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彭雪楓致林穎(2)
- 世界名人情書大全集(超值金版)
- 雅瑟 王藝潞
- 5170字
- 2014-12-09 16:24:46
我打算7號到泗北一帶偵察地形去,多則一周少則五天即便返部,倘若屆時無甚情況,擬赴淮寶一行,但也說不定,五旅在天井湖,已經答應他們要去看看了!而且10月12號,又是本軍四周年及四師東征三周年的日子,4個劇團公演,當有一番盛況吧,可惜你不在場!
在反動分子活動的地區,注意你的行動!不要一兩個人走路,經常靠近部隊,時做有警準備,更要注意你的身體,千萬不可大意!
讀書有成績否?計劃定出來否?誰知道什么時候才接到你的信呢!?
祝你晚安!
雪楓
中秋節之夜2時05分
一本蘇聯小說《新時代的曙光》,不日寄給你,以后寫情編上號碼,以免遺失,當更好,你意如何?
(四)
常常惦念著的穎:
前晚草信一封,無便人未發出,幾天來的生活情況,想告訴你,我知道你會像我一樣的在惦念著。昨晚陪張茜到操場看踢足球,黃昏又雜著眾人回到我房里漫天亂談,不久來了馮,正是張給你寫信的時候,大家于沉默中各人想各人的心事。張的信托我寄給你,當然不能不為之代勞,字里行間,頗為幽默,這即是所謂“少女的心”么?張走后,與馮長談3小時,不外“諒解”之類,又告訴我她近來的心情,終于借了幾本書載著月光回去了。
近來表面看我似乎很有閑,所以才座上客常滿吧?其實卻苦了我。夜間11時之后,一切文件擠得你不得不在這個時候看,直到下一點,或者更多些。馮說我的精神不如在路西了,我不知究何所指?為了能夠寫點文章和讀點書,我決心找一個所謂“密室”里去。最近,在桌上的備忘紙片上寫著準備要寫的文章題目,都是大家逼著要的:〈一〉關于軍事教育問題,〈二〉論“寧為雞頭不為牛尾”,〈三〉舊式武器之使用問題。誰知道哪一天才能完工呢?中央近對各高級學習組發出電令,指定讀83種黨內文件,外加《左派幼稚病》,《論持久戰》諸小冊子,我想我應該努力。
穎,我說的是你呀,在對我的學習上,黨性鍛煉上,待人接物上,領導方式上,應該“主動”的幫助我,你不能假想我會比誰更完整些,只需我批評你,而不需你批評我。在這一方面,我懇切希望,你能更堅強些,更直接些,更主動些,更男性些,難道你有所顧慮嗎?對于你,我盼望在今后的生活上更艱苦些,更刻苦些,更少在物質上講求些,更有力的截擊你那小資產階級的享受欲的萌芽的生長!一時一刻都不應忘記你是在呼奴喊婢的樓房里產生出來的“小姐”,你不會怪我吧!我知道,如今,你已經脫離了小姐氣,而成為一個共產主義者了。然而你不能否認你的家庭環境所培養出來的非無產階級的意識和習性,如若不能咬牙打破這一關,你將不能更堅強起來,像你主觀的要求那樣。寫至此,忽然想起前天翻閱唐詩中元稹追悼亡妻的《遺悲懷》那三首長詩,因為我愛它,所以抄給你:“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嫁給他這個窮光蛋后就百事不順心了)顧我無衣搜棗筐,泥他沽酒拔金釵。(想買酒只有從她頭上拔下首怖來)野蔬充膳甘長藿,(吃的是野菜)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如今做官闊起來了,為妻只能修修墳墓了)。”第二首是:“昔日戲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第三首:“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幾多財?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盲宵冥何所望?他主緣會更難期!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最后兩句更妙,只有終夜悲痛的睡不著而長開眼來報答她的平生為窮困憂患所擾而沒有展過眉頭!舊詩詞你比我讀的多;這3首詩你也喜歡嗎?
前曾面托孿斌同志代為搜羅古書,首先是《資治通鑒》,近又電請代向上海訂購各種報章雜志。為了調查研究,中央及華中局亦曾數次來電廣為搜集,請便時面詢李張兩同志,如到手,則即托人寄來。
帶去之書,讀了幾本?關于魯迅的東西,更應多多瀏覽。魯迅的文章簡潔尖刻,極有骨氣,多讀不僅在文字之技巧上有益處,更可加強自己之修養。
1932年以前的魯迅的文章小說幾乎每篇我都讀過,彼時雖為大兵生活,但對我在寫作的鍛煉和意志的修養上幫助實多。告訴你,可憐得很,我現在這一點點“文化水平”,多半是自修得來的。一個共產黨員,應該要能說會講,而又善于寫作,下筆千言,倚馬立待。你的天資頗高,倘在這方面留意,不難成為一個作家,這不是“奢望”,而是革命過程中所必須具備的一種才能,自然主要還要依靠于生活的充實。
《社會科學基本教程》讀完否?不要以為韋多,翻了這本丟了那本。硬著頭皮,攻完一部再攻其他,讀書是要有一種像出兵進攻敵人那種精神才行的,否則你永遠也得不到勝利!因為我有這種毛病(近年來略好)所以想到你或者也有?到底有沒有?
