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敦煌醫學研究大成(人物與專著卷)
- 袁仁智 王燕主編
- 7766字
- 2024-07-03 15:35:44
鄭序
在敦煌壁畫和敦煌文獻之中,敦煌醫學圖像資料相對研究的人少一些。敦煌醫學研究主要集中在敦煌文獻資料中,就這些文獻資料來說,主要有醫理方面的資料,更多的是本草類醫學文獻、醫方類醫學文獻、針灸類醫學文獻和養生類醫學文獻,敦煌醫學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這些方面,甘肅中醫藥大學有從事敦煌眾意研究的傳統,而且成果卓著。
我留校初期,1983年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成立之后,開始對敦煌文獻進行了有計劃的整理和研究。那時作為剛從學校里出來的我,雖然在北京大學、首都師范大學、杭州大學等地方進修過,但對研究則處于懵懂狀態,既沒有研究方向,也不知道如何進行研究,我經常給其他老師做助教,先后做過周丕顯、張代經、馬明達老師的助教,特別是馬明達老師,興趣很廣,而且有中醫的家學傳統,對敦煌醫學文獻興趣濃厚,他讓我跟著他從事敦煌醫學文獻的整理和研究。
我對醫學一竅不通,一點基礎都沒有,從1983年后半年開始依靠著一本王重民的《敦煌遺書總目索引》,守著兩柜子的敦煌微縮膠卷,開始了艱難的錄文工作,為此到中醫學院買了他們的教材,還有中醫學原理等書,囫圇吞棗地看了很多這方面的書,特別是買了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1984年年底,敦煌醫學文獻整理分給了中國中醫研究院(現中國中醫科學院)的馬繼興先生。馬繼興先生是有名的中醫學家,因此馬明達老師建議我們放棄敦煌醫學文獻整理研究,改行做歷史、地理和敦煌史地文獻的研究,以后再也沒有動過敦煌中醫文獻,那些當年的錄文還放在書房的角落里。這是我與敦煌醫學研究的一段緣分。
后來甘肅中醫藥大學的李應存教授跟我攻讀博士,主要從事俄藏敦煌醫學文獻的整理研究;河西學院醫學院的田永衍教授從上海中醫藥大學博士畢業到敦煌學研究所做博士后,我是他的合作導師。他們倆是我指導過從事醫學文獻研究的學生。有了這層關系,我與甘肅中醫藥大學的合作交流慢慢多了起來。加上他們申請下來了敦煌醫學國家重點實驗室和甘肅省敦煌醫學重點研究基地,則聯系更加緊密切。
甘肅中醫藥大學有敦煌醫學的傳統,特別是將近40年持之以恒地發展敦煌醫學研究,將敦煌醫學作為學校的特色學科,具有敦煌醫學的話語權,占領敦煌醫學研究和開發利用的高地,且具有無可替代的地位,尤其是李金田校長主持工作以來,對敦煌醫學的推進更大,成立了敦煌醫學研究及文化傳承專業委員會,將敦煌醫學研究推向國際,將敦煌醫學的視野推向了世界。
