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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朱生豪致宋清如(3)

說著這樣一段話,我并不欲自擬為天才(實在天才要比平常人可憐得多),但覺得一個人如幸而能逢到一個傾心相交的友人,這友人實比全世界可貴得多;自己所存留的憶念,隨著保有這些憶念的友人的生命而俱終,也要比“不朽”有意思一些。我不知道我們中誰將先誰而死,但無論是誰先死都使我不快活。要是我先死的話,那么我將失去可寶貴的與你同在的時間之一段。要是你先死的話,那么我將孤零地在憶念中度著無可奈何的歲月。如果我有希望,那么我希望我們不死在同一空間,只死在同一時間。

話越說越傻了,我不是很有些Sentimental?請原諒我。這佰是不是我所寫給你的信中的最長的,然而還是有許多曾想起而遺落了的思想。

在你到杭州前,我無論如何還希望見你一面。愿你快快痊好,我真不能設想你要忍受這許多痛苦與麻煩。

無限熱烈的思念。盼你的信息。

朱朱

26日夜

(七)

你們稱呼第三身“他”為gay,很使我感到興味,大約是“佢渠”之轉。我所以拙于說話的原因,第一是本來懶說話,覺得什么話都沒有意思,別人都那樣說我可不高興說。第二是因為腦中的話只有些文句,說出來時要把它們翻成口語就費許多周章,有時簡直不可能。第三我并不缺少Senceofhumor(幽默感),也許比別人要豐富些,但缺少readywit(機智),人家給我講某事的時候,有時猝然不知所答,只能應著唯唯,等到恩到了話說出來時,已經用不著說了,就是關于常識方面的也是如此。陸先生曾問起我最近從飛機墮下跌死的滑稽電影明星willRogens的作風如何,他有什么片子到過上海,一下子我只能說他善于描述人情世故,以鄉曲似的形式出現在銀幕上,作品的名字一時記不起來,我還不曾看過他的片子。等到想要補充著說他是美國電影中別樹一幟的幽默家,富于冷雋的趣味,為美國人最愛戴的紅星之一,但在中國卻頗受冷落。他的作品較近而成功的有《HandyAndy》(人生觀)《JudgePriest》(中譯名不詳)等等,凡我的“淵博”的頭腦中所有關于這位我并未與謀一面的影星的知識時,這場談話早已結束了。——此外,我縱聲唱歌時聲音很高亮,但說話時則低得甚至于聽不清楚。姑母說我講起話來像蚊子叫.可是唱起歌來這股勁兒又不知從哪里來的。我讀英文也能讀得很漂亮,但說話絕對不行。大概在說話技術方面太少訓練。每年中估計起來成天不說話的總有一百天,每天說不上十句話的約有二百天。說話最多的日子,大概不至于過三十句。

雖然再想不出什么話來,可是提著筆仍舊戀戀著不肯放下來。快兩點鐘了,你睡得好好兒的嗎?我可簡直的不想睡。昨夜我從兩點鐘醒來后,安安靜靜的想著這樣那樣,一直到看天發亮,今天又是汽車中顛了三個鐘點,然而此刻興奮得毫不感到疲乏,也許我的瘦是由于我過度的興奮所致。我簡直不能把自己的精神松懈片刻,心里不是想這樣,就是想那樣。永遠不得安閑,一閑下來,便是寂寞得要命,逢到星期日沒事做,遂我的心意,非得連看三場電影不可。因此我在茶館里對著一壺茶坐上十五分鐘,簡直是痛苦。喝茶寧可喝咖啡,茶那樣帶者苦意的味道,一定要東方文明論者才能鑒賞,要我細細的品,實在品不出什么來,也許覺得開水倒好吃些。我有好多地方真完全不是中國人,我所嗜好的也全是外國的東西,于今已有一年多不磨墨了,在思想上和中國的傳統思想完全相反,因為受英國文學的浸潤較多,趣味是比較上英國式的。至于國粹的東西無論是京戲胡琴國畫國術等一律厭棄,雖然有一時曾翻過線裝書(那也只限于詩賦之類),但于今絕對不要看這些,非孔盂,厭漢字,真有愿意把中國文化摧枯拉朽地完全推翻的傾向,在藝術方面,音樂戲劇的幼稚不用說,看中國畫寧可看西洋畫有趣味得多。至于拓幾筆墨作蘭花竹葉自命神韻的,真欲嗤之以鼻,寫字可以與繪畫同成為姊妹藝術,我尤其莫名其妙。這些思想或者有些太偏激,但目睹今日之復古運動與開倒車,不能對于這被詡為五千年的古文化表示反對。讓外國人去贊美中國文化,這是不錯的,因為中國文化有時確還可以補救他們之敝,但以中國人而嫌這種已腐化了的中國文化還不夠普及而需待提倡,就有夜郎自大得喪心病狂了。我想不說下去了,已經又講到文化的大問題,而這些話也還是我的老生常談,卑之元甚高論。你媽來了沒有,媽來了你可要她疼疼你了,可是我兩點半還沒睡,誰來疼我呢!

