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久久沒有得到回答。

流浪漢仿佛沒聽到一般，靠坐在巷口陰暗的墻腳下，再次蜷成一團。

旁邊，一只臟兮兮的黑貓剛把一枚罐頭盒舔到拋光，見此不速之客，呲牙咧嘴恐嚇之，呲了半天見其不為所動，“喵嗚喵嗚”走遠…

接著，流浪漢頭上的光環再度閃爍：“執行官，以你現在的健康狀況，再不攝入水和維生素，會產生嚴重的機體衰竭！”

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事實上，他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好多天。

不過現在，經過對當前文明的初步了解，光環覺得事情或許有了轉機。

片刻沉寂之后，它換了個話題：“這顆星球叫做地球，你的基因序列，與本地人的匹配度為28.98%。”

果然，流浪漢緩緩抬起頭，打結的發絲下，是臟污灰垢掩蓋不了的年輕面容，以及那雙黑洞般深邃的眼睛。

28.98。

聽上去不高，但實際上他的基因相當復雜，學術上稱為“無序者”，小時候更是經常聽到研究院和實驗室里那些人背后喊他“雜種”。

就是這般復雜的基因，其中占比最大的一段，來自聯盟委員會原五席委員之一的曦和人，占比24.98%。

但現在，這個數值竟然被打破了，難道……

“沒錯，這顆星球，就是曦和人的母星。”

得到光環的確認，少年臉色浮現一抹驚訝。

按理說，這種事本身算不上離譜。

聯盟幾千年的星際開拓和殖民史，無數文明或遷徙重生或分崩離析，曦和人是在什么時候、如何被帶離他們的故鄉，后來太陽系又是怎么被忽略、被遺忘的……這段歷史，要么一直擱某家數據庫里吃灰，要么早已淹沒在歲月長河中。

但問題在于：“他們為什么要開著自己的星球到處跑？”

光環解答：“一百多年前，在他們的原生星系中，名為‘太陽’的恒星突然間急劇老化、加速膨脹，為了避免被氦閃吞噬，他們選擇帶上星球去流浪；

“當然，這個過程經歷了不少分歧和困難?！?

少年擰起眉頭，捕捉到其中的重點：“突然間？”

“是的。”光環表示：“一顆正值壯年的主序恒星無端迅速演變為紅巨星，怎么看都不正常。”

“你懷疑是…人為的？”

“從時間上看，太陽老化膨脹之前，僅僅相隔不到半年，曦和星系行政行星——小坤星一夜之間坍縮湮滅，而現在基因匹配結果證明，地球正是曦和人的母星?！?

這話說的相當明顯了。

可隨之而來的問題是：

“有線索嗎？”

“暫時沒有。”

“證據呢？”

“很遺憾，也沒有?！?

什么都沒有，這個話題似乎到此為止，少年苦思無果，重新低下頭去：“算了，都過去一百多年了，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光環義正辭嚴：“十八號執行官，塵埃有必要提醒你，身為聯盟憲章賦予權責的最高執法單位，這種話不應該從你口中說出來。”

少年不以為意：“院長不是說了嗎，我就是件沒人要的武器罷了?！?

“從道理上講，十幾年來她把你從小帶大，僅僅因為你是她的實驗品而已，所以，就算她真的不要你了，你也不該自暴自棄，而是活出新的人生！”

聽著這AI味兒十足的話，少年扯了扯嘴角：

“你可真會安慰人…”

短暫沉默，光環繼續說：“我根據當地語言，給你翻譯了一個名字，要不要聽聽看？”

少年不說話，明顯不感興趣。

但光環并不打算放棄，自顧自發出兩個標準音節：

“泥好?！?

？

聽起來就不靠譜，畢竟這家伙的起名水平，一直都很抽象。

“你的呢？”少年隨口問。

“塵埃。”光環說：“我的名字很容易找到對應詞匯，但你的名字，目前沒有檢索到合適的詞匯，如果有需要，建議暫以‘十八’代稱；

“當然，如果你對‘泥好’這個名字還滿……”

“說回剛才的話題吧。”少年眼睛翻了翻，轉而詢問：“這顆星球…他們打算怎么辦？隨便找個恒星系泊入？”

塵埃：“如果這樣，那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就會是一把懸在他們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未來任何一天都有可能落下來，斬盡殺絕?！?

它用了一個剛學的典故，倒也不難理解，少年稍作思索，接著問：

“所以呢？”

“我建議他們去曦和?！?

塵埃的回答充滿了屬于AI的淡定，卻給了少年億點小小的政局震撼。

聯盟首都星圈，又稱第一星環。

除開行政首府南門星系外，還有5大星系，分屬聯盟最高委員會五個委員席位，其中四個都是種族原生星系，只有曦和人是后來者。

一百多年前，小坤星消失之后，整個聯盟為了這個位置搶破了頭，委員會余下四席更是明槍暗箭、斗得不可開交，都想培植一個自己的傀儡上位。

這種情況下，你一個來自第五星環開外窮鄉僻壤的菜狗土雞，就算跟曾經的曦和人沾親帶故，但后者畢竟已經滅族，時間又過去了這么久……

想到這，少年臉色變得古怪，繼續提問：“他們同意了？”

“還在商討中?！?

“你憑什么覺得他們有機會？”

“我們不幫忙嗎？”

“我們為什么要幫忙？”

兩人的爭論截止于此，稍許沉默，塵埃忽然說：“有人來了?！?

隨后，光環下沉斂沒，少年則像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臂彎里。

“吱—”

很快，一道尖銳的剎車聲傳來，一輛伊拉克戰損版電瓶車停在路邊，陳舊的米色運動鞋離開踏板踩在路面上，洗到發白的寬松牛仔褲銜接有些開線的亞麻外套，淺灰的羊毛圍巾已經起球，配合一頂斑駁的橙紅色頭盔，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只有一雙星月般的眸子露在外面，皓亮清澈、引人入勝。

下車之后，這人手里拿著一個貓罐頭，走到昏暗的巷口前，見到縮在墻根底下的流浪漢，愣了一下，然后環顧四周，揪了揪衣角。

過了會兒，她有些躊躇地上前兩步，微攏雙手、探頭探腦：

“小魔女…”

“…小魔女？”

“小魔女～”

明媚的嗓音即便壓得很低，依然聲聲悅耳。

但她呼喚的對象卻遲遲沒有現身。

就在她失望地打算離開時，那個一直沒什么動靜的流浪漢，腦袋上忽然升起一個淡金色的光環，并且投影出一幅全息文字框，上書：

【被拋棄的社恐i一枚，請求投喂…】

一時間，女孩兒略顯吃驚，左手攥拳輕掩胸口，但仔細看完短短一行字之后，又瞅了眼下方明顯身形消瘦的流浪漢，莫名覺得有趣又凄慘…

緊接著，文字框中的內容刷新變化：

【這家伙已經餓了自己好些天，本AI勸誡無果，再這么下去，他是要拉著在下同歸于盡啊！】

看完第二段話，女孩兒捂住遮面的圍巾，想笑又不敢笑…

少頃，她想了想，回到電瓶車旁，打開尾箱。

尾箱上寫著幾個大字：吃了嗎外賣！

從中取出一份油紙打包的便當，她眉目一沉、似是短暫游移，而后轉身走到流浪漢旁邊蹲下來，將便當和貓罐頭一同放在后者跟前，并留下一句輕靈的話音：

“如果你見到一只黑貓，請把這個給它打開，非常感謝?！?

說完，起身后退。

電瓶車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