敦煌醫學研究不僅關注敦煌醫學文獻,還關注敦煌的其他文獻研究,關注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首先是敦煌歷史文獻資料的研究。敦煌地理文獻記載,唐敦煌的文化建設中設置有醫學。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記載三所學校州學、縣學和醫學:“醫學:右在州學院內,于北墻別構房宇安置。”根據《新唐書·百官志》記載,州設醫學博士一人“掌療民疾苦”。P.2657《唐天寶年間沙州敦煌縣差科簿》記載:“令狐思珍載五十一,翊衛,醫學博士。”醫學博士就是敦煌醫學中教授醫學知識的老師,令狐家族也是敦煌的世家大族,因此令狐思珍的醫學知識具有家傳性質,應當說是醫學世家。P.2862《唐天寶年代敦煌郡會計牒》記載敦煌郡草坊“合同前月日見在雜藥,總貳佰陸拾斤”。烏山、雙泉、第五、冷泉、廣明等五戍“合同前月日見在雜藥,總壹佰伍拾斤叁兩”。這些軍隊駐守的地方保存這么多草藥,主要是軍隊將士使用,同時我們推測駐守的軍隊中肯定有敦煌醫學培養出來的生員服役。病坊“合同前月日見在雜藥,總玖佰伍拾斤貳拾枚”。制藥工具有鐺、釜、盆、罐、鎖、刀、?頭、鍬、泥漫、床、食柜、藥柜、藥杵、藥臼、吃單、步硙、食單、鏊子、案板、手羅、拭巾、白氎、席、緋絁、盤、甑、甕、碗、匙、箸、木盆、食合。病坊可能與我們今天醫院的功能差不多,很可能就是敦煌地區最早的醫院。從事敦煌醫學研究還要關注敦煌地理文書記載的全國各地的特色物品即土貢,其中就包括名貴藥材的出產地。比如P.2522《貞元十道錄》記載歸出產悉州、柘州、靜州、保州、恭州、翼州等,麝香出產悉州、柘州、靜州、保州、霸州、恭州、翼州等,羌活出產于柘州、靜州、保州、恭州等,升麻出產于霸州,大黃出產于翼州。敦煌市博物館藏唐地志殘卷也記載很多地方特色藥材出產地,不同地方出產的藥材其作用差別很大,用藥非常注意藥材的產地。這些記載都應當引起我們的關注。
晚唐五代敦煌涌現出了一批醫學家,他們對敦煌醫學的發展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吐蕃占領敦煌之后,敦煌地區的學校制度遭到了破壞,敦煌醫學同州學、縣學一樣被破壞,醫學教育同漢文化一樣從官府走向民間、走向寺院,寺學教育發展起來。其接替州醫學起到了培養醫學人才的職責。
僧人要求有五明,五明中就有醫明。從吐蕃統治時期起,一批僧人出生的醫學家活躍敦煌地區,其中有索崇恩、翟法榮等。他們既是敦煌的名僧也是敦煌的名醫。
索崇恩的醫學事跡見于P.4010+P.4615《索崇恩和尚修功德記》。其記載:“性逸巢游,倚繩床而不待。勁持高操,低意下人;蕃落信知,眾情恢附。虎徒祗順,□駕先迎;勸以八關,布行十善。瓜、涼、河、隴,相節尊重。門師悲同藥王,施分醫術。故使道應神知,得垂加被,則天□(花)落沼,花無染著之衣;飯念香城,飯有人天之供。瓶添行潦,罄舍無余。尊座洞戶,費除積聚;求□□日,造寺辦心。不求有□之財,但取自來□□。□銀縷像,飾就萬□;紫磨莊龕,日供千箔。聞聲兩集,割己納于佛前;應響云奔,襁負輸于造寺。”索崇恩是敦煌的名僧,吐蕃和張氏歸義軍時期擔任過都教授,吐蕃宰相和節度使都很尊重他,大中五年唐宣宗皇帝給吳洪辯的授牒中就記載相索崇恩賜絲綢等物品,說明他的地位很高、影響力很大。