1935年8月

(八)

宋:

以后我接到你信后,第一件事便是改正你的錯字,要是你做起先生來,老是寫別字可很有些那個。

可是我想了半天,才想出“顢預”兩個字,你是寫作“瞞旰”的。你有些話我永遠不會同意,有時是因為太看重你自己的ego(自我)的緣故。例如你自以為兇(我覺得許多人說你兇不過是逗逗你,他們不會真的懾伏于你的威勢之下的),其實我永遠不相信會有人怕你(除了我,因為我是世上最膽怯的人)。

關于你說你對我有著相當的好感,我不想grudge(妒忌),因為如果“絕對”等于一百,那么一至九十九都可說是“相當”。也許我盡可以想象你對于我有九十九點九分的好感。我覺得我們的友誼并不淡,但也不濃得化不開,正是恰到好處,合于你的“中庸之道”。

“妒”是一種原始的感情,在近代文明世界中有漸漸沒落的傾向。它是存在于天性中的,但修養、人生經驗、內省與豐富的幽默感,可以逐漸把它根除。吃醋的人大多是最不幽默、不懂幽默的人,包括男子與女子。自來所謂女子較男子善妒是因為社會和歷史背景所造成,因為接觸的世界較狹小,心理也自然會變得較狹小。因此這完全不是男或女的問題。值得稱為“摩登”的姑娘們。

當然要比前一世紀閨閣小姐們懂事得多,但真懂事的人,無論男女至今都還是絕對的少數,因而吃醋的現象仍然是多的。至于詩人大抵是妒心格外強烈一些,如果徐志摩是女子,他也會說Nothingorall,你把他這句話當作男子方面的例證,是不十分令人心服的。根本在徐志摩以前就有好多女子說過這句話了。我希望你論事不要把男女壁壘立得太森嚴,因為人類用男女分類根本是不很妥當的。

關于“愛和妒是分不開的”一句話,我的意見是——所謂愛就程度上分可以歸為三種:

1、Primevallove,oranimallove,orloveofpassion,orPoeticlove;(原始的愛,或者動物的愛,或者激情的愛,或者詩意的愛)

2、Sophisticatedlove,or“modern”love;(深于世故的愛,或者“現代的”愛)

3、intellectuallove,orphilosophicallove;(理智的愛或者哲學的愛)

此外還有一種并不存在的愛,即spirituallove,or“platonic”loveorloveofthereligiouskind,(精神的愛,或者“柏拉圖”式的戀愛,或者宗教類的愛)那實在是第一種愛的假面具,可以用心理方法攻破的。

妒和第一種愛是成正比例的,愛愈甚則妒愈深,但這種愛與妒能稍加節制,不使流于病態,便成為人間正常的男與女之間的關系,完全無可非議。第一種和第三種愛是對立的,但第二種愛則是一種矛盾錯綜的現象,在基礎上極不穩固,它往往非常富于矯揉造作的意味,表面上裝出“懂事”的樣子而內心的弱點未能克服,同時缺乏第一種的真誠與強烈。此類愛與妒的關系是表面上無妒,內心則不能肯定。第三種的愛是高級的愛,它和一般所謂精神戀愛不同,因為精神戀愛并不超越Sex(性)的界限以上,和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不能獲得滿足而借夢想以自慰一樣,精神戀愛并不比肉體戀愛更純潔。但這種“哲學的愛”是情緒經過理智洗煉后的結果,它無疑是冷靜而非熱烈的,它是Non-Sexual(非性)的,妒在它里面根本不能獲得地位。

胡言亂語而已。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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