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一邊走一邊哼著小曲兒，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得意露紅光。
一路上李恪目光如炬，龍行虎步，矯健的步履甚至還帶著縷縷微風。
當李恪走進臨時縣衙的辦公處時，正趕上裴行儉在吃晚飯。
一碟咸菜兩筷頭，三個饅頭帶碗粥。
裴行儉一見到李恪，當即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饅頭，連忙起身行了一禮，然后揮手讓謝軍去重新準備飯菜。
“哎~，不用了不用了，我剛剛才吃過。”
李恪笑著打了個招呼，隨手將宣紙遞給了裴行儉道：“這些都已經批完了，你抽時間檢查一下，要是沒什么問題的話，明天就開始執行。”
“沒問題。”
裴行儉點頭應聲，起身將桌上的宣紙整理好放入一旁的柜子中，隨后又打開另一個抽屜，伸手拿出了一個紙袋。
裴行儉一臉凝重地將紙袋遞給了李恪：“此事微臣著實有些拿不準，還請殿下親自過目。”
李恪劍眉微挑，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伸手接過紙袋道：“這是，遇到難題了？”
裴行儉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呵呵，好。那我就來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難題，能讓我們的守約如此為難。”
李恪悠然一笑，帶著不小的好奇心抽出了紙袋中的宣紙，就著夕陽的余暉細細觀量。
結果這不看不打緊，一看還真是嚇了一跳！
紙袋中的宣紙不多，僅有三張，都是新都縣縣令趙忠的供詞，按照重要程度，從大到小依次排列。
但上面的內容卻很是驚人！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供詞，直接占據了第一張宣紙的半壁江山。
內容可以概括為：新都縣福山，金光寺，修心監寺，侵占良田，霸占山群，借佛辱人，草菅人命……
在后續的描述中，更是出現了一系列人神共憤的混賬事。
僅僅幾分鐘時間，李恪的底線就被挑戰了數十次之多！
“砰！”
李恪猛拍桌案，連帶著碗筷都被震得哐哐作響。
“這怎么能允許呢！這哪里還是金光寺！這特么的分明就是毫無底線的精胱寺！為什么不把這件事交給玄策！”
裴行儉舔了舔嘴角，他早就料到了李恪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對于眼前的吳王李恪，裴行儉在心里所給出的部分評價是：嫉惡如仇、敢打敢鬧，說白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再狠一點的話，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狼滅。
而事實上，當初他親自審訊趙忠的時，同樣也是氣得咬牙切齒。
也就是趙忠那小子全程配合，問一句說三句，有什么說什么。
否則他高低也得揍一頓不敢作為的趙忠！
但當他事后整理并歸納信息時，稍微失控的理智逐漸恢復了平靜。
無他，唯復雜爾。
不過雖然心有陳詞，但裴行儉還是專門等李恪稍微冷靜了一點之后，才湊上前輕聲道：“殿下可否知曉，長安城現存多少寺廟？”
李恪聞言一怔，他當然不知道長安城現存有多少寺廟了，但他卻已經明白了裴行儉的言外之意。
唐朝和尚的地位可不低，尤其是唐初，普遍存在著崇佛抑道的風氣。
尤其是在玄奘取經之后，更是愈演愈烈。
即便是后來唐武宗時期爆發的會昌滅法，也無法挽回佛盛道微的局勢。
這么看來，這件事對于裴行儉來說還真是個大難題。
不論是查抄富紳還是查抄官宦，都只是小兒科。可若是要查抄寺廟，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別看抄家和抄廟只差了一個字，但其中的利害關系卻是天差地別。
嚴格來講，這兩件事的本質其實是不一樣的，前者只是正常的清剿財物。
而另一個則是牽扯繁多的抽絲剝繭，一旦中途弄斷了蠶絲，那整件事的性質很可能就會發生改變，從而深陷于泥沼之中，再難脫身于事外。
無論是侵占良田、霸占山群這種貪婪無度的行為，還是借佛辱人、草菅人命的惡劣行徑，甚至是其他更為畜生的罪名，都無法讓那些沒事找事的門閥世家閉上臭嘴。
如果說這些事情他并不知曉，那也就算了。
可如今這些罪行都已經明明白白地擺到了他眼前，那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視而不見。
人的底線和原則絕不能被輕易突破，因為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底線容不得“就這一次”的僥幸心理，而人性更是難以承受“視若無睹”的冷漠與無情。
作為一個人，就必須要有屬于人的底線和尊嚴！
人就得有個人樣！
心頭了然之際，李恪深深地吸了幾口熱氣，隨后又使勁的嗅了嗅淡香縈繞的食指。
“這份供詞可有備份？”
裴行儉微微一笑，僅此一句話，他就已經猜到了李恪的想法。
“回殿下，這里的每一份供詞微臣都做了備份，但唯獨眼前的這一份，沒有。”
聽到這話，李恪不禁搖頭失笑，旋即便沒好氣的隔空點了點一臉淡笑的裴行儉：“你他娘的還真是個天才！”
裴行儉抿嘴垂首，一臉謙遜地連連搖頭道：“殿下過獎了。”
“對了，這件事應該沒幾個人知道吧？”
裴行儉緩緩抬頭，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殿下所言極是，目前知曉此事的人寥寥無幾。”
“很好！”
李恪滿意的點點頭，雙手環胸道：“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如果我沒有給你新的命令，你千萬不能貿然插手，懂了嗎？”
裴行儉點頭應聲，心領神會地拿起案幾上的宣紙，小心翼翼地塞回袋子，將袋口緊緊壓好。
隨后雙手捧起袋子，一臉鄭重地遞給李恪：“殿下，請您務必小心行事。如果遇到無法回避的矛盾或危險，一定要及時把這件事情交給微臣來處理。微臣的命，不值幾個錢！”
李恪默默地看了一眼滿眼絕然的裴行儉，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不過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佯裝生氣，亦或者是開口勸說。
他很清楚，對于裴行儉來說，他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所以他無論如何勸說，裴行儉都不會改變主意。
故此，李恪最終只是輕輕地抬起雙手，用力地拍了拍裴行儉的雙肩。
千言與萬語，盡在無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