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至此,孫玉樞緩緩回身,平素不茍言笑的臉上,滿是關愛之色。
眼前是幾十年來朝夕相處,一步一步培養(yǎng)起來,接替自己成為茅山新掌教的徒弟。
他的心里滿是不舍,如今的華陽宮里除了這偌大的茅山,他最割舍不下的就這些徒弟們了,此時的他心如刀絞,強壓悲痛。
忍不住走到孔真源身邊,想要把他看得更加真切,情不自禁的喃喃道:
“真源……”
孔真源聞聲抬頭,昏黃的燈光下,隱隱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輕微的顫抖。一雙眼緊緊盯著自己師父的身形,滿臉悲戚。
孫玉樞刻意躲開徒弟的目光,轉(zhuǎn)移話題,繼續(xù)交代:“關于《悟真篇》被盜一事,子布沒有說實話,他心里有秘密。你要多關照他,不要讓他走上歪路。”
“還有小堅子,他天賦不錯,即便比不上他的師兄弟,也算得上一流。最難能可貴的是他重情重義,你要用心培養(yǎng)他,也許……”
孫玉樞停了下來,顯然感覺這種也許大概不會出現(xiàn),也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恰在此時,風聲漸起,樹葉被吹的簌簌作響,一陣緊似一陣,其后隨著雨滴在屋檐,天地之間一片迷蒙雨勢。
孔真源起身朝著窗戶走去,伸出手去,要把窗子合住。
他始終不愿意接受,下意識逃避師父將要羽化的事實。固然修道之人,求的是道,修的是一顆清靜心。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師父師父,既是師更是父,傳道授業(yè)恩情似海,誰能夠無動于衷?
師父這一下山,從此就是天人永別。
每念及此,他的心如同刀割,像是遭受了重擊,心里某個柔軟的角落被打的粉碎。
幾次張口,舌頭都因為過度悲傷僵直地發(fā)不出聲音,幾番嘗試之下勉強開口,語氣中不可避免地帶著難言的悲戚:“師父,留在山上不行嗎?”
風從木窗的縫隙間鉆進來,不可避免地發(fā)出凄厲的呼嘯,燈火明暗不定。
“這是我能為茅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師父我替您去,您一輩子都是為了茅山,也該歇歇了。”
聽到孔真源的話,孫玉樞心里一暖,嚴肅的臉上難得的扯出一絲笑:
“癡兒,有些事情只能我去做。”
“好了,該說的話我都交代完了,門中的其他事情你一貫做的不錯,茅山就交給你了。明日我便會和道生悄然下山。”
話畢,孫玉樞沒有更多的動作,徑直出門投入到雨幕之中,震蕩真炁,在身周隔開這漫天雨滴。
孔真源雙目失神,望著師父的背影,踉踉蹌蹌地跟上去,任由雨水澆灌在自己身上。
“師父呀……”
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過師徒間相處的畫面,兒時懵懂無知被師父收入門下,少年時一派天真被師父傾心教導,青年時闖蕩江湖被師父全力呵護,直至今日自己成為了茅山掌教。
往昔歷歷在目,他知道自己攔不住師父,他就是忍不住的想要跟上來,就像小時候跟在師父身后一樣。
孫玉樞明顯感知到了身后的徒弟,他挺拔的腰身佝僂起來,在漫天的風雨中顯得格外的孤獨。
“回去吧,真源,記住師父的話,今后茅山靠你了。”
一陣柔和的炁體從他手里揮出,給孔真源隔開雨幕的同時,將他送回寮房當中。
孔真源還沒來得及掙扎,孫玉樞加速離去,提縱之間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只剩下師父最后的囑咐遠遠傳來,最后泯滅在風雨之中……
“師父呀……”房間里的孔真源跪在原地,終于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借著漫天風雨的掩飾,嚎啕大哭起來。
濕透的頭發(fā)上不斷有成股的雨水流下,混著眼淚很快在地上洇出一灘水跡。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
翌日一早,因為昨夜的一場大雨,導致茅山今晨的空氣格外清新,一掃夏日的炎熱。
這般天氣不冷不熱正好出門,王道生心里想著。
他很早就起來,隨著師爺孫玉樞在大殿給祖師們上香之后,帶著行李就下山而來。
山路稍顯泥濘,走起來格外費力。不過因為自己好歹是也算是成為了一名異人,身體不似原來那般柔弱,所以腳步不慢。
甚至還試圖不斷在行進路上努力維持劈掛拳的呼吸法。
怪不得古人說行走坐臥皆是修行,感到身體經(jīng)脈中心肺陽氣在呼吸之間不斷滋生,接續(xù)貫注下丹田之中,王道生如是想著。
這次下山有師爺在,而且自己也已經(jīng)脫胎換骨,一定可以抵達通天谷!
王道生信心滿滿,腳下生風,緊跟著孫玉樞的腳步。
一路無話。
臨近山下,孫玉樞回過頭向茅山再次深情一瞥,眸子里帶著無邊的眷戀,像是要把整個茅山牢牢刻在腦海中。
“回去吧!”孫玉樞突然開口。
王道生聞言回身看向身后的路,空空蕩蕩,只有路面上因為雨后路面松軟鉆出來的幾只小蟲。
“師爺,沒人呀?”
孫玉樞用手推了下王道生,滿是皺紋的臉上恢復到波瀾不驚的狀態(tài),半是催促半是安撫的開口:“沒人,走吧道生。”
“哦,師爺!”王道生撓了撓頭,順著師爺?shù)囊馑祭^續(xù)前進。
直到漫天霞光里,孫玉樞和王道生一大一小,身著黃色道袍背著行李的兩道身影走遠。
孔真源才撤去符咒,顯現(xiàn)出身形,他穿著昨夜那身半干不濕的道袍,頭發(fā)凌亂松松散散,眼窩旁濃重的黑眼圈,瞳孔中堆滿了生離死別的傷感。
站在原地,久久不愿回身。
而孫玉樞帶著王道生在市集車馬店中,便宜買下一輛不錯的馬車,不帶絲毫留戀趕著馬車直接離去。
待到了無人之處。
王道生一邊用鞭子催馬,一邊開口:“師爺,您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想我有答案了。”
孫玉樞在后面打坐,即便是馬車上下顛簸,他也如同磐石一般,穩(wěn)定不動。聞言白眉一挑,面含期待等著王道生下文。
“師爺,大圣劈掛拳的‘大圣’指的是孫悟空吧!”
“這些天練拳,我總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精力,仿佛身體自己就要上躥下跳一樣,活像是猴子一般。”
“而大圣我能想到的就是西天取經(jīng)的‘齊天大圣孫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