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拂而過的風不知從何時停了下來。

午后燦爛的日光將空氣中的全部水分炙烤干凈，燥熱凝滯在大橋上的每一個角落，使得空變得更空，靜也變得更靜。

最隱蔽的想法就這樣被清嵐確輕飄飄說了出來，樊佳星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為此感到局促、還是恐慌。

是的，哪怕已經真真切切“死”了三十三次，他仍然沒有把當下的這個世界看作是真實的存在。

他像是個“玩家”一樣傲慢，卻忽略了被他當作是npc的“角色”其實全是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

“對、對不起。”

樊佳星明白這一切都是他有錯在先，沉沉低下頭，他無話可說。

與他預想中不同，在確認過他的態度之后，清嵐確不光沒有憤怒，反而是釋然地長舒了口氣。

“沒關系。”

她說，從雙唇間吐露而出的綿軟氣音猶如毒蛇的信子一般“我不在意你是怎樣看我的。只要你繼續留在我身邊，佳星，就算是謊言，我也會接受的。”

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起來，樊佳星皺起眉，他居然在這艷陽天里感受到了一陣刺骨的寒意。

“怎么了？你不愿意嗎？”看出了他的恐懼，清嵐確的笑容終于滯住。

原本碧澈無比的紫眸蒙上一層晦暗的霧色，她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陰沉起來：“你不愿意的話就繼續用你那個回溯啊！我能感受到變化主要是因為我身為環道路眷顧者，對于時間有天然的靈敏度。況且，你每次回溯的間隔又很短。”

“你要不要試試直接回溯到很久很久之前呀？”

皮笑肉不笑地彎起唇角，她話語里的尖銳與惡毒幾乎快要溢出，“這樣的話，說不定我就能把你忘干凈了呢！”

從未見過她展露出如此富有攻擊性的一面，樊佳星難免被嚇了一跳。

循著本能想要后退，但在瞥見棕發女孩眸中的悲傷時，他還是咬緊牙更上前一步。

“不，確小姐，請你不要這樣說——”

話音未落，一道金屬斷裂的聲音突兀響起。

見他靠近就向后撤步，清嵐確不知是踩到了何處，未修建完成的大橋顯然有些過于松散，鋼鐵圍欄驟然斷裂，她一個沒站穩便直接向后倒去。

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平頂禮帽乘風飛起，最后落在了橋面上。

半邊圍欄轟然墜落，視野頓時變得開闊，樊佳星看到，潺潺流動著的江面正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顧不上考慮對方為何不使用【蔚藍手札】自救，樊佳星手比腦子更快，摘下眼鏡放進褲袋里，他飛速解下工作牌，又脫掉外衣，深吸一口氣就朝著江面一躍而下。

噗通！

江水比預想中要冷很多，樊佳星在入水之后先是努力轉了個身，他剛成功睜開眼睛，便開始搜尋起清嵐確的蹤跡。

大約是衣服勾在了欄桿上的緣故，清嵐確沉得很深。

伸展手臂將阻礙的江水撥開，樊佳星憋氣向下游去，他抓住清嵐確的手臂，將她與風衣和勾在其上的鋼鐵圍欄分離。

單臂攬住對方的腰，他立刻轉向，奮力朝著江面前進。

陽光與風再一次出現。

剛從水面探出頭來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大口氣，樊佳星不敢有絲毫怠慢，稍稍緩過勁一點，他便帶著清嵐確朝臨近的岸邊游去。

呈斜坡的土地上到處都是石塊和名字不詳的野草，這里位于橋梁下方，一丁點陽光也透不進來。

樊佳星沒太費力就將清嵐確拖到了這上面。

闔目仰躺在地上，清嵐確的胸口有明顯的上下起伏。

“確小姐，你還好嗎？”

要不是親眼看見她正在平穩呼吸，樊佳星差點就在考慮是否要為她做一下人工呼吸。

清嵐確輕咳兩聲，平躺著吐出一口水。

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江水浸濕，無需樊佳星攙扶便利落坐起，只是，她在睜開眼時卻露出了仿若大夢初醒般的表情。

