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能夠保得性命已然不易,替誰打仗,又有什么分別。”
——“話雖這么說,可我們到了那邊也要處處小心。”
九月廿二亥末,四人準備動手,潘桐卓也換了一身黑袍,把谷風劍插進腰帶,離開客店準備向七雄行轅行去,避開更夫,摸到行轅側墻,翻墻而入。
園中陳列簡單,花花草草僅有幾處,另有一大片空地,想必是用來平日練武之處。穿過內堂,甬路中間是一方荷花池。此時已然深秋,那池中荷花星星零零,早已枯萎。甬路兩側卻陳列著一些刀劍槍戟之類的武器,這卻與荷花的雅致大相徑庭了。
走到后院已是七人的居室,二人輕步走進西首那間。臥房門后立著一根桿棒,陳銳見了知是荷風傘,內室中榻上一人酣睡正香,想來便是趙尋了。陳銳心生一念取走倚在門口的荷風傘,便召潘桐卓離開居室。陳銳如法炮制,又取走了余下六人的兵器,放在后院之中,讓潘桐卓看守。不料走進最東首秦翼的居室時,卻見秦翼仗懸雷尺立在門口。黑夜之中經這一嚇可著實不輕,但陳銳立馬拔出長劍向他虛刺,隨即后躍,退出到院內。潘桐卓和唐云京夫婦見此大變,也拔出兵器準備動手。
秦翼出門來,捍懸雷尺砍向陳銳,陳銳橫劍架住,只聽“當”一聲響,震得陳銳虎口劇痛。陳銳知道懸雷尺份量極重,并不以為意。這一響雖不打緊,卻驚醒了房中正自酣睡的其余六人,只見六人忙披衣空手出來。只聽韓都叫道:“我們的兵器在那!”隨即向潘桐卓奔去。潘桐卓仗劍以一敵六,那六人手止并無兵器,加上唐云京和方云嬌在旁相助,所以一時斗成平手。
那壁廂陳銳與秦翼正自纏斗,陳銳見那懸雷尺通體黝黑,形狀卻似一柄沒有劍頭的長劍,尺身卻呈菱形,兩刃鋒利無比,尺身上刻了一些奇形怪狀的文字。泰翼砍削揮挑,帶風虎虎,陳銳不敢以長劍直接與之相交格擋,只能一味閃避,偷得空來還上幾招。
陳銳見他招數仍是那日林中雨斗一路的招數,于是細思破解之法,他的招數和單刀極為相似,于是細看五行招數,運五行劍法,只見秦翼將懸雷尺提腰揮來,陳銳將劍豎過來,擋住這一擊,隨即抖動手腕,連刺數劍,把秦翼逼退幾步,秦翼正待還招,又被陳銳幾招攻勢擊退。
另一邊潘桐卓等以三敵六漸感不支,魏石玉一轉身繞到潘桐卓身后,拿起圓月環,回身劈向潘桐卓。唐云京一刀架開,圓月環擊在了單刀上,唐云京單刀回削,把魏石玉控制在自己前方。潘桐卓知道魏石玉來攻,微一遲疑,燕、趙、韓、楚、齊五人已取走自己兵刃。潘桐卓心中一凜,打疊精神,谷風劍點處激起一陣涼風,唐云京與方云嬌也拔刀出手,以三敵六但招式凌厲,幾人兵刃雖利,卻也不敢一味硬攻。
燕論道展開拂云扇,“呼”的一聲朝潘桐卓面門拂去,潘桐卓招架已然來不及,只得向后閃避,但仍覺得一股熱風拂到臉上,熱辣辣地甚是疼痛。想是他內力運于扇上,然后拂來,看來內功極為深厚。潘桐卓不敢怠慢,還了一槍。
