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灰蒙蒙的天空重新鋪滿最后一片璀璨的暮色。

離開豐收路棚戶區老遠，一條不知名的巷口，狼狽的少女癱在街邊長椅上，修長雙腿筆直伸出去，胳膊和腦袋耷拉在椅背后面，曲線玲瓏的胸腹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是的，極為不雅觀的姿勢，好在周圍也沒什么人。

除了一個。

姑且算他是個人。

畢竟全程幾公里狂奔下來，這貨連氣都不帶喘的，本來還想裝一下，但姑娘傷累交加，哪里顧得上注意他有沒有喘氣。

就這樣，休息了大概十分鐘，差不多緩過勁兒來，女孩兒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趕忙端正坐姿，赧然地別過頭去。

而后，薄唇輕抿、左手攥緊衣角，似是艱難地下定某種決心，朝身邊的少年伸出右手：

“搖光…

“姜搖光。”

一個看似正常的開場，實際上，話音里的輕顫幾乎掩蓋不住，奈何對面的人壓根兒不知道什么意思，呆呆地眨了眨眼。

好在下一秒，一條只有他能看見的文字框出現在眼前，用兩句話簡短介紹了何謂“握手禮”，這才懵懂地伸出手，淺淺一握以作回應。

微涼和柔軟的觸感傳來的瞬間，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悄無聲息浮上臉頰…

緊接著，下一步也卡了殼。

沒辦法，塵埃只好親自救場，熟悉的光環和文字框從頭頂升起，這次所有人可見：

【他的名字如果用音譯，比較長且難聽，意譯的話暫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稍稍仰頭看完這串文字，險些沉下去的心將將穩住，隨即又覺得有趣，輕聲詢問：“直譯是什么？”

“淤泥深處的美好。”

聞言，搖光蹙眉頷首、陷入沉思。

與此同時，少年意識到某個家伙又背著自己偷偷搞事情，伸手在頭頂一陣扒拉，卻沒有逮到始作俑者，只有第二條僅自己可見的文字框出現在眼前：

“為了避免露餡兒，客觀內容我直接回答，主觀內容再問你。”

看見這句話，少年安分下來。

身份保密，乃大憲章次篇首例之規定。

事實上，塵埃同志雖然熱衷整活兒且偶爾膨脹，但原則上還是靠得住的。

“噗嗤…”

這時，一聲輕笑自身邊傳來，搖光似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飄在半空的光環：“所以之前對那些人介紹用的‘泥好’，是你給他翻的名字？”

“是的。”塵埃臉不紅心不跳：“以在下目前的認知，此為最優解！”

聽到這一本正經的回答，搖光愈發繃不住，抬手掩面、雙肩輕顫，“敷敷敷敷”笑個不停……

至于再次聽見這倆音節的當事人，自然是一陣無語——

他就知道這不是個正經名字！

好一會兒，深呼吸平復一下，搖光抬起雙手，拍了拍腕機上的泥土，點亮屏幕，經過簡短操作后，似是親手寫了什么，最終，打開全息投影，將畫面推給少年。

上面有且僅有一個字：

【蓮】

“可能不是特別準確，但我覺得，意義應該是符合的。”

她做了一個補充說明，塵埃根據清晰雋秀的字跡馬上檢索相關內容，整理成圖文展示在少年面前。

大概看明白意思，望著那朵圣潔的白花，后者陷入沉默。

很久以來，他對名字這種東西都沒什么要求，只要正常一點，哪怕是小時候鎖在脖子上的編碼，他都覺得無所謂。

可偏偏…有人執著于此，好像認為它很重要。

比如院長。

比如面前的女生…

不知不覺中，他低下頭，沉聲說了什么。

搖光沒聽清，就算聽清也聽不懂，于是看向旁邊的塵埃，得到格外認真的解釋：

“他說謝謝。”

