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

“等一下！姐姐她……”梅薇思原本想說點什么，但士兵手中的長劍架在了她脖子上。

而丹璃一言不發，配合地抬起了雙手。

士兵們把一對看起來很特別的手鐲戴在了她手腕上，再給她戴上鐐銬，不顧梅薇思的大聲反對，迅速地通過瞬移魔法陣離開了。

姐姐不是擁有類似瞬移魔法陣的能力嗎？為什么不逃走或還擊？

難道是怕傷害我？是因為我被當成了人質？

梅薇思心里一急，咬了咬嘴唇，連忙也站上了那個瞬移魔法陣——

但是什么都沒發生。

“唉……”梅薇思捂著臉嘆了一口氣。

她知道瞬移魔法陣有雙向、單向等多種類型，有些還必須搭配特定的咒文使用，所以無法追過去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至于自己目前還擁有使用權的這條巨龍，梅薇思看了看顯示屏上12%的能源余量，實在不太敢用。

也就是這個時候，瞬移魔法陣里突然又出現了一個人：

“上頭下令讓你乘巨龍摧毀異教徒的黑石要塞，這就是你的戰功了！梅薇……”卓神官差點撞在她身上，大吃一驚：

“你能下地了？你的傷……”

“卓老師！！”梅薇思看到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稻草，可即使如此，理性依然提醒她有很多事情不能說，她猶猶豫豫、斷斷續續地，好不容易才向卓神官講清楚兩件事：

姐姐治好了她，但宰相派人來把姐姐抓回帝都接受審判了。

“可能是某些魔法師乘著活掃帚在附近巡邏時看到你姐姐出現在駕駛艙里，之后就去匯報了。”卓神官摸著下巴思索著，“可就算她是叛國者，按說也仍屬于教會管轄，宰相無疑是越俎代庖了，然而對方位高權重，我也不太好插手……”

“我……我到底該怎么才能救她？”梅薇思滿心迷茫，緊緊抓住了掛在胸前的教會標志。

“我去向總神官匯報，你就還是乘著巨龍按軍令繼續往南方行軍好了，”卓神官嘆了一口氣，“明天就能抵達前線立功了，想想你哥哥們的處境吧，梅薇思。相信女神，踐行你的使命。”

言畢，卓神官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為她準備的早飯，通過瞬移魔法陣離開了。

梅薇思坐回駕駛座，下了跟隨帝國軍向南方前進的指令。

她還記得卓神官給她講過的故事，明白立下戰功的重要性，但想起姐姐說過的“元兇不會讓我有機會澄清”“有很多事情我不能說”，她又覺得很糾結。

種種煩惱之間，南方前線說到就到，在梅薇思面前展開的是齊納什卡山脈的崇山峻嶺，黑石要塞就屹立在一處絕壁上，各種魔法結界的組合使用使得它難攻不落，但對梅薇思所乘坐的鋼鐵巨龍來說，拿下它卻是觸手可及的功勛，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鎖定目標，準備攻擊。”巨龍停在黑石要塞對面的山崖上，梅薇思透過顯示屏全神貫注地看著要塞內的景象，鏡頭越拉越近，可以清楚地看見要塞的黑石墻垛上，許多異教徒正驚訝地看著她，看著那條聞所未聞的鋼鐵巨龍。

可為什么站在墻垛上的異教徒……全是女性和老人呢？

梅薇思覺得不太對勁，問操作系統：

“能讓我看到要塞內的景象嗎？我想看看要塞內都有些什么人。”

“啟動透視模式。”操作系統馬上給出了回應，展現在梅薇思眼前的是要塞內部一具具行走的骨骼，這畫面起初讓她有些不適應，還特地問操作系統“那都是活人嗎？”

“是的，生命體征與您相似。”

“那……你再幫我看一下，那些看起來矮矮的……是不是小孩子？”

“您是需要確認目標內12歲以下兒童的數量嗎？”操作系統迅速地進行了搜索計數，“共有12歲以下存活兒童247名，其中6歲以下幼童103名，另有死亡兒童34名。”

“這么多孩子……”梅薇思驚訝地捂住了嘴，這么多孩子是什么侵略要塞啊？！

這不是避難藏人的地方嗎？

為什么我會收到“摧毀它”這么簡單粗暴的命令？

童年時被奶奶藏在壁爐里的記憶，還有姐姐昨晚說過的“雙手沾滿無辜的鮮血”，一齊掠過梅薇思的心頭，一個堪稱“恐怖”的可能性在她腦中浮起，使得她住了手，站起身，全身汗毛直豎，急切地拉開駕駛室后面的滑動門：

“吸血鬼先生，你還在嗎？我需要那個‘奇遇’！”

[零七]

“在呀~”吸血鬼從梅薇思背后探出腦袋，他是從一個憑空出現的洞里冒出來的，“下決心了？那兩只眼睛可以閉上但永遠不會消失哦~”

梅薇思堅定地點點頭：

“只要能救出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巨龍的能源已經只剩8%了，而她現在懷疑帝國軍的目的與上級的指示，懷疑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進而擔心姐姐的安危——