拂云扇乃是鋼制扇骨,但沒有扇面,鋼骨末端尖銳,每根扇骨兩側鋒利之極,若是拂云扇被拆開,便是數柄匕首。潘桐平展開“霸王槍法”,他兵器較長,此刻橫掃揮擊,燕論道便近不了他身。此時韓都卻手執引電棍攻了過來,只見那棍上粗下細,粗的那端近一尺處有紫銅鍍在外面,雕了些云層煙霧,看起來便似紫煙繚繞一般。韓都這引電棍重三十余斤,潘桐卓無論是劍法還是槍法,走的都是輕靈矯健的路子,抵擋不住那雷電般的攻勢,于是只是倒退。
另一邊唐云京與方云嬌雙戰齊楚魏趙,四人沒見過他們武功,所以并未認出他們身份。齊與春、楚開鴻二人一拿靈雪鏟,一拿南雨判官筆一齊向方云嬌攻來。齊春用靈雪鏟向她面門擊去,楚開鴻卻用一對判官筆點她雙腿穴道。方云嬌只覺得一陣涼風向面門吹來,只一瞬之間,她見那把靈雪鏟的鏟面通體烏黑,柄處烏木打造,長四尺有余,便與船槳相似,只鏟面末梢被磨得發白,隱隱發出紅光,想是殺了不少人。方云嬌年紀雖輕,但隨樊震天久歷沙場,他們這上下齊施的技法自難不倒她,她后退一步,伸腿踢開楚開鴻雙筆,同時單刀劈向齊與春,齊與春橫槳擋住,楚開鴻左筆刺出,右筆護在身前,方云嬌側身躲開,楚開鴻右筆橫劈向她面門。這南雨判官筆本是一對,左手為陰右手為陽,陰筆比陽筆輕上二兩,形狀與尋常毛筆無異,只是筆桿長了寸許,筆尖鋒銳,筆桿末端乃是圓頭,作點穴之用。方云嬌仰頭避過,左手借力拂開,右手單刀砍向他腰間。楚開鴻陽筆擋住,右手一翻,奪過她手中單刀。她心中一驚,側身閃開,哪知齊與春靈雪鏟又橫揮向她腰間劈來。
唐云京正與趙尋和燕論道交手,趙尋在前使荷風傘遮擋唐云京視線,燕論道則尋找空隙攻向他。那荷風傘的傘面乃是數十柄利刃裝在一起,可開可合,傘柄末端是一段尖錐。唐云京心道:“我若一味后退,總有退到角落之時,若要從側面閃避,任他傘柄一轉便能刺到我。只好直攻了。”于是手上運了七成內力,一刀劈在傘面上。黑夜之中只見幾點火星,二人都被震得手臂發麻,各向后退了一步。此時燕論道趁虛而入,拂云扇又向唐云京面門揮來,唐云京受過他的一揮,那滋味可不好受,但此時手臂發麻,已來不及抵擋。
陳銳本意是脅住秦翼逼他們投降,所以摸清了秦翼的招式之后攻勢猛烈,再加上他是一對一的單打獨斗,比之潘桐卓三人輕松得多。秦翼此時已漸感不支,陳銳見了那三人處境都極兇險,一個閃身便繞開秦翼,刷刷刷三劍之下,替三人擋開了韓都的鐵棒、齊與春的鐵槳和燕論道的鋼扇。
七雄見陳銳如此身手,不由得驚嘆,唐云京也心道:“那日船上比掌他怕是留了手。我只道只不過比我稍高一籌,哪知超過我這么多。”陳銳又將身一轉,回來與秦翼對敵。
秦翼見他們將自己戲弄于股掌之間,不由得心下大怒,說道:“閣下四位此來究竟所為何事?為何一上來便動手偷我兵刃?”陳銳心道:“須得打得他們精疲力盡,心服口服時再說明來意。現下他們只怕不服,到時便會更難商量。”于是不回答他話。秦翼見了更加動怒,但奈何他不是陳銳的對手,也別無他法。