“上次復制的蔚藍手札我已經用完了，確小姐，身上這樣濕很容易感冒的，你最好及時處理一下……”

“你為什么救我？”

樊佳星還在像往常那樣喋喋不休，清嵐確只用一句話就令他瞬間熄了聲。

她眼眶微紅，滿臉濕透，讓人分不清此刻流淌在面頰上的到底是眼淚還是江水。

“你都已經不愿意陪在我身邊了，到底為什么還要救我？！”

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領，清嵐確有些詫異地松開了手。

她的眸中流露出憤懣與憂傷，像是不想再同人對視一般，她躬起背環抱著雙腿，將整張臉都埋進了膝蓋里。

確實被她剛剛的舉動嚇著了，樊佳星略顯無措地從褲袋里掏出眼鏡重新戴回臉上。

模糊的視野逐漸回歸清晰，他連忙探身湊去清嵐確身邊。

“對不起，確小姐，你想不想原諒我都沒有關系。但是，可以請你不要傷害你自己嗎？”

“我不傷害自己，你就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側過臉從臂彎間露出一只眼睛，清嵐確的目光濕漉漉的，凌亂粘黏在臉上的棕發也使此刻的她看起來更多了幾分類似于動物的、或是純真，或是殘酷的氣質。

樊佳星很想要安慰她，可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永遠”。

【清嵐確好感度-80，當前好感度為0】

眸光滯暗，他甚至一時忘記了應該如何呼吸。

注意到黑發青年的微妙變化，清嵐確突然笑了起來。

放松身體向后仰頭，松散的棕發隨重力垂落，她那雙淺紫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孩童般的惡劣與殘忍。

【清嵐確好感度+80，當前好感度為80】

“這就是你想得到的東西，對嗎？”

她既不知曉系統的存在，也從沒有再次聽到過樊佳星第一次通過回溯救下她時、聽到過的“系統聲音”——這一切全都只是她個人的猜測。

她將愛意想象成實體，她要將其化作看不見的鎖鏈，來將那個風箏般仿佛隨時都會從指間溜走的人牢牢掌控在手心！

恐懼嗎？驚訝嗎？

只要我想，我連愛意這種東西都能輕而易舉地操控！

注視著對方目不轉睛，清嵐確眸中燃起的占有欲與侵犯欲快要凝成實質。

有種在被人用目光舔舐的錯覺，樊佳星一時間甚至感到有些窒息。

將遮擋視線的濕發全部捋到腦后，清嵐確無聲從地上站起。

“樊佳星。”

她已經好久沒有用全名稱呼過對方了。

像是在撫摸某種動物一樣，輕柔地為他拂落頭發上的沙礫，清嵐確沒有開啟道路，拖著因為被水浸透而變得異常沉重的身體，朝著更上方走去。

“如果你想從我身上得到的就是那種東西的話，勸你放棄吧。”

她想，我可以永遠愛你，當然也可以永遠都不愛你。

清嵐確有猜到他的回溯能力無法跨越太長時間，并且在大多數時候都會固定在同一個節點——她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讓對方陷入絕望。

她想要通過不愛他的方式，讓他永遠留在她的身邊。

清嵐確已經走入光明，樊佳星則仍舊停留在陰影之下。

這算是……徹底完蛋了嗎？

忍不住蜷起身捂住臉，樊佳星感覺心口有些發酸。比起所謂的“攻略失敗”，其實更讓他感到難過的是剛剛清嵐確看向他時的眼神。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我這個白癡。

……

【檢測到玩家攻略線路受阻，推薦啟用成就獎勵】

就在他滿腦子都亂成一團之際，系統的電子提示音突然響起。

短暫愣住片刻，樊佳星抱著懷疑的心態查看起了那個“三十次回溯”的成就獎勵。

【另一個選擇】

【開啟之后將重啟整部游戲，時間線退回到主線劇情開始的九個月前】

【請選擇是否開啟：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