所以她需要力量，哪怕那力量會把她變成怪物也在所不惜！！

于是吸血鬼拿出一個小盒子，簽筒就放在里面。那是個拼接而成的焦黃色圓筒，上面鑲著金邊與寶石，如果不是事先知情，真的很難看出，這么一件精致華美的祭器，原材料竟然是一名齊納什卡圣女的頭蓋骨。

梅薇思回想起那個被壓在廢墟下的十歲圣女猙獰而痛苦的表情，深吸一口氣，伸手握住了它，而自己的意識也隨即被巨大的恨意所吞沒——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倒在地上蜷成一團，掙扎、嘶喊，用自己的指甲在自己臉上劃出一道一道的血印，大把大把地扯掉自己的頭發。

吸血鬼眼看著她像發瘋一樣自殘，大聲喊著她的名字抓住了她的手：

“梅薇思！冷靜點，不要被她的恨意所吞噬了！！”

結果梅薇思以驚人的力量與速度反手抓住了吸血鬼，抬起頭，額上張開兩只血紅的眼睛，像饑餓發狂的野獸般定定地盯著他：

“你……原來你……”

“我是個吸血鬼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吸血鬼似乎知道她想說什么，自嘲地聳了聳肩，“別管我了，你恢復理智了嗎？快用你新獲得的力量去救你姐姐吧。”

“……好吧。”梅薇思重拾冷靜，對自己使用痊愈魔法，治好了那些自殘造成的傷口，還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后把巨龍停到了黑石要塞對面的山崖上，開始思考該怎么才能找到姐姐：

那些士兵說要帶她回帝都，但不一定是真話，他們可能在中途就秘密殺死她滅口，也可能使用瞬移魔法陣帶她去其它地方。

梅薇思并不認識什么消息靈通人士，如果想找到姐姐，最便捷的方式只能是使用搜尋魔法陣——

搜尋魔法陣一般是放在神廟里方便市民尋人的，需要擺上尋找對象使用過的物品，再由專業的魔法師操作。

帝國軍搞這么大的陣勢遠征，各種便利魔法陣肯定都帶上了，梅薇思想起自己的教會標志是和姐姐交換的，雖然交換時間有些遠了，但也不妨一試……

那么總之現在就先回帝國軍的前線大本營找魔法陣？梅薇思正想著，吸血鬼的耳朵一晃：

“又有人類來了，我先躲躲。”

緊接著，一名手持戰斧的武裝神官通過瞬移魔法陣出現在了駕駛艙內：

“怎么還沒摧毀要塞？你沒事吧？”

“正好，你帶我去大本營！”

梅薇思跳下駕駛座，抓住了那名武裝神官的手，然而緊接著，她額頭上那對血紅的眼睛又睜開了，透過這雙眼睛，梅薇思清楚地看到，武裝神官身邊滿是痛苦呻吟的異教徒的幻影，老人、小孩尤其多，甚至還有襁褓中的嬰兒。

“那么多的老人孩子……為什么殺了他們？誰讓你殺了他們？？”

梅薇思情不自禁地加大了手勁，訓練有素的武裝神官竟也無力反抗，并且疼得喊出了聲：

“我能怎么辦？上頭下令看到異教徒就殺，總神官快退休了要搞政績！！我自己都沒聽說過把武裝神官當步兵用的事情啊！！”

“果然……我們才是侵略者吧？？”

梅薇思喃喃自語著，手勁略有松懈，那名武裝神官趁機想掙扎反擊，結果梅薇思略一使勁，直接折斷了他的前臂。

“女神在上，你又到底是什么怪物？”武裝神官疼得打滾，驚恐地望著梅薇思額上那對血紅的眼睛，她看起來像被什么垂死的野獸附了體。

“我……得到了一種奇怪的力量。”梅薇思自嘲地笑了笑，“只要碰到你的身體，我就能看到，你殺過哪些人。而你殺過的人越多，我獲得的復仇之力就越大。”

所以之前當她碰到吸血鬼時，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曾有多少人類成為了他的食物。

“你這是異端邪術！！”武裝神官捂著骨折的手臂，直想往瞬移魔法陣里躲。

“你也沒說錯吧。”梅薇思飛速地跟進魔法陣，握住了武裝神官的后頸，“帶我回大本營，不要聲張。”

[零八]

梅薇思其實很愿意相信，只要以神官的身份好好努力，就一定能獲得成功，找出真相，得到眾人的肯定，拯救自己的家人。

可姐姐的話與要塞內的情形讓她開始懷疑這場戰爭的正義性，那名武裝神官所背負的血債使她進一步確信了自己的懷疑，但她卻不知道，現在還能相信什么？

父親已故，哥哥們天涯遠隔，總之先試著找到姐姐再說吧。

梅薇思這么想著，在自己額上纏了一塊白布遮住那雙眼睛，跟著那名武裝神官回到了大本營。

各個帳篷之間，士兵們與神官們忙忙碌碌地奔走，這里遍地都是傷員，她頭上纏白布倒是毫不違和，但有點擔心被人認出臉來無法低調行事。

那名武裝神官逃不脫她的掌握，不敢亂動，梅薇思附在他耳邊小聲問：

“你知道搜尋魔法陣在哪里嗎？”