翟法榮是歸義軍建立之后第二任都僧統,他的事跡載于P.4660《都僧統翟和尚邈真贊并序》。其記載:“前河西都僧統京城內外臨壇大德三學教授兼毗尼藏主賜紫故翟和尚邈真贊。河西后都僧統京城內外臨壇供奉大德都僧錄兼教諭歸化大法師賜紫沙門悟真撰。茲繪像者,何處賢良。翟城貴族,上蔡豪強。璧去珠移,柯葉分張。一支從宦,徙居敦煌。子孫因家,棣萼連行。間生斯息,桂馥蘭芳。幼挺英靈,跢步殊常。風威卓犖,壯志昂藏。出家入道,雅范夙彰。游樂進具,止作俱防。五篇洞曉,七聚芬香。南能入室,北秀升堂。戒定慧學,鼎足無傷。俗之褾袖,釋侶提綱。傳燈暗室,誨喻浮囊。五涼師訓,一道醫王。名馳帝闕,恩被遐荒。遷加僧統,位處當陽。符告紫綬,晶日爭光。機變絕倫,韻合宮商。靈山鐫窟,純以金莊。龍興塔廟,再緝行廊。罄舍房資,供設無疆。聿修懇懇,景福禳禳。翼侄謀孫,保期永昌。成基豎業,富與千箱。天命從心,寢疾于床。世藥無效,色力轉尫。美角先折,今也則亡。門人聚哭,哀慟穹蒼。林間水噎,殿上摧梁。一如荼毗,涕淚無佒。邈生前兮影像,筆記固兮嘉祥。使瞻攀兮盼盼,想法水兮汪汪。沙州釋門法師恒安題。”他的醫術被稱作河西一道的醫王,足見翟法榮的影響不僅僅在佛教事業上,而且在醫學上的造詣也很高。
其次還有敦煌佛教教團中法律索智岳,他的事跡載于P.4660《前沙州釋門故索法律智岳邈真贊》。咸通十一年(870年)他死后,時任河西都僧統京城內外臨壇供奉大德都僧錄唐悟真專門為他撰寫邈真贊,對他進行了高度贊頌:“間生仁賢,懿德自天。早明夢幻,喜預真詮。投緇割愛,頓息攀緣。鵝珠謹護,浮囊鎣全。真乘洞曉,儒墨兼宣。六精了了,三寸便便。威儀出眾,心地無偏。琢磨存念,若矢在弦。濤(陶)染靡虧,理事窮研。寒松比操,金石齊堅。上交下接,眾所推先。殷勤善誘,直示幽玄。藥閑中道,病釋兩遍。門傳孝悌,習敩壁田。見探湯兮隱后,聞善士兮趨前。芳名才秀,可惜少年。奈懸蛇兮遘疾,何夢奠兮來遷。神游凈界,骨瘞九泉。嘆朝華兮夕落,嗟福命兮非延。三界火宅,八苦交煎。修短榮枯,業系能牽。門徒悲兮忉忉,俗感兮綿綿。貿丹青兮彩邈,筆毫記兮功鐫。”
其次還有金光明寺的索法律。文德二年(889年)他死后,都僧統唐悟真也為他撰寫了邈真贊,P.4660《金光明寺索法律邈真贊并序》記載:“鉅鹿律公,貴門子也。丹[墀]之遠沠,親怩則百從無踈。撫徙敦煌,宗盟則一族無異。間生律伯,天假聰靈;木秀于林,材充工用。自從御眾,恩與春露俱柔;勤恪忘疲,威與秋霜比嚴。正化無暇,兼勸桑農。善巧隨機,上下和睦。冀色力而堅久,何夢奠而來侵。鄰人輟舂,聞者傷悼。贊曰:堂堂律公,稟氣神聰。行解清潔,務勸桑農。練心八解,洞曉三空。平治心地,克意真風。燈傳北秀,導引南宗。神農本草,八術皆通。奈何夢奠,交禍所鐘。風燈運促,瞬息那容。繢像真影,睛盼邕邕。請宣毫兮記事,想歿后兮遺蹤。”稱贊他精通神農本草和八種醫術。
敦煌文化的特色就是中西文化交融與碰撞,特別是敦煌地區胡人在文化交流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敦煌醫學事業同樣體現中西文化交流的特點,粟特人醫學家史再盈就是其中的代表。
五代后晉時期,敦煌有個粟特人醫學家,學兼中西,醫術兼具中醫和印度醫學的造詣,敦煌文獻S.4363《后晉天福七年(942年)七月史再盈改補充節度押衙牒》記載了他的事跡:“敕歸義軍節度使牒。前正兵馬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試殿中監史再盈。右改補充節度押衙。牒奉處分,前件官,龍沙勝族,舉郡英門。家傳積善之風,代繼忠勤之美。況再盈幼齡入訓,尋詩萬部而精通;長事公衙,善曉三端而杰眾。遂使聰豪立性,習耆婆秘密之神方;博識天然,效榆附宏深之妙術。