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寂寥，首領辦公室內燈火明亮。

圓拱形的木質辦公桌高度適宜，后方就是足以容納景宿市半數夜景的巨大落地窗。一側的空地上放有中古風的深灰色轉角沙發，另一側被排列整齊的書架填滿。

灰褐色亞麻雙排扣馬甲，熨燙筆挺的西褲，搭方頭德比鞋和淺色的高領羊絨衫，男人正對著落地窗坐在辦公桌的桌沿上，他的手指間夾有一根造型別致的香煙。

半長的深紫色頭發在腦后隨意束起，他的眼眸狹長，眼珠呈現出一種猶如寶石般的藍綠色。男人比他的實際年齡看起來要更加年輕，他五官立體，明明完全是東方人的長相，面龐的輪廓卻仿佛雕刻過一般精致清晰。

在他的腳下，正跪著一個與他容貌別無二致，但明顯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

少年身上只套有一件素色的長衫，他披散著一頭紫發，目光略顯呆滯。

男人輕一垂手，少年便仰起頭朝他緩緩張開了嘴巴。

仿佛跪伏在腳邊的少年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男人將煙頭按滅在他的舌苔上。

絲絲白煙在半空中一點點消散。

就在這時，首領辦公室的門突然被從外面打開。

循聲轉首，在看清來到的人是誰時，男人的眼神從警惕瞬間轉換為一種近乎戲劇性的溫和。

“晚上好，小確。”他的笑容里倒是摻有幾分真意。

……

時間退回到四五分鐘之前。

電梯里唯一亮起的按鈕是標為“top”的最頂層，樊佳星與清嵐確并肩站立。

“確小姐也要和我一起去嗎？”

注視著金屬門上兩個人略帶模糊的身影，樊佳星突然提問。

“當然。”

清嵐確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你好歹也是我的秘書，就算那個人想要把你搶走，怎么說多少也要問一下我的意思的。”

聽她這樣講，樊佳星抿起的嘴角不由微微抽動。

雖然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為什么聽起來這么怪啊？！

在他漫無目的地亂想時，電梯已經到達頂層。

他們所乘的這部電梯是首領專用，所以剛一開門，正對著的就是首領辦公室暫時緊閉著的大門。

“等一下確小姐，我們就這么直接進……”

慌忙整理衣領，樊佳星“去”字還沒說完，清嵐確就已經走出電梯。連門都沒有敲，她直接扭開門把，徑直走入。

回應她的，是冬知許的微笑。

“晚上好，小確。”

這位還算年輕的首領將目光移至跟在清嵐確后面的樊佳星身上，“你就是佳星吧？”

“是的，我就是樊佳星。”

居然剛一見面就稱呼得這么親密嗎？樊佳星難免有點愣住。

莫非這位Boss其實是個比預想中更好的人？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一股讓人胃中翻騰的血腥味飄然蕩來。

生理上有所抗拒，可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循著這股難聞的氣味望去——樊佳星看到，或是赤身，或是僅著素衣的男女四仰八叉倒在沙發和地上，他們渾身鮮紅，腹部和胸膛上是仍在不停淌血的槍眼。

無論性別如何，年齡如何，他們皆是紫發綠眸，與剛從辦公桌移動至椅子上坐下的、名為冬知許的男人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

像是已經見識過相同的場面許多次，清嵐確的臉上未有絲毫錯愕，甚至稍顯無動于衷。

可樊佳星不同。

雖然能通過之前和蛇魚在天臺上的那一戰，推測出這都是冬知許道路的一部分，他還是難免為這過于精神污染的一幕而呼吸一滯。

看出來面前的黑發青年在想什么，冬知許撇撇眉，故作為難道：“抱歉，抱歉，剛剛在試防彈衣來著。還沒有來得及清理。”

說到此處，他立刻轉為笑盈盈的表情，看向一旁的清嵐確：“可以拜托小確幫我處理一下嗎？”

“知道了。”清嵐確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雙手插兜，緩步走到那群了無聲息的死尸面前，她將右手從口袋里拿出，隨后開啟道路，將眼前的亂象全部復原。