趙尋見秦翼支持不住,回首持荷風傘向陳銳攻來,陳銳使出五行劍譜中第四章的招數,繞得他眼花繚亂。趙尋索性把荷風傘擋在身前,轉動傘柄,整個傘面也轉了起來。趙尋一步步向陳銳逼近。陳銳一劍刺出,又刺在了傘面上。趙尋運足內力,只道這次不至于像上次一樣手臂被震。哪知一刺之下荷風傘脫手,只覺胸口給大鐵錘擊中一般,眼冒金星,坐倒在地一時站不起來。燕論道見狀,也揮動拂云扇來攻,留下齊楚韓魏四人圍攻潘桐卓等。燕論道如法炮制,以拂云扇運內力揮出,眼見便要與陳銳長劍相交,陳銳無可奈何,知道扇硬則劍易斷,只把內力傳到劍上,隨手刺出,求個兩敗俱傷,只待長劍被震斷,哪知燕論道拂云扇脫手,直砍入一棵松樹上,陳銳的長劍卻完好無恙。
鋼扇脫手,燕論道一時之間束手無策,便退在一旁。秦翼在一旁瞧得明白,認出這劍法雖然簡單但精妙之極,脫口叫道:“你是陳銳陳盟主。”潘桐卓等聽了這話便與四人停手。陳銳緩緩收回長劍,取下蒙在臉上的黑布。唐云京等見他現了身份,也取下臉上黑布。韓都見了疑道:“師弟師妹?怎么是你們?”眾人自知打不過他,見他收劍自是求之不得。
秦翼收回懸雷尺,抱拳道:“陳盟主深夜駕臨,給我兄弟幾個出了這么個難題,究竟所為何事?”陳銳聽他言語誠懇,不含敵意,于是也答道:“我與潘兄不告而訪,還請七位見諒。日前福建林郊,在下與七位邂逅,受益匪淺,但始終不明七位來意為何?”韓都道:“這是我們兄弟之間內事,其中緣由便不足為外人所道了。”陳銳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秦翼道:“還有什么事,我們進屋去談。”便引陳銳等與余六人進入內堂,他知道陳銳既然夤夜來仿必有他事,于是把門窗關緊,在內上了鎖,才道:“陳盟主有何見教?”陳銳道:“七位大名遠揚,武功卓絕,見識過人,在下素來景仰,卻知七位因生計所迫才替人打仗取財。”趙尋嘆道:“近年替人打仗,錯殺了不少好人,卻不知如何彌補。”陳銳道:“在下心有一計,大可為此事補過。”七人齊問:“說來聽聽。”陳銳道:“七位何妨加入義軍,財既非不義之財,事亦非不義之事。意下如何?”秦翼道:“二位有所不知,誠王張士誠軍隊出了重金,讓我們替他帶兵打仗,這一節我們已經想過了。”陳銳道:“常聞張士誠器小,陳友諒志驕,只有朱元璋仁義待人,禮賢下士,七位投入朱元璋軍下,款待自是不能少的了,何況他軍勢最盛,最得民心,將來他逐了蠻元,統了天下,幾位在江湖在朝廷更是揚名立萬。”頓了一頓,又道如果將來朱元璋吞并各義軍,早知幾位是張士誠軍中重要人物,又曾拒絕了他的好意,只怕他會對你們不太客氣。”
七人默然不語,韓都忽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如今只怕何去何從還由不得我們。”他們內心知道,離了張士誠反投敵軍,張士誠會對他們格外關注,只要一孤立無援便會對自己下殺手。但如果不投朱元璋,單是朱元璋手下一名小將陳銳,自己七人聯手也未必敵得過,天地雖大,自己七人卻無處可存,正自躊躇之際,只聽門外有人道:“此時不應作聲,只怕他們尚在休息。”另一人道:“我們是來商量的,又不是逼迫。又聽一個女子說道:“那我們為什么要晚上來?”先一人道:“禁聲!”