指下知六情損益,又能回死作生;聲中了五臟安和,兼乃移兇就吉。執恭守順,不失于儉讓溫良;抱信懷忠,無乖于仁義禮智。念以久經駈策,榮超非次之班;憲帙崇階,陟進押衙之位。更宜納効,副我提攜;后若有能,別加獎擢。件補如前,牒舉者,故牒。天福柒年柒月貳拾壹日牒。使檢校司徒兼御史大夫曹示。”司徒指歸義軍節度使曹元深,曹元深就是因為史再盈的醫學造詣且兼具中西而擢升他為節度押衙,由此可見敦煌地區的醫學家以學兼中西為榮。
敦煌藥材市場上的常見的有出產于西域的胡椒、高良姜、蓽茇、訶梨勒等也有出產于中原的人參、橘皮、芍藥等。硇砂主要出產于粟特的康國,應當說,敦煌藥材市場上的大部分藥材主要靠進口。敦煌的藥材市場中,外來藥材充斥。從敦煌文獻記載看,敦煌市場有專門開店賣藥、坐堂行醫的胡人,也有長途販運的胡商。他們把波斯、印度等西域地區的藥材販運到敦煌進行出售,同時把敦煌市場上的其他商品運到西域地區銷售。因此,敦煌地區雖然出產藥材不多,但是敦煌藥材市場上的藥材卻非常豐富,有從中原地區進口的,也有從西域販來的,還有從吐蕃貿易所得的。我們從敦煌市場上的商品可以看到敦煌在中外科技文化交流中的作用,以及這種交流發展的程度。
晚唐五代,敦煌貿易市場上之所以有大量的外來藥材,主要是中外藥材商人的結果。敦煌文獻有許多關于東來西往藥材商人的記載。《辛巳年(981年)十二月十三日周僧正于常住庫借貸油面物歷》記載,壬午年二月“十四日酒伍甕,渠北坐翟胡邊買藥用”。這是粟特人在敦煌開店售藥的記載。本卷文書還記載,三月“九日酒壹甕,阿柴唁胡邊買藥用”。這位阿柴唁不是胡人,而是吐谷渾人或吐蕃人,表明藏藥在敦煌市場上也有出售,反映出當時藏漢文化在敦煌地區交流之頻繁。另記載:“七月一日粟壹斗買赤錢子用。”
《歸義軍衙內油面破歷》記載了一批從事藥材生意的僧人。他們中有波斯人、于闐人、印度人、涼州來的溫末僧人和中原來的漢僧等。文書特別注明“廿六日支納藥波斯僧面壹斗”。所謂“納藥”,實際上是帶有歸義軍官府壟斷性質的商業貿易交換。同時也看出歸義軍政權對中外藥材貿易非常重視。
西域地區出產的藥材在敦煌市場上比較常見,根據敦煌文獻記載,主要有胡椒、高良姜、蓽茇、香附子、訶梨勒等。《某僧向大德乞藥狀》記載了一位僧人向當寺大德乞藥治病的情況。所乞請的藥有橘皮、桂心、附子、香白芷、茱萸、干姜、芍藥、高良姜、草豆蔻、芎?、人參、胡椒、訶梨勒、黃麻、地黃、細辛、黃藥、天麻、牛膝、天南星、牽牛子、茯苓、檳榔、蓽茇、黃連等,其中大部分不產于敦煌地區。根據《魏書·西域傳》的記載,波斯以出產胡椒、蓽茇、石蜜、訶梨勒、香附子、千年棗、無食子、鹽綠、雌黃等而著稱,《舊唐書·西戎傳》記載波斯出產無食子、香附子、訶梨勒、胡椒、蓽茇等藥物。由是得知,胡椒、蓽茇、訶梨勒、高良姜等出產于西域地區,橘皮、桂心、干姜、芎?、檳榔等出產于中原南方地區。《醫方》記載的所用藥物中有胡椒、訶勒。訶勒即訶梨勒。特別是訶梨勒作為波斯地區的特產,在敦煌地區則普遍使用。