驀然間，星月般的眸子灼灼一亮，泛白的唇瓣輕顫著咬緊，未久，大概是為了彌補方才開場卡殼的遺憾，再次對少年伸出手：

“很高興認識你，蓮。”

明媚的話音傳遞出熱烈的情緒，少年稀里糊涂抬起頭，整個人隨之一怔。

污泥、血水、堪比鳥巢的發型…無所屌謂，任何一切都影響不了這一刻，整片天際的夕陽在這份笑靨面前黯然失色……

“咚！”

下一秒，光環牌叫醒服務正中后腦勺，兩人一個忍俊不禁，一個捂著腦殼忙不迭伸手相握。

依舊滑涼酥軟的觸感，但這次，他的注意力卻落在另外的地方——

“你的傷…”

雖然不明白他說什么，但捕捉到視線焦點的剎那，搖光緊跟著收回手、遮住小臂上的傷口，局促道：“小傷而已，習慣了。”

蓮皺起眉頭，左手背到身后，塵埃的反應依舊快，一只小瓶子從虛空中飛出來，精準落入掌心，遞到女孩兒面前。

“這是什么？”后者問。

瓶身上有字，但UEG兩種官方語言實行了這么多年，各地下城之間又相對閉塞，“一些小語種的語言文字”沒見過很正常。

塵埃答：“治療外傷的噴劑，清潔、消毒、止血、加速愈合，效果很好。”

這東西蓮根本用不到，但按照規定高低得帶一個，還不能拿去賣錢，如今瞅一眼，都快過期了……

可這么好的東西，搖光覺得受之有愧，連連擺手：“沒關系，我家里也有藥，回去……誒…”

話沒說完，冷不丁被蓮抓住手腕，將藥劑噴在小臂傷口上。

“哧—”

來自聯盟首都醫科中心的尖端成果，效果自不必說，冰冰涼涼的，沒有任何刺激性，原本觸目驚心的傷口很快就有了好轉的跡象。

初步處理完畢，搖光剛想道謝，卻看到蓮打了個手勢，意思簡單明了：

轉過去。

沒記錯的話，剛才被她拽著跑的時候，肩背跟后腰至少看見兩三處傷口。

女孩兒下意識想說不用，可看著他格外認真地又比劃了一遍，只好低頭側坐過去，兩只手糾結纏繞。

地下城的溫度并不低，衣著不算厚，對于噴劑這種簡單的傷口處理不會造成阻礙。

即便如此，氣氛一時也有些古怪，蓮大執行官倒是一本正經，少女的臉色卻愈發紅潤，只好用提問緩解尷尬：

“剛才那些小混混的義體故障，是你造成的嗎？”

塵埃一邊給蓮打字翻譯，一邊飛到搖光面前邀功：“沒錯，正是在下！”

看著它投影出的臭屁表情包，女孩兒展顏一笑。

那些人的義體義肢本就是便宜貨，性能和品質都十分堪憂，被黑了也正常。

當然，這不代表那波操作很容易，至少她還是第一次見識那種場面。

少許沉默，她接著問：“你們是從其它地下城過來的嗎？”

“算是吧。”塵埃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搖光聞言緩緩點頭。

這些年，地殼塌陷、巖漿侵襲，抗議行動、反叛勢力等等事件頻頻發生，無論哪種，都是一段不愿提起的過往，何必深究。

只是，由此也不難猜到，這名少年原本的家庭環境應該并不尋常，否則也不會有這么厲害的AI設備和藥劑。

正想著，身后的噴劑聲停了下來，她回過身去，正對上蓮的問話以及塵埃的轉譯：“別的地方呢？”

少女神色囧然一變：“剩…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大執行官不明所以，但還是把藥劑遞了過去。

輕撫著溫潤的瓶身，搖光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什么日子？

蓮還真想了想，但很快茫然搖頭。

“今天可是除夕夜喔～”女孩兒盈盈笑言，再次拉起他的手：

“肘，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