室內十一人屏氣凝息,只聽四人的腳步聲上了屋頂,落在后院,不過多時,當先那人道:“他們不在臥房之中,那去哪了?”另一人道:“興許張士誠有事找他們,我們半夜來訪本來不敬,待到明天再來吧。”幾人又從門口離開。
陳銳心道:“聽這幾人話聲好熟悉,不知他們來找七雄商量什么事,只怕勸他們不要被策反,那我與們今夜可就白白動手了。”潘桐卓問道:“那四人是誰?”秦翼道:“是王舟行夫婦和溫云成夫婦,只怕他們也是來讓我們投朱元璋軍的。”陳銳等聽了又驚又喜,秦翼續道:“幾日前樊幫主已加入朱元璋軍隊,也曾給我們寫信讓我們也加入他們,當初我們覺得有些為難,因此并未回信,這才派手下弟子親自來談。”
陳銳默然點頭,潘桐卓道:“那你們現下有何打算?”秦翼道:“既然樊幫主有言在先,陳盟主也有意邀請,那只好恭敬不如從命。”陳銳喜道:“此話當真?”秦翼道:“正是。”眾人哈哈大笑。燕論道忽道:“此事不成!”眾人微一詫異,問道:“怎么?”燕論道訕訕笑道:“我的拂云扇還在那樹上呢。”眾人又哈哈笑了起來。齊與春道:“那王舟行那邊我們如何交代?”魏石玉道:“我們大可在此等候,到天明他們來時再行解釋,到那時秦大哥給樊幫主修書一封,豈不是兩全其美。秦翼點頭道:“大可如此。”轉頭對陳銳等人道:“陳盟主,今晚你們也在此歇息吧,明日我們和王舟行解釋明白之后一起去應天。”陳銳道:“不了,我和潘兄還有要事要辦,勞煩秦大哥替我給朱將軍寫一通書信,我回去也好交差。”秦翼道:“好。”隨即點燈取筆,磨墨展紙,寫道:
“頓首朱將軍侍前,江湖草莽秦翼、魏石玉、趙尋、韓都、燕論道、楚開鴻、齊與春有辱清聽。愧不當初,在下愚昧,未投明君。雖縱橫江湖十載有余,至此庸庸碌碌,無所作為。今聞朱元帥縱橫南北,勢滅蠻元,意吞四起,盛不可當,又有漢義會盟主陳少俠良言之勸,余等縱寧不肖,亦不敢棄義不投,置仁不取。故愿投入將軍麾下,共襄大舉。”
陳銳見他筆跡飛揚,勁道凌利,竟與他武功如出一轍;信中言辭雖極盡恭敬但又不卑不亢,想來此人心計頗深。
方云嬌笑道:“秦大哥也不必這么謙敬,朱元帥也對你們極其仰慕,日后必敬你們為上賓。”秦翼也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把信箋交給陳銳,陳銳接過唐云京對秦翼等道:“明日王師兄等到來時,還望各位不要提起今晚我已來過。”秦翼道:“這個自然。”陳銳站起身來,對眾人抱拳道:“在下恭侯各位大駕到來,為義軍立功。且先就此別過。”七人也同道:“告辭!”便見陳銳偕同潘桐卓與唐云京夫婦翻墻離去。
燕論道飛身上樹,取下拂云扇,卻見那棵樹搖搖晃晃,便欲斷裂,不由得一聲驚嘆。齊與春道:“這陳銳武功高強,內力精深,與他為敵實是不妙之極。”韓都也道:“何況他年紀輕輕便武功與武林地位如此之高,不過還沒有架子,這般和善,好生令人心折。”秦翼也“嗯”了一聲道:“越是這等人,心機也是越重。”七人各回房休息,經這一夜酣斗,大都疲累不堪。
第二日醒來,各人都在收拾鋪蓋之時,忽聽門外有人道:“秦大哥,你們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