《己丑年(929年)五月廿六日應管內外都僧統為道場納色目榜》記載,當時受戒式叉尼須向普光寺方等道場納色目中有訶梨勒:“應管內外都僧統榜。普光寺方等道場納色目等印三科。右奉處分,令置受戒道場,應管得戒式叉沙彌尼等,沿法事,準往例合有所稅,人各麥油一升,掘(橛)兩笙,訶梨勒兩顆,麻十兩,石灰一升,青灰一升,苴萁兩束。諸余沿道場雜要敷具,仍仰道場司校量差發,不得偏并,妄有加減。仍仰準此條流,不在違越者。己丑年五月廿六日榜。”訶梨勒達到了每個受戒者都能交兩顆的要求。足以說明訶梨勒在敦煌貿易市場上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外來藥物。敦煌研究院所藏《酒賬》記載“廿一日,支納訶梨勒胡酒壹甕”,說明交納者為胡人,是一種進口藥物。除此之外作為藥物和香藥進入敦煌貿易市場很多,《蒙學子書》藥物部第十記載有龍眼、荔枝、檳榔、鱉甲、生姜、人參、胡椒、川芎、穿山甲、陳橘皮、安息香等,也表明敦煌藥物市場上外來商品之豐富。礬分兩種:一是鐵礬,宋陳元靚《事林廣記·辛集卷之一》藥石辨正記載,鐵礬出自河東石灰中,色如鐵黑。二是“金線礬,波斯礬是也,形狀微黃味淡,如牙硝為用火溶之,以物引之,如金線者,乃真”。敦煌市場上的礬是從波斯貿易進口的金線礬還是從河東得來的鐵礬,我們還沒有證據說明,但是無論是來自何處,都是敦煌地區的進口商品。
大量香藥由絲綢之路進入敦煌市場,故絲綢之路也稱香藥之路。《吐蕃占領敦煌時期乾元寺科香帖》記載:“道澄下張上座……計廿一人,共科郁金、乳頭、旃檀香等分共一兩。戒臨下法閏……法颙,準前科。道初下惠悟……法明,準前科。自省下靜寂……平平,準前科。你妙燈下惠藏……普明,準前科。慈恩下杜真空……菩提。以前六件三色等香各二兩,限今月十三日送納乾元寺。”這是出家之時寺院對擬出家的僧尼科征的香藥,說明這些香藥在敦煌地區十分常見。
《金光明最勝王經卷第七》記載:“沐浴之法,當取香藥三十二味,所謂菖蒲、牛黃、苜蓿香、麝香、雄黃、合昏樹、白及、芎?、枸杞根、松脂、桂皮、香附子、沉香、旃檀、零陵香、丁子、郁金、婆律膏、筆香、竹香、細豆蔻、甘松、藿香、葦根香、吐脂、艾納、安息香、芥子、馬芹、龍花須、白膠、青木皆等分。”這些香藥有出產于龜茲、大秦、波斯、康國、漕國、天竺。就是說,這些香藥基本出產于印度、波斯等地,大都是外來的。
《年代不明(980—982年)歸義軍衙內面油破用歷》記載:“甘州來波斯僧月面七斗,油一升。牒密骨示月面七斗。廿六日支納藥波斯僧面一石,油三升。”“漢僧三人,于闐僧一人,波羅門僧一人,涼州僧一人,共面二斗。”“胡牒密骨示月面七斗。”牒密骨示可能是來自西域回鶻或者黠戛斯等商人,波斯僧很可能商隊中的景教徒,他們都是從事藥材貿易的胡人。醫學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主要內容,不僅敦煌有胡醫,還有從事醫藥貿易胡商,商品中也有來自西域的藥材,他們的身份有官員、商人,還有僧人充斥其中。
隨著西域的醫學家和從事醫藥生意的胡商進入敦煌,西域的醫術也進入敦煌并得到傳播。S.381《龍興寺毗沙門天王靈驗記》記載:“龍興寺毗沙門天王靈驗記。本寺大德僧日進附口抄。大蕃歲次辛巳[歲]閏二月十五日,因寒食,在城官僚百姓就龍興寺設樂,寺卿張閏子家人圓滿至其日暮間,至寺看設樂。遂見天王頭上一鴿,把一小石打鴿不著,誤打神額上指甲許破。其夜至家臥,未睡,朦朧見一金蛇,突圓滿眼上過,便驚覺怕懼,遍體流汗,兩眼急痛,黑暗如漆,即知是神為害。至明,令妹牽手至神前,志心懺謝,晨夜更不離,唯知念佛。便向僧智寂處受得天王咒,念佛誦咒,經六日六夜五更,聞有語聲:‘何不念佛行道?’