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絮語
- 平城煙華
- 金萱
- 3212字
- 2015-04-17 21:47:01
第五十三章絮語
張氏見大兒子這樣說,欣慰地點點頭說:“那就好,弟兄們就得互相幫襯著,這家業也能興旺起來。”
說話間,蕓香把剩下的餃子也端上來了,張氏給守忠又夾了兩個,笑著說:“多吃點兒,長年在外頭,也吃不入格(舒服,合適)。”見兒子沒有拒絕,她又往前湊了湊,說,“算算你這個媳婦兒沒了也好幾個月了。雖說她也懷了咱們童家的孩子,不過沒生下來也就不算了,又沒正二八經拜過天地,你這守得大半年也算對得起她了。這次媽給好好安排,咱們找個好的。你想要啥樣的?”
守忠聽了心里又不痛快了,也沒有迎上母親關切的目光,兩三口吃光碗里的飯,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回過頭跟大哥說,“成家的事也不急在一時。等大大回來,向他兒(他老人家)說機明(明白)了。還得哥哥嫂子給留心著,會過日子能齊家的就行。”說完推了碗筷,往后坐去。
張氏見兒子不跟自己搭話,反倒囑咐了老大兩口子來找媳婦,這是根本沒把自己這個當媽的放在眼里,頓時臉就拉下來了。當時就把筷子也放下,推了碗靠在炕柜上坐著。這下守義和蕓香互相看了一眼,也不敢再吃了。一時間屋子里靜悄悄地,只有呼吸聲長短粗細夾雜著。
蕓香輕手輕腳地把快要暗下去的油燈微微往亮撥了撥,張氏見了咂咂嘴:“看看這會過光景的!能看見得行了,撥上周(這么)亮做啥呀!不知道費油?”蕓香聽了低了頭坐回去,也不敢回話。
這張氏奶奶見大兒媳婦上前撥燈,猛地想起下午割肉曾給過的錢來,就坐直了身子問道:“割完肉找回的錢呢?”
“啊?”蕓香被問得一愣。
“全花了?一分也沒找回來?”張氏見她沒反應過來,又往跟前挪了挪。
“媽,割了一斤肉,這我還墊了……”蕓香解釋道。
還沒等她說完,張氏就拍著炕沿氣惱惋惜地說:“割上一斤干啥?說得就吃一頓就吃一頓,有六兩管夠!最多割上八兩!你鬧(弄)上一斤,吃不了壞了咋辦?那餃子第二頓溜(蒸)上就沒味兒了!你們這年輕人也真是……唉!我也不能說了,再說又成了我的不是了!”
這一通數落,蕓香心里真是委屈,自己明明都已經貼上錢,做了這半天,不落好也就罷了,還招來一堆埋怨。心說這婆婆的臉翻得可真夠快的,她看向守義,見男人也只是搖搖頭示意她別說話,看來也只能這么挨著吧。
見兒子媳婦都不說話,順從地聽她訓斥,張氏這才覺得自己的面子有所挽回,往緊盤了盤腿,緩了顏色接著說道:“算了,你們難得回來幾天,多買就多買上些兒吧。不過,這有件正經事兒,媽可不得不問了!”
守義聽得說正經事,趕緊往前坐坐,認真地問母親:“啥事?媽您兒說。”守忠也睜開剛才閉著的眼,挺直了背。
見孩子們都尊重自己,張氏心里很是滿足,鄭重地看向媳婦蕓香,問:“我說,老大家的。你們這成親也快一年了,你這肚子咋還不見動靜?”
蕓香沒料到婆婆會在這眾人面前問起這樣的問題,更是有小叔子在場,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回答:“媽,這,這個,那啥,要不先把碗筷收拾了,回我們那廂(那屋)您兒再問?”說著就趕緊上前收拾碗筷。
“著急啥?說完再收拾也不遲。”張氏按住媳婦的手,讓她坐回到炕上。
蕓香求助地看著自己男人,只好無奈地坐在炕沿上,喏喏地說:“雖然這結婚快一年了,那個……”
“媽,是我的緣故。”守義把話頭攔下,自己接口說,“快一年了,在家輪共待了也不敢定夠一個月沒。再說她一個(一方面)小的呢,再一個您兒看看也是瘦的!好好喂息(喂養,補養)的長點兒肉再生吧。”
“甭說再!你都多大了?眼看四十的人呀!別人家,你這么大的都快當爺爺呀!你連兒子也沒見著,這不是大事啥是大事?”張氏說著掏出了掖在衣襟里的帕子,作勢擦淚,“這些年,為了你們弟兄這些事,我可沒少被街坊們說閑話。趕快給媽爭點氣,生個孫子出來堵堵這些人的嘴!”說到傷心處,她也真的觸動情腸,哽咽著淚簌簌而落。
守義聽了心里也是不痛快,低了頭不語。蕓香疑惑地看看婆婆,又看看自家男人,心里說:“什么‘快四十的人’?這是說啥呢?”可又見滿屋的人都不高興的樣子,又不好細問,也不敢再提收拾的事,也低了頭坐著。
外頭月亮漸漸上來了,白白亮亮的月光灑進屋里來,鋪了一道在炕上,炕柜上的黃銅鎖片上映出月亮橢圓的影子,居然亮得有些晃眼。守忠猛地打個哈欠,站起身來,說道:“大嫂,收拾了吧。有啥事明天說吧,我乏了,睡去呀!”說完就跳下地,趿拉上鞋就要走。