近接家信否?念念!
順筆寫來,不知說了些什么?時間已經子夜之后兩點了,雞鳴第一遍過去了,全半城的人們,怕只剩我一個人在孤燈之下給你寫信吧?警衛員催我睡覺了,就此停筆。
祝你安眠!
楓
12月6日(7日2時)
最急人的是久不接你來信,最惱人的是看不見你的長信!今天早晨又接到你3日發來的期待著我的信的短信。使你焦急,頗為不安。請諒。
王幼萍是我的小朋友,你妥為看待她。
12月7日10時半又及
(五)
穎:
10日晚信于12日收到,由高同志帶來之信(未見時日)于今日收到,均不談身體近況,頗為懸念,嘔吐是否已經沒有了呢?真是急人!
某些人們風言風語的中傷之詞,自在我們意料之中,你我亦決有此勇氣迎接它!我想最佳的態度是一笑置之,而且也自有鐵的事實和公正的人代為辨駁,這種辨駁當給此輩“好事者之流”以迎頭痛擊,使之身敗名裂!我實不解,這些人何苦瞎費精力專門諷潮(嘲)尚未完全處于平等地位之社會的今日的女同志!?在他們,或者認為夫婦之間不應相愛即不應“在外邊逛”,而應變為路人或仇人,相互不理,永不會面,或者叫女同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夫婦們只有在沙漠地的人煙絕跡之處才能見面才算是天經地義吧?這樣才適應彼輩之“三從四德”的教條吧!?好一片糊涂的封建殘余!
一個人——尤其是“封建頭腦”者眼中的女同志,要想沒有人攻擊或者冷言冷語造謠中傷,那等于自己提著自己的頭發離地登天!好人壞人,勇者懦夫,君子小人,成年兒重,誰能夠討好一切呢?誰能夠沒有多或者少的反對者和永遠不諒解的人呢?凡事那能盡如人意,問題在于“但求勿愧我心”而已!如能善于反省自己,日日新又日新,不斷進取向上,一個共產黨人,頂天立地,仁至義盡,一切卑鄙無恥的飛短流長,由它去吧!
我非常喜歡你對于這些無事生非的小人們的中傷之詞所采取的態度,你認為這是推動你日益進步的推動機,對的,完全對的!我們只有大仁大義待人以誠,事情是不會失敗的!對于那種故意中傷,藉圖報復的無聊勾當,置之不理。不是有一句俗話叫做“大人不與小人怪”吧?倘若自己聽到這些冷譏熱諷即便逢人解釋到處駁辨,那反而成為怯弱者了。林與楓不是那樣的人!我們應該保持著黨之正風和浩然之氣!想一想,魯迅之一生是怎樣苦斗出來的,毛主席之有今日,是在不斷的攻擊譏諷反對之中斗爭來的,一部黨史,即是一部斗爭史,終久會要最后勝利的!裕群是一個堅強的人,我祝望你益發堅強起來!不是有一封信中,我為你引了一段德國民謠嗎?它說:“重大之打擊,決不能擊倒堅強之人,反能增強其勇氣!”你我應永遠記看。
也不要說你了,即使是我,一個男性而且還是所謂“首長”,攻擊我的,譏諷我的,不諒解我的,難道還不多嗎?一年以來我采取的什么態度?除去工作上應當接受的正確批評外,對于那些含有敵意的造謠夸大之詞,我自始至終即抱定一不辯駁,二不迎擊,三不傷神的宗旨,近來不是逐漸的好轉了嗎?孟子說過:“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穎,請你永遠記著并堅決執行這些格言!不是在虛榮也不是在“地位”更不是在功績,而是在“政治家的風度”上表示共產黨人的偉大!
去冬,半城張塘途中,我們的相勉,不是說過:“不能不顧及輿論但亦不為輿論所左右”嗎?這句話,要辯證的了解!上海寄來一本《羅斯福傳》。我很有興趣的讀完了,特送給你,要求你無論如何抽空去自頭至尾的讀一讀,羅斯福雖為資產階級的政治家,但其為人處世確有可取之處。羅斯福對于反對者的“惡意的論文,苛刻的嘲笑”,抱一種什么態度呢?他自己說:“我由反對派的報紙學到許多東西。要是我有權力,我決不鉗制言論自由。它們愈攻擊我,對我愈有利。”(見該書189頁)
別人愈嫉妒我倆的相愛,反而愈使我倆相愛!這是我們——共產黨人夫婦的權利和義務!
