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商議
卻說守忠這邊,出了上房門,徑直走到自己原來住的屋子前,看見墻根兒底下有黑乎乎干涸的血跡,又借著月光看見門框上、窗框上有已經褪了顏色的黃色符咒。他上前兩把扯下來團了扔掉,又走下廚房,舀了一盆水狠勁兒潑在墻根上,見也沒什么反應,想來時間很長了。他無奈地把盆放了回去,使勁推了推門,門這才“吱扭”一聲開了,里面發霉的味道一下子撲了出來,守忠忙往后躲,過了一會兒才借著光看見里面雖然陳設不變,可到處貼滿了黃符。
他氣憤地進去把這些符都扯了。屋里久不住人,早就成了老鼠的天下,這猛地門也開了,突然闖進個人來亂撕亂扯,老鼠們嚇得四散奔逃,“吱吱”尖叫著從守忠腳下竄了出去,他更是無奈又生氣,上炕來,把被褥都扯下來,一時間棉絮亂飛,更是不成樣子了。
守忠看看這樣子的屋子,心想這是無論如何也住不得了,嘆了口氣,把柜上擺著早已不走的座鐘抱起來,從炕上抖出一條還算完整的毯子,卷起來,拿著出了門,往前面門市里走去。
進了門市里,一個下夜的(夜里看門的)伙計見他灰眉楚臉(灰頭土臉)的進來,起來問:“這是咋了?又是土又是棉花毛毛的?”
“我那廂是咋的?亂七八糟就不說了,整個家讓耗子鬧反了!鋪蓋也沒好的了,這好不容易挱(挑)出一條毯子,今天就湊合在這柜臺上睡哇?!笔刂亦编鳖^發上的棉絮,又撲撲身上的土。
“哦。你過年也沒回來,你媽過完年就請了個大仙爺(神婆神漢),又是淋狗血,又是貼黃符,舞刀弄槍地折騰了半天。完了把那廂就封了門,說是里面鬼厲害,必須封夠一年這才能完事。說得可日懸(玄乎)了。”下夜的伙計手舞足蹈地描述,“那大仙爺唱得一句也懂不得,不過調兒挺好聽,像晉劇?!闭f完還神往地想了半天。
“盡是胡說,哪有鬼?我剛才也進去了,咋沒找我?正是把些好東西都讓耗子糟蹋了?!笔刂矣质呛眯τ质呛脷猓炎姺殴衽_里,自己挪了挪柜臺上的算盤,蓋了毯子就躺下了。
伙計看他這就睡了,從自己睡的地方,拉出一張褥子來,說:“那柜臺可是硬木的,擰的。來,鋪上一層。”
守忠擺擺手,說:“沒事兒,石頭也睡過。這木頭的軟和多了,就這哇,將就一黑夜,明天我給收拾收拾,還回我那廂?!?
這積年的老伙計知道這是這娘倆的心病,也不好多說什么,搖搖頭,自己拿回去鋪了睡。
守忠板板躺在上面,尋思著自己屋里的一切和這伙計的話,雖說母親從來也沒說過到底是為了什么宛瑜就上吊自殺了,可從她這些年來在這件事上的表現和她對大嫂的言行上,也能想到一二。宛瑜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怎么能像嫂子一樣能操持會服軟?說到底還是自己配不上她了,就娶上一個舊式家庭的女子也沒什么,能過日子就行。又回想自己這兩次婚姻,看似都是自己做主,可實際卻都是被女人牽著走,想到這里他又有些惱恨自己,關鍵的時候總是有些猶猶豫豫,不像大哥有決斷。往后行事可要多注意了,當斷則斷。
第二天清早,守忠起來里里外外打掃了屋子,將那一堆破爛被褥都丟到院子里,炕席子也被老鼠咬破了,也丟了出來,居然從炕洞里摸出一窩沒睜眼的小耗子來,有人說扔了吧,有人說煮了吃,最后還是店里的老伙計尋出個罐子來,說拿麻油泡了,封了罐子放到房頂上,是治燒傷燙傷的偏方。忙了半上午,這才收拾的人能住了。蕓香又從自己屋里抱了一床鋪蓋給送過去,好說歹說守忠才收下。
張氏一早見了這大動靜,就氣得火往上撞,又怕一說兒子又跑了,就鉸了兩塊膏藥貼鬢角上,勒了抹額站上房門口看著。看到大媳婦送了鋪蓋來,氣得一摔簾子,回屋躺炕上了。本想著那西下房不能住,兒子沒了辦法,肯定回上房住,這樣娘倆個慢慢說道說道,兒子肯定能聽自己的。這讓媳婦不明就里的一攪和,不是讓老二更記恨自己這個媽了,連床行李(被褥)也不給,還得用嫂子的,成什么事兒了?老人兒(老太太)越想越氣,炕上,地上尋貓尋不見,就抽了雞毛撣子炕上胡亂打了一氣,屋里一時蕩起許多塵土,嗆得她直咳嗽。
氣歸氣,發了一通火之后,張氏還是從炕柜上揪下一床被褥疊整齊了,抱了下去,不情不愿地走到這間兩年多不曾踏足的屋門前。她拍拍門,聽里面守忠說:“進來?!遍T軸得很,使勁推了才進去,她感到脖子里有一股涼風,嚇得一個哆嗦,閉了眼進去了。
守忠見母親抱了被褥進來,既好奇又無奈,也不說話把行李接過,放在炕上。張氏覺得手里一空,忙睜眼看,見兒子把行李拿走了,心里一舒,說:“把你哥的行李還回去吧,他們這兒也就兩床鋪蓋。給你一床,他倆人擠得能行?送過哇?!?
