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火柴劇烈燃燒,點燃一支香煙。
丁三寶頭枕著箱子,仰躺著靜默地望著天,吞云吐霧。
湛藍的蒼穹,浮動的白云。
煙氣裊裊,透出他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片的麻木。
荒林野地之中,大風吹動滾滾的錢紙香灰,漫天飛舞。
插著三支青香的墳頭前。
疤臉盤坐,一手抓著酒壺,一手輕輕去拈盤子里的花生米。
“你說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zāi)苁盏皆蹅儫^去的香火錢嗎?”
丁三寶深吸了一口香煙,忽地有些傷感說道。
“不能。”
疤臉回答得頗為冷漠。
咔咔,幾口把花生米咬碎,聲音一頓,疤臉又道:“死了就是死了,尤其是鬼死為聻,聻就是一團陰暗的能量。變成聻也就意味著啥也沒有,啥也不剩,徹底從天地之間消失?!?
丁三寶一屁股坐了起來,嚼著煙氣不再說話。
疤臉則是繼續(xù)道:“不僅老刀把子變成了聻,你那位朋友,那個青石村的老頭,也變成了聻。他精氣神耗盡,可沒法轉(zhuǎn)生,說投胎是忽悠你的,讓你良心上不受譴責?!?
與鬼大將一戰(zhàn),輸?shù)煤軓氐住?
丁三寶這邊死了里正老頭,疤臉亦師亦父的老刀把子也死掉了。
據(jù)說是被鬼大將給吃了。
真正意義上的吃,徹頭徹尾,不留痕跡的那種。
“我知道?!?
丁三寶一口嚼碎煙蒂,舌頭的刺痛,反倒是讓他好受兩分。
“這事兒,可不能這么算逑!”
他一咧嘴,白牙中吐出一口帶星火沫子的煙圈。
“試試唄?!?
疤臉腮幫子鼓動,緩慢嚼著花生。
“你怎么打算?”
疤臉又問。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修行一番,提升實力。”
丁三寶斬釘截鐵道。
真要說起來,鬼大將也的確算是一號人物。
浪蕩子,不良人的身份,吃了上頓,沒下頓,沒了吃食就直接上山做土匪,早些年,這種行當可是要砍全家的。
鐵背仙一入境,敢冒死賣國去投效。
拿到功夫以命搏命,沖殺出一條血路。
鎮(zhèn)守西關(guān),竟整出一個人鬼共治的鬼市。
隱世高人的徒弟,天河劍派的劍俠來襲,不僅沒把命交代出去,還生擒對方。
老刀把子如陰毒綿蛇久候,一拖數(shù)年,找準機會,卻反被鎮(zhèn)壓斃命。
鬼市上說一不二,價格童叟無欺,所謂把信用看得比命重的豬頭屠夫居然是其提前就布置下的暗子……丁三寶殺了他幾個假子,絕口不提,反而要收丁三寶為義子。
食斗宴上大口咀嚼假子肉的也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如此心性,說上一句梟雄人物是半點不為過。
不過,縱是如此,丁三寶也勢必要為里正老頭報仇。
聽聞丁三寶的話,疤臉不置可否,緩緩摩挲下頜。
“你呢?”
丁三寶反問道。
“也是修行,不過,我已經(jīng)有了具體去處?!?
疤臉淡淡地說。
“哦?”
丁三寶聞言眉頭一挑。
“鬼大將有竹山教的傳承,多厲害不提,要對付竹山教這種門派,那必定也需是仙宗門派才行。”
疤臉喝了一口酒,又澆一口在墳頭說道。
這墳是為老刀把子立的衣冠冢。
“我對這方面了解不夠,你說細一點?!?
丁三寶追問。
疤臉深深看了丁三寶一眼,才繼續(xù)道:“昆侖圣地是群山之首,煉氣士的中心,據(jù)說掌控天下氣運,王朝興替,那座山太高,我這樣的出身夠不著。”
“世俗之外的赤龍島,講究福緣天命,最是神秘,年年代代一個行走,呼風喚雷,威風倒是威風,但與我們無干!”
“所以能去的圣地,只有一個,那就是通天教!北方的通天圣地,魚龍混雜,只認修為,有教無類,百無禁忌,煉尸,養(yǎng)蠱,修邪法,教習妖魔,皆不忌諱。上古時期,甚至還有萬仙來朝的盛況?!?
疤臉緩緩說出心中打算。
丁三寶卻是來了興趣,之前他只知道世俗的武夫戰(zhàn)力劃分方式。
“養(yǎng)氣鍛體,百日筑基,百竅齊鳴,靈感天地。據(jù)說武夫能夠修行到感應(yīng)天地的程度,也就可以稱作宗師。同樣武道一途也就到了極限。”
他本以為宗師應(yīng)該是最厲害的人物。
哪里想到,那些個仙宗魔門竟然還有另外一套劃分力量的體系。
“還有嗎?”
丁三寶繼續(xù)追問。
“我有時候懷疑你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疤臉目光深沉道。
“哈哈哈?!?
丁三寶打了哈哈,試圖蒙混過關(guān)。
好在疤臉也沒繼續(xù)問詢,而是解釋起來。
“除了三圣地之外,還有幾大真統(tǒng)。極西之地的天河劍派,英才輩出,劍光蕩滌十三州。”
“西南的蜀山,飄飄渺渺,無人可尋,偶或有弟子出世,神秘程度還在赤龍島之上,如神龍見首不見尾。”
“南方一隅的玄陰宗玄女峰只收女子,掌控大半江河流域的巨鯨幫就是她們建立起來的。如今與從閩南到琉球一帶做生意的新宋閥,宋金剛打得火熱異常。聽聞玄陰宗的宗主打算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宋金剛的兒子。”
“抱樸山專修外丹大道,一條獨木橋走到黑,不問世事。南理佛國的天龍寺,佛塔叢林,萬法歸宗,不合適咱們喝酒吃肉的路子?!?
“李閥勢力范圍的武神宮,為兵家圣地,擄走紅拂女的李天王就在上面,威震天下。姓賈的敢放半個屁嗎?除開通天圣地外,武神宮亦是極好的去處,唯一不爽的就是聽聞李閥那位當家大公子,太不果斷了些?!?
噼里啪啦一大通分析。
倒是讓丁三寶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這個世界有一定的了解。
“說說你呢,你怎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通天圣地?”
疤臉反問。
“我這……”
丁三寶想起通行證上時間的倒計時。
幾天的工夫,他能去得了哪里?
“不了,我有其他打算?!?
丁三寶直接拒絕。
“這樣啊,那看來我們要分別了?!?
疤臉把壺中酒倒盡,拿起地上的草帽,一把扣在頭上,不徐不疾地起身。
“喂,你,你,那個東西,你拿到了吧?”
丁三寶跟著起身追問。
“噓。”
疤臉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各家有各家的緣法,我不問你的,你也別問我的。”
說完,他戴著草帽,直接背身離開,夕陽打在那一頂嶄新的草帽上,頗顯瀟灑。
“這家伙。”
丁三寶瞇了瞇眼,沒再說什么,也一手扛起了自家的箱子。
他埋頭掃了一眼手中的通行證,輕聲呢語道:“回歸?!?
陽光拉出的影子,越來越淡,一直到消散于無。
山道上的疤臉心中有所感悟,驀一回頭,看到的卻是只有孤寂的墳頭,一盤散落的花生,以及怪石嶙峋的山林。
“消失了嗎?”
他喃喃低語,壓低草帽,風有幾分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