圓滿思惟:‘眼不見,如何行道。’又聞耳中:‘但行道自有光明。’忽見一枝蓮花赤黃色,并有一燈,去地三尺,亦不見有人擎。但逐燈花道行,至后院七佛堂門,燈花遂滅,便立。乃聞鬧語聲,乃是當寺家人在外吃酒。回至后廚門便入,片時即散。其燈花依前還見,又逐燈花,行至神前,圓滿兩目豁然,依前明朗,一無障礙。圓滿發愿,一生施身與天王作奴供養。自爾已來,道俗倍加祈賽,幡蓋不絕,故錄靈驗如前記。鳴鐘振響覺群迷,聲振十方無量度。救拔眾生長夜苦,一切地獄得停酸。聞鐘臥不起,護法善神嗔;現世福德薄,來世受蛇身。咸通十四年四月廿六日題記耳也。”表面看這是靈驗記,實際上就是白內障手術在敦煌的典型案例。此外,同樣的白內障手術案例還記載于《沙州釋門都教授張金炫阇梨贊并序》記載:“阇梨童年落發,學就三冬。先住居金光明伽藍,依法秀律師受業,門弟數廣,獨得升堂。戒行細微,蛾(鵝)珠謹護,上下慕德,請往乾元寺,共陰和上(尚)同居。闡揚禪業,開化道俗,數十余年。陰和尚終,傳燈不絕,為千僧軌模,柄一方教主。慈母喪目,向經數年;方術醫治,意(竟)不痊退。感子至孝,雙目卻明;后經數年,方盡其壽。幽兩寺同院,此寺同飡,如同弟兄。念其情厚,略述本事,并贊德能。炫教授門弟諸賢請知舊事。因婆兩目再朗,復是希(稀)奇,筆述因由,略批少分。希哉我師,解行標奇。處眾有異,當代白眉。量含江海,廣運慈悲。戒珠圓潔,歷落芳菲。孝過董永,母目精暉。一方法主,萬國仍希。禪枝恒茂,性海澄漪。帝王崇重,節相欽推。都權僧柄,八藏蒙施。示疾方丈,世藥難治。閻浮化畢,凈土加滋。聲聞有悟,憂苦生悲。菩薩了達,生死如之。靈神證果,留像威儀。名傳萬代,劫石難移。”張金炫母親的感子至孝雙目卻明就是白內障手術,只不過敦煌人將其神化而已。白內障手術就是由胡人醫學家帶入中國的醫術,它在敦煌傳播足見外來醫學在敦煌的影響力。
敦煌醫學研究還要關注歷史學的資料。
研究敦煌醫學還要關注敦煌其他文獻的敦煌醫學資料,比如相面、解夢中的醫學內容。這些既是中國古代人民生活經驗的總結和實踐,也是醫學知識在其他學科的普及和傳播。敦煌解夢文獻中非常注重人的面部氣色。面部氣色分本色和客色,相面主要看客色,根據客色推測人的身體狀況和運氣。面部色氣黃色滋潤是好氣色,其次黑色、白色、青色和紅色都是不好的顏色。黑色、青色和白色表示身體有病,紅色表示肝火旺盛,容易生氣。特別是不風面有塵,就是我們說的面色土蒼蒼的,也是不好的顏色。哪些顏色好呢?根據敦煌相書記載,面色欲得光白,眉目白黑分明,面色光白,光澤滋潤,陽光潤澤,眼目鮮明,面如滿月,言語清朗捷利,行走穩健,龍虎鳳行,具備這些特征的肯定身體強壯,精神飽滿,這與中醫診斷中的“望”是一個道理。這里面毫無疑問有迷信和宗教的成分,但也有人們生活經驗的總結。敦煌夢書的很多記載同樣了反映人的身體狀況,也是醫學研究的內容。我們應當將敦煌研究的領域擴展一些,注意與其他學科的交叉,并接受其他學科的內容,這對敦煌醫學的發展和提升會起到積極的作用。
李金田校長主持編纂的《敦煌醫學研究大成》叢書,邀我為之寫序,我對敦煌醫學沒有深入地研究,只能將自己的一些膚淺認識寫出來,權為其研究做個引子吧!
2019年12月于蘭州大學
*鄭炳林:蘭州大學教授,長江學者,蘭州大學敦煌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