圖找到新的翻墻辦法時，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少年的說話聲。

糟糕，有人要經過這里！江望萍連忙拿出了自己的備用方案。

待到那少年進入這個別院時，看到的畫面只不過是江望萍在月下焚香祝禱，聞聲回眸：

“仲達公子？這么晚了……”

“是我?！彼抉R懿身材高大，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個兩三歲。

不背著木劍爬樹上房時，他看起來是個眉目軒昂、彬彬有禮的少年，只是現在有些疑惑：

“已近亥時，你又是在……”

江望萍嘆了一口氣：

“祖父前幾日過世了，家父只得留在洛陽料理喪事，因此才讓我先一步出發。我正在為祖父祈禱冥福。”

“失、失禮打攪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心里卻暗暗地覺得不太對勁——

插線香用的土堆堆得很薄，看起來十分敷衍，線香根本沒有點燃過的痕跡。

土堆旁不少來來回回的足印，延向院墻邊再折返。

而一旁樹影下……隱約可見有個包袱，包袱皮邊緣露出一捆包裝得十分整齊的干糧，包裹用的粗布上寫著“司馬”兩個紅字。

看到這里，他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你偷了我家的干糧，還想翻墻逃……”

結果話沒說完，他就被江望萍猛地捂住了嘴：

“幫幫我！”仔細一看她眼里竟含著淚，聲音雖小卻十分急切，“我不想去當蔡家女兒的替身！”

“我也不想你去?！憋@示屏前的言正禮忍不住說，“看到司馬懿首先想起的居然是《三國殺》里的‘鬼才’技能，以這種文化水平，怎么可能當蔡文姬的替身??？”

[零一]

自從被奇遇辦抓去當臨時工開始，言正禮覺得自己的霉運就沒斷過，而倒霉的源頭當然是丹璃——

她排演舞臺劇言正禮就得代班，她曠課回異世界老家言正禮又得代班?，F在她終于回來了，言正禮還沒來得及高興：

“言殿，我們的舞臺劇被送到省里參賽啦！所以人家又要去排練了哦！”

“所以這次又要我代班什么破事？”言正禮還是老樣子，一臉冷漠。

這次的案子有點特殊。

當事人是本校的一位學姐，奇遇發生在一年前。

原本按奇遇辦的規定，發生奇遇一個月后就不必管當事人死活了，可主計算機今天早上發來了特殊指令，說“不能讓她成為她不該成為的人”。

“‘成為不該成為的人’是指什么？古代邪教教主？異世界毒梟？星際黑幫頭目？”言正禮那時還沒參透這句話的意思，按以往的經驗瞎猜起來。

“嘛，主計算機的指令只有這句話，剩下的就得靠我們自己琢磨了。那么這里的一切就交給言殿你了，人家去排練啦！”

丹璃說著，把“齒輪”扔給他，像風一樣迅速地消失了。

言正禮接過齒輪，把它變成呼啦圈大小，通過齒輪孔鉆進了奇遇辦的異次元小黑屋，掛了滿墻的顯示屏隨即開始為他們播放當事人江望萍的生活畫面。

江望萍是上一屆的高三生，也就是說今年本該讀大一了。

一年前她坐父親的車外出，遭遇了連環車禍，第一撞撞死了坐在前排的父母，而第二撞使得江望萍也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光線昏暗的小屋里，有幾個身著古裝的人正在照顧她。

起初她懷疑這是什么惡作劇或真人秀，但最終還是確認并且接受了事實：

她穿越到了漢代的洛陽，而且實在想不到怎么才能穿越回去——

總不能主動找馬車撞吧？

江望萍的歷史知識不多，沒法立即判斷現在到底是公元哪一年，只能先努力試著在洛陽生活：

她被救治她的洛陽商人家庭收為義女，克服了真實古代生活所意味著的諸多不便。

一年之后，她不但學會了洛陽口音，還靠著高于一般漢代女孩的知識儲備，幫助收養她的張家做生意賺了不少錢。不過，

這一年間她也搞清楚了一件事：

現在掌權的是董相國，個性殘忍。

雖然江望萍歷史水平一般，但還是從“董相國”這個稱謂和其他一些信息猜出了他是誰以及現在是哪個時代：

董卓當權的東漢末年。

江望萍穿越到洛陽的第二年春天，董卓決定遷都長安。

她的義父義母聽到消息，覺得局勢混亂，不愿跟隨，不如去投奔遠親蔡家。

但出發前幾天，祖父病逝了，義父母不得不暫緩行程料理喪事，可這時蔡家派來迎接的兩名男仆已經上門了，義父覺得不該讓人家久等，就委托正好要回老家而且順路的熟人司馬朗送江望萍和一名使女帶著部分細軟過去。

