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樞幽幽嘆了口氣，卻并沒有正面回答王道生，而是提起另一樁事兒：“道生，你還記得剛下茅山，我帶你去的那家客棧嗎？”

“當然記得。”王道生回答的利落干脆。

不就是江湖小棧嗎？他們在哪兒遇到了通臂拳祁小二，然后師爺還朝劉掌柜買了情報。

記得那時候劉掌柜還在飯桌上和師爺聊了幾句。

突然，想到這里的王道生回憶起了，當時劉掌柜飯桌上閑談的內容：‘賈家村老族長的孫女兒丟了，賈家當代最杰出的賈有為跟著一個白事兒班子跑了！’

他腦子里電光火石，晴天霹靂一般，靈光乍現。把所有的事情像是穿針引線一樣連了起來。

老族長丟了的孫女兒……乞兒……賈夢真！

白事兒班子……奇怪的鼓槌……十二柄啄龍錐……賈二——賈有為！

王道生不可思議的瞪著一雙眼，看著面前的師爺。這怎么可能？

自己和師爺撿了一個乞丐，就剛好是賈家村族長丟的孫女兒？

而隨便遇到的一個鼓樂班子里就有賈有為？

這未免太過巧合，除非……

他壓制住不停顫抖的手，磕磕絆絆地說道：“師爺，那你一開始知道乞兒就是賈家村的人？”

孫玉樞點點頭：“第一次在破廟里為她療傷的時候，我一搭手，就曉得那孩子靈魂有缺！”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讓王道生震驚不止。

“所以她不是被嚇傻了，而是靈魂有缺的原因？”

孫玉樞看著王道生，眼神肯定。

“可自打咱們到了陜西后，她明顯清醒了，她懂得品甄氏蜜橘，她還知道洗澡，這，這些……怎么解釋？”王道生兀自不信，繼續拋出一個問題。

“老道爺，夜深了，進艙里避避風吧，估計今夜我們就能趕到魚梁山。”

突然，賈法從船尾冒了出來，出聲邀請道。

“好！”孫玉樞應了一聲，沒有再回答王道生的問題，向船尾走去。

王道生還想再問，可很多話沒辦法當著賈法的面直接說出來，只能就此作罷。

木楞楞跟在師爺身后朝著船艙走去。

此時，也許是因為逆流而上，更靠近山里的原由。

江上的溫度明顯更亮了一些，而天上的明月倒影在江水之中，宛若一塊寒冷至極的冰塊。

……

……

夜色正濃，烏云飄過來遮住了月亮的時候，賈家村的船隊靠岸了。

到底賈家村人都是些后天修煉的異人，身體素質遠超常人，不提王道生乘坐的大船，就連四周的小船，也紛紛到了岸邊。

而上面劃船的人，卻面部不紅，心不跳，顯得游刃有余。

隨賈法和師爺走出船艙的王道生，馬上看到了遠處如同鯉魚一樣的山梁。

意識到這就是師爺口中提到，賈家村所在的魚梁山了。

只見那山東西走向，東邊山頭小，呈三角形，狀若魚頭，而緊靠著它西邊接續不斷兩座山頭，連綿不斷，一座大像是魚身，一座小轉而陡峭形同魚尾。

而她們遠遠地在黑暗的籠罩之下，只能看見山脊那如魚一般流水起伏的粗線。

視線放近，王道生看到岸邊燈火通明。

夜色下，不知道賈家村在究竟點了多少火把，船下面一片燈火通明。

舷梯搭好，賈法客氣地請王道生他們先下船去。說他自己等下帶夢真一起下船。

孫玉樞自無不可，施施然帶著王道生下了船。

方才下船，王道生就滿頭霧水，不解的看著面前的一切。

賈家村人在沿河對面擺了三張黑呼呼的長桌子，上面放著些豬頭、雞鴨之類的祭品，密密麻麻擺滿了桌子。

而在所有桌子正中都置著一盤堆成小山的橘子。

仔細一看，其色如金，其光似玉，竟然是甄氏蜜橘。

賈家村人相互簇擁著，有老有少，手里或多或少舉著幾柱線香，一片香火繚繞。

他們根本無視孫玉樞和王道生，全都是直勾勾盯著大船，像是期待著什么。

孫玉樞帶著王道生避開長桌，繞到賈家村人附近，靜觀其變。

突然一身白衣的乞兒坐著一乘軟轎從船上下來，四個大漢將她抬到了祭桌之后，穩穩放下。

呼啦啦啦，如同事先排練過似的，所有的賈家村人全部跪了下來，齊刷刷地低下了頭，好像從船上下來的是仙神一般，不可直視。

王道生這才驚奇的發現，長桌后面竟然是一片雪白。

那竟然全是羊肚子手巾的顏色，這意味來在這里的所有賈家村人，不管老幼都是男的！

“賈家村是那么好去的？”不知為何，王道生耳邊莫名回響起秀兒娘的這句話。

“一叩首！”

火光下，賈法神色嚴肅，擺出族長的威勢，出聲命令眾人。

于是，一個個賈家村人，在賈法的帶領下，紛紛把線香用雙手捧在眉心，朝著乞兒磕了下去。

“再拜！”

賈法的聲音再次傳來，眾人再次下跪磕頭。

如此三次。

忽地，風聲大做，王道生見到乞兒身前掛著的葫蘆噴出一縷白光，沒入她的眉心。

隨后軟轎上面一襲白衣的乞兒動了起來。

她緩緩站了起來，眼皮輕輕抖了幾下，睜開雙眼，清冷地看了面前跪著的人群一眼。

慢慢走到長桌之前，在桌子正中站定。

抬起手，筆直伸出，隨即從盤子頂端拿下一顆甄氏蜜橘，在萬眾矚目當中，一點點剝開皮，捏出一瓣橘子。

徐徐放進蒼白的嘴唇里，面無表情地咀嚼著，竟緩緩咽了下去。

“成了，小真肯了！”

“這下沒問題了，有了夢真，咱們賈家村又能興旺二十年！”

“不容易呀，不容易！”

見到賈夢真吃下橘子的眾人，興高采烈，一張張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哄得鬧開了，活像過年一般。

可一直注視著乞兒的王道生，兩條眉毛湊在一起，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就在剛才，乞兒回身走向軟轎的瞬間，視線曾向王道生他們投過一撇。

王道生注意到乞兒眼神里濃濃的死意。

那絕不是屬于癡癡傻傻乞兒的眼神，而是像知道自己被判死刑的囚徒，已經知曉自己命運的清醒。

是對自己生命的漠視，是對死亡的無比清醒。

王道生當下意識到：乞兒她又恢復了！她現在是賈夢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