聽了母親入情入理地言語,守忠也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把炕上剛送來的那套被褥抱好,起身出門去送,張氏也趕緊跟著兒子離開這屋,總覺得腦后有風,頭也不敢回的就回了上房。
守忠抱了行李進了后院,敲門進了屋,蕓香見了奇怪道:“這是咋的?不是留著了,又拿過來干啥?你黑夜沒鋪沒蓋的能行?”
“謝謝大嫂,剛才媽給拿下去一套,讓把這套還給你們送回來,省得你倆擠?!笔刂倚χ研欣罘诺娇簧?。
守義見蕓香臉都紅了,笑著說:“我倆擠擠沒事兒,你別凍了就行?!鞭D過頭對媳婦說:“去哇,你給做飯去哇,我們弟兄們呱嗒會兒?!?
“你們坐著??!我給做飯去。”蕓香說著趕緊出了門。
見嫂子出去了,守忠上炕跟他哥坐在一起,說:“那天媽那是沖我來的,結果拿你倆出氣了。平白無故受了一頓?!?
守義笑笑說:“沒啥,再說媽說的也不是完全不對。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咱倆這已經都不孝了?!?
“這倒是。我就不說了,眼下也太平了。你跟嫂子就趕緊忙爛哇。”守忠也笑著打趣兄長。
“呵呵,緊忙的呢。你也甭說我,你也趕緊再娶上一房。還就咱們這兒娶哇,比口外的好?!笔亓x說著就給兄弟做起參謀來。
“嗯,聽大哥的。”弟弟點點頭,又問,“大哥,這下你們那廠子不用再在山溝里了吧?”
“這不好說。現在張市也不知道以后是個啥情況。聽上面的吧,說撤廠子,我就回家再行(找)營生;說搬地點,就跟著搬地點。”守義點了一支煙,慢慢說道。
“嗯,咱們就跟著走就是了?!笔刂艺f完探過窗戶跟前看了看,回頭又問大哥,“哥,你說這以后到底能成啥樣?你這在軍隊里這么多年了,也該有點看法吧?”
他哥吸了一口煙,慢慢吐出來,回頭看看兄弟,說:“這咋說呢,我雖說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可一直都是在做皮子,基本上不跟軍隊里的人打交道。雖說手底下有著幾個人,那也是跟工廠里的做派一樣。不是說要討論組建聯合政府嗎?能成最好,就不用打仗了。過太平日子不好?”
守忠搖搖頭,說:“我看懸,這段時間也能看上報紙了。這為個受降幾家就快爭破頭了,就拿咱平城來說吧,那不是這幾年一直受司令節制?這受降呀,就有人跳出來了!要不是咱們司令大氣,不得打起來?”
“都是一搭(一個地方)的人,讓就讓了。不過你說的也對,這要是還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啥時候能成事兒,遲早還是個打??蛇@甭說老百姓不想打仗,你們軍隊里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跟前那幾個人都想跟老婆孩子在一搭,誰想天天鉆山溝?”守義嘆了口氣說道。
“軍隊上的人也不那么想打了,這都打八年了,誰還想打?早就乏了,日本人那是逼得沒辦法,亡國滅種呢!這他們也敗了,再跟誰打去?中國人自己打?”守忠說著自己竟也生氣起來。
“這話你在家里說說就行了,回了隊伍上就別說了。反正事事留點心,別把事兒做絕了,把話說絕了?!笔亓x擰了擰煙屁股,囑咐兄弟。
“嗯,聽大哥的?!笔刂尹c點頭,也不解釋了。大哥有大哥的活法,自己有自己的路,大事還是要自己去做決定,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