見到19歲的司馬朗時，江望萍還沒回想起他是什么人。

等到馬車經過長途跋涉抵達司馬府，她見到司馬朗的弟弟司馬懿，才終于驚訝地喊出一聲“鬼才?。　保庾R到自己遇上了一個大人物。

與望萍印象中“老謀深算的權臣”不同，11歲的司馬懿個性活潑，勇敢熱情。

好不容易兄弟重聚，自然有很多話要說，司馬懿纏著哥哥問了很久當前局勢、洛陽軼事，聊完夜色已深，他在回自己房間的路上經過客房所在的院落，沒想到遇到了偷干糧翻墻的江望萍，更沒想到的是，她好像被卷入了一樁大事：

“就在離開洛陽的當天夜里，我就聽到蔡家的那兩個仆人深夜閑聊，說蔡家有兩個女兒，去年請了一位著名的相師為她倆算命，相師說，此二女，一女命相甚佳，雖有子女早夭之劫，但后半生享盡榮華富貴；另一女才華極高，但命不好，注定要經歷諸多磨難，方能重歸故里，留名后世。但也有一個方法，可保其一生平安，無災無禍。”江望萍輕聲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

“方法就是，以他人替之成婚。”

“你的意思是……蔡家愿意收留你們、甚至特地派人去洛陽迎接你，就是為了讓你做替身？”

司馬懿瞪大了眼睛，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要不……你先留在我家裝病，待令尊抵達，再商應對之策？”

江望萍搖頭：“沒用的，仔細想想，只怕我是被他賣了。”

“……賣了？”

“這個時代，賣女求生、易子而食又有什么稀奇？”她聳聳肩，“況且我只是義女?！?

“唉……”司馬懿覺得自己無法置喙別人的家事，只好換了個話題：

“婚姻大事絕非兒戲，‘以旁人頂替’的嚴重程度更甚于悔婚，蔡先生身為當世大儒，卻不惜如此行事，只是為了使他的女兒回避某種‘命運’……

“可難道望萍姐你一介商家小女，就經受得起那種命運？”

“如果是自己選的，我認命。如果是別人塞的，我不要?！苯嫉谋砬槭謭詻Q，像一塊早春的浮冰，又薄又脆，卻不惜粉身碎骨：

“我能自食其力，總不至于餓死。我記得義父在長安有個親戚，只是他畏懼董卓橫暴所以不敢前去投奔，但我不怕。”

江望萍心想，穿越者的優勢這時候又發揮出來了，董卓再怎么壞，過幾年也是要被王允貂蟬和呂布弄死的呀！

“至于從你家‘借’的這點干糧，抱歉不能還你?！闭f到這個，她些過意不去，“今時今日，錢已經不值錢了?！?

可她一句話說得輕巧，一個弱女子要孤身從這里走到長安又談何容易！司馬懿皺起眉，很快做出了決定：

“我幫你?！?

少年把望萍帶到了司馬朗面前，將事情原委逐一道來，求長兄相助。司馬朗的反應卻大大超出他所料：

“荒唐！蔡家的仆人已在我家住下，明天就要出發，你讓我如何向蔡家交代？！”

“可……倘若……”司馬懿正想爭辯，哥哥一揮手：

“夜已深，姑娘請先回房休息，我與拙弟有事相談?！?

言畢，他便喚來年長可靠的使女送她回房，并囑咐務必嚴加看守。

看吧，就知道找你哥商量會是這種下場。

望萍望了司馬懿一眼，不情不愿地被帶走了。

而她一走，司馬朗就關上門窗，走近弟弟身側，低聲道：

“你也是飽讀詩書之人，雖說年少熱血，可我卻未曾想到你思慮如此不周！其一，江望萍所述荒誕無憑，倘若她另有原委卻未曾向你言明，你執意相助，不怕自污其手？

“其二，如若她所言非虛，此事之于蔡家可謂事關重大：蔡中郎有二女，一名琰，字昭姬（注：晉時為避司馬昭諱改字文姬），不僅貌美，更以才名出眾，尋一替身絕非易事。

“現今人丁凋零，秀美者已少，聰慧者更稀，江望萍不僅識字還會算賬，也算是難得的人選，我們怎能留她？蔡家豈肯甘休？

“其三，正所謂死者為大，張家祖父尸骨未寒，你卻聽任他的孫女恣意行事，甚至可能自我斷送一生，如何能使逝者瞑目九泉？”

哥哥這番話說得司馬懿一身冷汗，深感自己確實熱血沖動卻思量太少?？杉词谷绱?，他還是……

司馬朗見他默然，覺得他應該是聽進了自己的話，又嘆了口氣：

“當今之世……若能以蔡家女的身份出嫁，或許已是她的大吉之運了。已近子時，你回房好好反省吧。這事我不會告訴父親?！?

父親個性肅直，司馬家家風甚嚴，如若讓他得知，少不了有自己好受的。

兄長這么說，等于是大大開恩。司馬懿點了點頭，默默離去。

可次日清晨，他又忍不住繞到了江望萍住的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