“老二!老二!這是去哪睡去呀?”張氏見兒子走了,忙追著喊,也沒喊住,見守忠出門進了原來的西下房。她又是一陣氣惱,抬眼正看見躲在炕桌下偷吃餃子的貓,一把抓起來扔出門外,罵道:“這餃子也是你吃的?個灰牲口!”貓嚇得嚎叫著逃跑了。蕓香趕忙把桌上的東西都收拾了,拿到廚房去洗涮,離開了上房。
守義扶過母親,說:“個貓娃兒(貓),您兒跟它治啥氣。今兒也不早了,您也趕緊休息哇。忙亂了一天了。”
“行了,行了!你也甭受制,當回事,趕緊生!要是不行就找個大夫給你媳婦看看,吃上幾付湯藥調調。”張氏還不忘說生孩子的事兒。
“好好好!聽您兒的。”說著他把母親扶上炕,把炕桌挪到邊上,“那我就回去了。您睡哇。”說完趕緊撩簾子出了門,不忘把上房門拽上,這才離開。他走過西下房,本想進去和弟弟說兩句,可見里面黑黢黢的,嘆了口氣,又收回腳步,往后院走去。
蕓香這邊把鍋碗洗涮干凈,收拾整齊,出了廚房門看見上房也熄了燈,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推門進去,就見守義已經躺在炕上了,她上去推了一把,問:“不洗了?就這睡呀?”
守義伸出一條胳膊摟住她的腰一拉,正好倒在跟前,眼也不睜說:“洗啥洗?明天再洗,今天乏了,睡哇。”說完欠起身把燈熄了。
蕓香笑著也不理他,自己起來展開被子,又摸索著要去點燈,守義把她又拽回被窩,摟到跟前:“不許出去了,男人在炕上等半天了。你就往下跑,啥時候能生出兒子?”
她聽得噗嗤一笑,說:“這可是聽了你媽一晚上大道理,來我這兒撒氣呢?”
“啥?這又跟我媽扯上啥關系了?趕緊進來,脫衣服睡覺!”守義裝作生氣的樣子說道。
“行了,我得洗洗。滿身都是飯味兒,油膩膩的,不好聞。”蕓香還是起來,點上燈,拿銅盆倒上水。
“唉,我不嫌得行了。想洗洗哇。”守義翻過身來,趴著看媳婦洗臉,露出光溜溜結實的肩膀來。
蕓香洗干凈臉和手,又擺了毛巾,背過身去把身上也擦了擦。守義見她轉過身去,笑了說:“又不是沒見過,干啥還轉過去?還怕我看見?”
蕓香聽了紅了臉,正想不出拿什么話回他,忽又想起吃飯時候的事來,就問:“甭說這些瘋話。剛才吃飯時候你媽說的‘正經事’我可是聽見一句,說你‘快四十的人’了,這是啥意思?你到底多大了?”
“啥?我多大了?咋想起問這事兒來?”守義被問地一愣。
“甭管,先說你到底多大了?”
“虛三十七了,咋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
“啥?三十七?真的?”蕓香聽了也不擦洗了,毛巾甩盆里,上了炕,坐在跟前問。
“真的。我啥時候哄過你?”守義見她這咄咄逼人的樣子,也忙坐起來,披上衣裳。
“沒哄過?”蕓香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狠狠地觀察守義這張臉,離得這么近,額上也沒有一條抬頭紋,整張臉連一個褶也沒有,頭發也如墨染一般,黑油亮黑油亮的,哪能像個要當爺爺的人?她心里默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都是命!”臉上卻拉長了說:“別的那些我都不說了,你這娶媳婦還帶瞞歲數呢?”
“沒瞞你呀?”守義還是很不明白的樣子,他也疑惑地問,“你真不知道我多大了?”
“不知道!知道你這么老了能嫁?人(家)還不夠二十呢!”蕓香說著說著低了頭,偷眼瞧著他。
“哈哈!可你也沒問過我多大了?”守義也好奇起來。
“可恨那媒人張嬸,她讓我自己看。我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哪好意思硬看硬問?見你模樣,估么就是個二十七八,誰知道都這么老了!”蕓香一面埋怨著,一面艾艾地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子。
“二十七八?哈哈!看來張嬸這一塊大洋的茶錢給值了!咋啦?后悔了?”守義起來摟住媳婦。
“這姑娘換個媳婦,后悔也遲了!”蕓香翻著眼睛嗔道。
“遲了那咱就睡他哇!”守義伸手把燈又熄了。
“呀!洗了腳的!嗯……起碼把水倒了!哦……嗯……”
燈熄月娑婆,衣褪,一室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