(以上16日夜寫)怎么忽然會想到回家這件事了呢?當接到你的信,讀了這一段之后,使我異常的難過,一個人繞鮑集郊外一周,我愁慮起來了!我益發認識了“女人”之處于今天社會上的困難!那困難是一般男人尤其是未婚的人們所不可想象的!同情與傷神交襲著無告的心情!一副“別離”的圖畫立即呈顯于想象之中!仰天長嘯,無以自解!經過我仔細的考慮,我的回答是否定的,理由如下:
(一)中央號召之黎明前的黑暗,要求全體黨員“咬緊牙關渡過兩年”,而恰在此時你向黨提出回家生產小孩子,內心的音衷人家是不會也不愿去諒解的,反而會說你不能咬緊牙關了,甚至會說你躲避困難了,我不愿意自己的愛人受此無名的“嫌疑”。
(二)目前部隊及地方上的孕婦不止你一個人,倘若準了你,別人立刻照樣援例,是準呢不準呢?這不僅牽扯到你而且更牽涉到我,人家會說某某人的“太太”究竟是“高貴”些,這會給人以更有利的攻擊嘲諷的實際材料,為了將來,如何解釋呢?
(三)更主要的還是旅途之上,有異常之大的危險性,敵區偽區頑區,坐船乘車步行,以一女子而又無妥當護送之人,住店行路難關重重,加上你是一個“女子”,處此荒亂年光,摧殘人權乃家常事,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請問如何放心得下?你想了沒有?我一千一萬個不放心啊!
(四)別離的昔味,難道我們還沒有嘗夠嗎!?以你之心度我之腹,離別的苦痛是如何折磨人的心情!?為了同志之間、為了夫婦之間、為了戰友之間的相互安慰和鼓勵,我們不能夠相離得如此之遠而又如此之久!為了使我為黨為部隊不致分心,不致憂慮,不致常年累月的焦急,我不愿你如此做,我一萬分不愿意你如此做,你也不忍心如此做吧!?
(五)即退一萬步說,平安到家了,生產和照護一面得到解決了,然而你的家鄉是在什么樣的人和鬼統治之下,你想了沒有?那種封建的保甲制度,法西斯的特務工作,你,一個曾在五戰區出頭露面的女孩子,人家能放得過你嗎?人家能饒恕你嗎?最近電訊中所登的何彬、李惠馨是怎樣死的?法西斯的魔手,即使家中母親有如何巧妙的外交手腕,能抵得過嗎?
(六)加以舊家庭,又是極易消磨革命意志的所在,一面既無黨的文件供你閱讀,一面反有家庭天倫之情將你拉住,母女之愛出自天性,母親看了你的消瘦的相片尚為之十分感傷,一旦回多而又遠離,她老人家放你嗎?她老人家放心嗎?
(七)即便上述諸點都能順利解決(不會的!)你又要想想,當此國際國內正將起著急劇變化的年代,一個月之內會有滄海桑田般的大變動的,那時候交通允許嗎?情況允許嗎?道路允許嗎?何況來往必須要八個月到一年之久!不要把問題看得過于簡單了啊!當波兒與泊生相別時,不是也曾想象著不久之后必會晤面嗎?然而七年了!七年,是多么駭人聽聞的長期!而且還正在增加著呢!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甚至連通訊的條件都被剝奪了!我想,這是環境所給予有親人的人們的極大殘忍!躲避之無暇,還要硬著頭皮去鉆嗎?這是一種不智之舉啊!
裕群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當你浮起了回鄉之幻想的時候,正是你受了一些冷言冷語的刺激之后一時的激動,事后,你已經必定想轉了,即不然,當看了我以上所提出之七大理由時,亦必為之冰消云散了!是嗎?能嗎?
為了你的安全和我的愁慮,請你慨然犧牲了你的提議吧!我要求你!
我于11日之夜來鮑集抗大,匆匆已一星期。自晨至夜,談話,開會,上課兒無暇時,精神與肉體均頗困憊,加以兩星期以來,情趣不佳,午睡與夜眠,惡夢連綿,至為苦人!為仁和集以來所未有者,不知何故?好在麥收期間,前方將土均能用命,獲得不斷勝利,尚可告慰耳。
青紗帳起,擬7月初仍移返半城(希勿外宣)。政工會須八九日后始能結束。當此反共東進可能性甚少,敵人掃蕩受阻之夏收到秋收的三個月內,為我切實整頓地方工作及部隊工作之最好時機,大家都有勵精圖治之決心,天不負苦心之人,去年路西之損失,到了補償的時候了吧?
《戰爭論》讀完了,得益良多。續讀《孫子兵法綜合研究》一大部頭軍事理論,尚未開始。小說則讀《死魂靈》亦未起頭。《茶花女》又在盼著到來。
特著趙運成送襯衣,汗衣,扇子(滬某書家贈送者),日光皂,罐頭(某商人贈送者)來,并探視你的近況兼口述我的近況,到時盼與之細談。另《軍事雜志》一本及該刊稿費10元,盼一讀!
你的來信,常常不能滿足我的希望——總是那樣的短,難道忙得連長信也不能寫么?
此刻,為端陽節之前夜,每逢佳節倍思親,湖之東西,諒必有同感吧?下次再談吧。
緊緊的握手!
楓
6月17日亦即舊歷五月初四日之夜于鮑集抗大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