“小確，制作人偶不易，還望你手下留情給我留下三兩個啦。”

冬知許的聲音再次從背后響起，不快地嘀咕一句“真麻煩”，但清嵐確還是控制了【蔚藍手札】的使用，只將時間倒回人偶們完好無損地坐在沙發上的時候。

樊佳星看得出，清嵐確是很在意這位Boss的。

“小確和我的關系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

將下頜從交疊著的手指上撤離，冬知許向后仰身，只剩下還帶有黎火圖章戒指的左手搭在桌子上，“你向我效忠，就如同向她效忠。”

冬知許的話如同晴天霹靂，樊佳星立刻站立筆直，垂耷著腦袋做聆聽狀。

“不必這么緊張，佳星。”

很滿意他的態度，冬知許面上笑意不減，眸中則閃現出些許掠奪的意味，“你很有能力，這很好。就算像小確那樣任性一點也沒有關系。只要你清楚你的心是在哪邊，黎火和我都會永遠包容你的。”

再聽不出來這是什么意思就有些不識好歹了，樊佳星抬目同人對視，眼神堅定：“我的立場永遠都是黎火，確小姐與Boss。”

聞言下意識輕瞥一眼清嵐確，見棕發女孩不快地將臉轉去別處，冬知許只得無奈輕嘆：“既然如此，那就走個形式好了。佳星，來做‘那個’吧！”

樊佳星還在思考‘那個’是指什么，就瞥見冬知許將左手緩緩抬起。

他明白，這是要他做效忠宣誓的意思。

輕柔攥住冬知許的手指，樊佳星俯身，在唇瓣即將觸碰到對方中指上的圖章戒指時恰到好處地停下。他松開手，右手攥拳按在左胸，在單膝跪下時謙卑地低頭。

“我身為柴，您為烈火，黎明之焰奔騰不滅，我愿傾盡靈魂與軀干，只為助力您之永恒！”

不知為何，竟然從這番誓言里覺出了些莫名其妙的感染力，樊佳星本來是在裝模作樣地背誦，說到后面時，反而是多了幾分真心，“我，樊佳星，愿將一切獻予黎火與首領。”

一陣清脆的掌聲自頭頂響起。

在樊佳星抬頭時停止鼓掌，冬知許笑容燦然：“請起來吧，佳星。你的心意我會牢牢記住的。”

沒等樊佳星站起，清嵐確就走上前攙扶，她不太高興地抬頭瞪了冬知許一眼，“這下你滿意了吧？”

冬知許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故作無辜地朝她攤了攤手。

“嘖。”

略帶不滿地咂了咂嘴，清嵐確雙手并用，緊緊抓住樊佳星的手臂，“走啦，笨蛋。”

“那我就先告辭了，Boss。”

樊佳星有些尷尬地朝冬知許頜首示意，在看見對方微笑著揮了揮手后，才勉強松了口氣，同明顯已經不耐煩再繼續待下去的清嵐確離開。

……

電梯內，依舊只有兩人。

“你剛才不應該把我的名字排在那個人前面。”清嵐確首先打破沉默。

愣住半秒后，才想到對方所指是他剛剛在冬知許面前說的那句“我的立場永遠都是黎火，確小姐與Boss”，他誠懇道：“可是，我的心里就是這樣想的啊。我總不能對著Boss說謊吧。”

“……笨死了。”清嵐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啞的，“早知道就直接想辦法讓你離開這里好了。”

“可是，確小姐不是也很在意Boss嗎？”樊佳星顯然有些困惑，“我效忠于他，和效忠于你也沒什么區別吧？”

“不是這樣的！”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可能有些過火，清嵐確看到電梯的門剛好打開，她沒有再去看他，而是自顧自地離開，“他只是，給了我一個容身之處而已。”

棕發女孩的背影在此時看來似乎變得更加單薄，樊佳星沒有急著追上，只是在心里反復咀嚼著她最后的話。

容身之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