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并沒有察覺到曹操臉上一閃而過的不悅。

迎著曹操的笑容滿面，荀彧滿口答應，招呼眾文武百官和各大士族到一旁登記。

曹操看著眾人一個個激動的神情，面無表情地離開。

沒有走多遠，就看到長子曹昂迎了上來。

曹昂反而早就察覺到自己父親臉上的不悅。

來到曹操身邊，曹昂低聲道：“阿父，大家如此踴躍地捐出錢資，看這模樣，我們的錢資和糧草危機解除了，你為什么不高興？”

曹操環顧了一眼四周。

見四周沒有其他人，只有身后跟著一個典韋，專心致志地啃著雞腿，曹操這才指了指典韋道：“你知道為父為什么對典韋將軍那么好嗎？”

曹昂茫然道：“難道不是因為典韋將軍英勇善戰，能夠護住阿父你安全？”

曹操搖了搖頭，嘆氣道：“子脩我兒，你還是太年輕。”

“你還要多學習。”

“這樣的你，還是無法繼承我的家業。”

“倘若有一天，我戰死沙場，我真不知道你要如何面對這群人。”

曹昂忙道：“阿父你不會出事的。”

曹操看向曹昂，再次嘆息。

他已經多次差點被殺死了！

其實，他早就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了。

見曹昂還沒有明白，曹操這才一邊走向秀兒造紙廠，一邊道：“典韋將軍和其他人是明顯不同的。”

“我重視典韋將軍，是因為典韋將軍是個真的心思單純之輩。”

“只要讓他吃飽穿暖，他就愿意給你舍身賣命。”

“即使面對著再大的誘惑，他都不會去多看一眼。”

“再看看其他文武大臣，各大士族，哪個不是滿腹心眼？”

“這次，我們遭遇兗州背叛，又迎接陛下來許都，錢資和糧草耗盡。”

“為父帶著妻兒老小，耗盡了家資，號召大家一起節儉，渡過難關。”

“可是，有幾個人響應號召呢？”

“他們表面上，一個個穿得破破爛爛，可關起門來，一個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讓他們捐出家資，他們一個個哭訴家無余糧。”

“可剛才，為父提出股份制分紅，得知這些股份制分紅能夠惠及子孫后代時，你看他們一個個急不可耐的嘴臉。”

曹昂這才回過神來，訕訕道：“阿父，人都是自私的。”

曹操冷笑道：“為父從來沒有覺得人不能自私。”

“就像為父，之所以一直堅持下去，無非就是給你們謀一個好前程。”

“早年，為父的確想要為國效力，只為名垂竹帛。”

“可為父早已經明白，大漢已經沒救了。”

“但是，凡是得有個度。”

停下腳步，曹操冷冷道：“子脩，今天這一幕，切記。”

“為父的這些臣子，終究要你來繼承。”

“但是，這些臣子，除了典韋將軍這種，其他人，沒有一個值得我們為他們掏心掏肺。”

“碰到他們要貢獻的時候，不要猶豫。”

“他們既然敢做初一，我們也可以做十五。”

“走到這一步，為父越發理解當初高祖皇帝為何要鏟除異姓王了。”

“壓根不是那些狗屁腐儒的‘狡兔死，走狗烹’。”

“而是這些人，最終都成為了自私自利的士族。”

“他們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他們甚至以士族自居，忘記了他們本來的面目，甚至因此和士族站隊，想要倒反天罡，逼迫我們。”

“我們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家業，如何能夠落入這群自私自利的士族手中？”

“真到那局面，切記為父說的話。”

“寧教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

曹昂試探性地道：“荀令君，也要如此？那可是阿父的你的張子房。兗州之亂，他和程昱、戲志才為了守住最后兩個縣，差點戰死。”

曹操嗤笑一聲，一邊繼續走，一邊道：“那是因為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他能夠看出呂布匹夫根本撐不起場面。”

“我以前也將他引為知己，可剛剛，我想明白了一切。”

“他也和其他士族一般。”

“他之所以一直選擇追隨為父，是因為為父有能力，也會聽話。”

“想想他之前，帶家族之人去了袁紹那里，為何逃離？”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見過為父。”

“袁紹作為四世三公子弟，正常情況來說，難道不是當今最好選擇？”

曹昂有些不解。

曹操道：“歸其根由，他荀彧也是如此，不是因為有多忠誠，而是因為他察覺到為父有利可圖，能夠幫他和他的家族延續下去。”

“知道廬江郡的二世三公的周家嗎？”

曹昂點了點頭道：“聽說了。周家的家主周異，還是阿父你的同僚，曾經擔任過洛陽令。”

曹操道：“最近為父收到消息，周家已經在極力資助孫堅長子孫策了。”

曹昂詫異道：“為何？孫堅的確勇猛，但是，他已經戰死，他生前的人馬又都在袁術那里。”

曹操笑著看向曹昂道：“荀彧，就和周家一般。”

“子脩，你看到的是孫策毫無價值，沒有繼承他父親孫堅的家產。”

“但是，周家卻看到了孫策的前景。”

“這就是他們大士族的底蘊。”

“在周家眼里，資助孫策，有可能資助一個霸主的誕生。”

“從龍之臣，你想想。”

“孫堅這長子，在袁術手底下，輕而易舉破了廬江城，如今又用某種手段，換取了他父親孫堅旗下的將士，順利拿下了丹陽郡。”

“此子前途無限。”

“為父分析過他的動向，很可能，周家支援他，想要讓他成為江東霸主。”

“孫策也被擊敗過好幾次，但是，周家也沒有放棄他。”

“你以為，是周家對他有多忠誠？”

“無非是跟荀彧一般，都沒有找到更好的輔佐對象罷了。”

“子脩啊，將來，如果我們有幸拿下冀州，擊敗袁紹，到時候，你就會見到，荀彧這些人會如何阻擋我們了。”

“屆時，記住為父的話，為了整個江山，該動的都得動，不能有絲毫念舊情。”

曹昂撓了撓頭。

他有些沒有明白。

猶豫了一會兒，曹昂道：“那，阿父，我們現在要不要現在就開始培植和他們平衡的人才？”

曹操笑著搖了搖頭道：“現在我們能培養誰呢？”

“如今我們的治下，所有人都是潁川士族的門下。”

“這個時候，我們任何異動，非但不會奏效，反而會逼他們對我們反叛。”

“陳宮反叛的事情，可是歷歷在目。”

“目前，我們非但不能培植平衡人才，還要更加重用他們，任由他們挖掘更多人才出來。”

“將來，我們拿下冀州，袁紹治下也有一群和他們旗鼓相當的士族。”

“那個時候，利用好這群現成的士族，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也是那個時候，我們才能看得更清楚，每一群士族的核心人物，又有誰。”

曹昂還是不懂。

曹操也不繼續說，而是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也不急，你還年輕。不過，之后，為父會將你帶在身邊，讓你看清楚每個人的嘴臉。”

“也讓你學會，只要不觸動我們根本利益，哪怕再嫌棄的人，我們也能榨干他的才華，讓他為我所用。”

曹昂看著曹操，滿眼的欽佩。

阿父，果然思慮周到。

難怪他能成為一方霸主！

難怪文武百官都怕他！

自己一定要向他學習，爭取成為他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