“帶過來的魔法陣都在那邊的大帳篷里，不過我也沒看到有人用搜尋魔法陣。”武裝神官指著西南方向說。

梅薇思也跟著往那邊看，而這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梅薇思？你完成摧毀黑石要塞的任務了？”

原本是非常普通的一聲招呼，卻使得梅薇思在肩膀被碰到的那一瞬間寒毛直豎，心底發涼。

被白布纏住的那雙眼睛再度睜開，她放開武裝神官，回過頭，難以置信地抓住了拍她肩的那個人的手：

“卓老師……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你瞎說什么呢？”卓神官驚訝地想要甩開梅薇思的手，卻甩不動，她本該小巧柔軟的手像鐵鉗一樣剛猛有力，額上纏著的白布緩緩飄落，露出了一雙兇狠猙獰的血紅色眼睛。

在那雙眼睛看來，溫和可靠的卓神官周圍滿是痛苦的幻影，有許多異教徒，有梅薇思的父親諾瓦德神官，還有……

她姐姐丹里爾雅娜。

梅薇思終于知道了是誰制造了那場火山噴發。

來不及細想姐姐到底是不是亡靈的問題了，從齊納什卡圣女那里繼承的狂暴的恨意吞噬了她的心，她像野獸一樣把卓神官撲倒在地，左手握住了他試圖反擊的右臂，甚至清楚地聽見了他骨骼斷裂的聲音，而右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額上那雙血紅的眼睛憤怒得像要噴出火來，自己的眼睛卻在流淚：

“為什么啊！！卓老師！！就為了挑起戰爭、制造更多的死亡？”

卓神官被她鐵箍般的手指掐得喘不上氣，只能勉強發出痛苦而微弱的呻吟，周遭的士兵與神官們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但看著情勢不對，紛紛上前試圖阻止。

然而在他們碰到梅薇思時，她立即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甩開了他們——

碰到她的每個人都有血債！每個人都殺過人！！

那么多的死者，那么多的恨意，像火山熔巖般淹沒了她，令她五內俱焚，痛苦地扶住額頭。

卓神官總算可以呼吸了，趁機抬起左手，想把梅薇思從自己身上推開，這一推倒是成功了，兩個人面對面滾到了地上，但當他想用左手攻擊她時，她卻咬著牙關，再一次冷靜下來，右手的格擋滴水不漏，左手攥得他骨折的右臂更加疼痛，疼得他都無法發力。

“這就……沒辦法了！”

卓神官用左手拔出短刀刺向梅薇思，梅薇思試圖奪刀，而且有信心一定能奪下，豈料他只是虛晃一刀——

刀鋒根本沒刺向梅薇思，而是干脆利落地切斷了自己已經骨折的右手。

什么？怎么會有人砍斷自己的手？

溫熱的鮮血噴到梅薇思臉上，趁著她暫時沒反應過來的這幾秒，卓神官大喊著“抓住她！她被惡魔附體了！！”消失在了人群中。

“啥？啥惡魔？”“誰是惡魔？”“發生了什么？”更多士兵與神官圍了上來，起初還不明所以，但看到梅薇思額上的兩只眼睛后都立即向她發動了攻擊。

然而他們每個人身邊都圍滿了死者的幻影，梅薇思現在又冷靜多了，反而從他們身上獲得了力量與速度，騰挪輾轉之下，在場竟沒有任何人的拳腳、武器或魔法攻擊能擊中她。

倒是她在放倒他們的過程中不小心撕開一頂帳篷，意外地發現丹璃就被關在帳篷內的金屬籠子里——

她原本正在專注地寫言正禮幫她拿來的英語作業，梅薇思單手拆掉欄桿沖了進去：

“姐姐！！是卓神官殺了父親！！……你已經知道了對不對？”

丹璃平靜地點點頭，收起作業，看著梅薇思額上那對血紅的眼睛，明白自己一直等待的時刻終于到了。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啊？！”

梅薇思難過地咬著嘴唇，還是不太愿意相信這件事。

“我們直接去問他吧。他逃了也不怕，我記得搜尋魔法陣就在大本營中間最大的那個帳篷里。”

“那不就是我來的地方嗎？”梅薇思意識到自己被武裝神官騙了，而且還有一個問題是——

“可是使用搜尋魔法陣需要被搜尋者用過的物品……”

“你手上握著的那個……算不算？”丹璃這么說著，梅薇思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左手，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一直握在手里、剛才還用作武器格擋擊打的……

竟然是卓神官自己砍下來的那只手。

“啊啊啊啊啊！！！”梅薇思驚恐地尖叫著扔掉那只還在滴血的手，一把摟住了站在一旁的姐姐，“嚇死我了！！”

“你啊，還是嬌氣。”丹璃無奈地彈了一下梅薇思的額頭，撿起那只手，“走，我們去用搜尋魔法陣吧。”

梅薇思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同時也想到一個問題：

剛才碰到姐姐時，她身邊沒有死者的幻影，可見她從未殺死過任何人，可為什么，她面對淌著血的殘肢卻能這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