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哥……”
前廳小妹聲音軟軟的,又有幾分扭捏。
“怎么了,他們還在找事兒?”
突如其來的改菜讓丁三寶心里有一些預感。
只是他什么場面沒見過,自然能夠盤算到對方的心思。
“那些人說可以無限制加錢,一個億也中,但是……他們又說,您要是做不出來,或者不能讓他們滿意的話就把咱們的招牌給摘了。”
前廳小妹聲音越來越低。
乒乒乓乓。
后廚響起一大片鍋碗瓢盆的躁動。
顯然是眾廚都在為丁三寶抱不平。
“慌什么?你們做你們的。”
丁三寶一句話讓后廚眾鎮定下來。
哼。
丁三寶冷笑一聲,“不知道馬王爺是幾只眼啊,這些家伙。”
他不徐不疾地解開圍裙,脫下廚師帽又道:“走,帶我去瞧瞧。”
說罷,溫潤的眼珠子里無悲無喜。
明明之前是火山即將爆發的模樣。
可壓抑住怒火之后,丁三寶反倒是呈現一種別樣的平靜。
壓抑到極致的平靜。
隨時能夠用噴薄的熔漿,熔穿整片天空。
雅竹廳。
圓桌上圍坐著三個黑袍人。
盡管有黑袍罩著,可大概是淋雨的緣故,依稀能看到中間那個黑袍人——雙臂肌肉鮮明的輪廓。
此人身形矯捷,肌肉撐起衣衫,如似虎豹。
年長者身形盡管佝僂,卻有著風輕云淡,坐看天下風起云涌,我自巍然的氣勢。
年輕的左顧右盼,充斥著澎湃且旺盛的生命力。
“就是這些混蛋,專門來砸場子?我的場子。”
念頭閃過,丁三寶神情更為冷峻。
“見過丁火龍,丁師傅。”
出乎預料。
倒是三個不速之客中的老人最先抱拳行禮。
他一起身,另外兩人紛紛跟著站了起來。
“三寶哥,要不要報警啊。”
前廳小妹妹湊到丁三寶耳邊弱弱說道。
“沒事,都是我朋友,那個,咳,小麗啊,今兒,你給后廚大伙都說一聲——先放工了。明天照常上班,去吧。”
丁三寶交代了一句,趕走前廳小妹后又把包廂的門給緩緩關上。
“諸位是……”
丁三寶抱拳問道。
“來者不善?哼,我倒要看看你們有多不善。”
他心中發狠。
“我們是黑暗料理界的人,我叫薛海,青眼虎·薛海!青眼虎是我在黑暗料理界的代號。這兩位,一位是赤發鬼·張師傅。另外一位,你可得聽好了,他是我們大家的前輩,廣州陽泉酒家特聘大廚——面點王羅根大師。”
三個黑袍人中年紀最小的薛海反倒是最先搭話。
袍子一掀,露出一張略帶三分稚氣臉龐。
這是一個年輕的有點過分的小家伙。
十六七歲的年齡。
一般而言,后廚之中,這個年齡段,做墩子還差不多。
要說特點的話。
小孩兒眼袋很重,而且雙目呈青色,難怪綽號叫做青眼虎。
“黑暗料理界?羅根?”
丁三寶摩挲了一陣下頜,不著痕跡掃視三人一眼。
他想了想才道:“陽泉酒家我知道,傳奇面點家羅根大師的名字更是如雷貫耳,只可惜之前一直無緣相見,今日相逢,實在是難得。不過……什么黑暗料理界,在下倒是未曾有過聽聞。”
丁三寶淡然說出這番話來,臉上無一絲懼色。
“你……”
薛海表情兇惡,覺得被人小瞧了去。
“身為本源世界的大廚,你沒聽過很正常,因為黑暗料理界是在你隱退少林寺的幾年中展露給世人的。而你技藝大成之后,一出少林不就出海打金去了嗎?”
綽號赤發鬼的中年男人搭話道,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他的聲音很是厚重,沉穩有力。
只有經歷過風雨與生活的磨礪,說話的時候,才會形成這樣的語調。
用最近兩年網絡上的流行的一句話來講,這叫做——很斬人的,有木有?
隨隨便便唱唱歌,都能拿來設為手機彩鈴。
拿個劇本,網絡上扮一扮深沉就能吸粉幾十萬。
“哦,那么諸位來此是什么事?或者說……”
丁三寶說話時,語調放的很慢。
前面半句話,尤顯得平靜。
可聲音一頓,話鋒一轉,一股在有無之間的兇戾氣息就溢散在這個包廂之內。
“或者說,你們是來砸我場子的!”
他聲音一沉,兇氣迸發。
薛海下意識朝后退了一步,屁股碰到椅子,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就好似有一條大青蛇,纏繞在身邊,壓迫感無處不在,恍惚中讓他回想起了幾年前的遭遇。
赤發鬼挑了挑眉。
而面點王羅根則是淡然笑了笑,神情沒太多變化。
“丁大師也可以這樣認為,準確地來講……”
赤發鬼正要說出目的。
“我來說。”
薛海立即嚷道。
“丁火龍,我和你正好相反,我從廣州而來,是廣州府的美食家。另外要提的一點是——我的廚藝大成是在川蜀一帶并且是與你當年學藝的菊下樓齊名的廚師圣地——玉芝樓。”
“哦,對了,希望你能記住,我在十三歲那年就獲得了玉芝樓二灶的資格。”
“蘭大師就是我的太師傅,至于我此行的目的,非常簡單,只有一個!那就是——挑戰你,打敗你。”
薛海說起自家的雄心壯志,為了壯膽,拍了拍胸膛。
那清澈的眼神中有著少年人特有的一份桀驁不馴以及愚蠢。
“我經常聽祖師爺提起你,他總念叨,說你是他見過天賦最高的男人。我要證明一點,那就是——他錯了。”
薛海拳頭攥的很緊,大口呼吸,只有真正站在丁三寶的面前,才能感受到這個家伙如蟒如龍的壓迫。
“這樣啊。”
丁三寶退后一步,收了氣勢。
遠來都是客,惡客也算客嘛。
他給羅根,赤發鬼,少年郎青眼虎各自倒了一杯茶,之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倒茶的手很穩,一滴水也沒見灑落。
“論起來,蘭大師曾經與阿貝仙女同輩討論廚藝之道,這樣說的話,小鬼,你得叫我一聲師叔才是。對了,蘭老爺子的身子骨還好嗎?”
他淡淡問道,話頭卻是在故意刺激小屁孩兒。
“蘭大師無病無憂。”
赤發鬼提上一嘴,交鋒早就開始。
“行,那就好。”
丁三寶直到此時才露出一絲戲謔笑來。
他端起水杯輕輕啜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那個,我說上一句吧,挑戰的事,我接下了,江山代有人才出,總得有新人換舊人不是?”
丁三寶想起一些往事,眼神深處閃過一些落寞。
將軍終有白頭日。
美人夢啼妝痕干。
“請等一下!”
青眼虎心頭一喜,正要拋出決斗的細節,誰知正值此時,老頭子面點王羅根突然出言打斷他們之間的談話。
“丁師傅,老頭子我很想再請教您一個問題,希望您能原諒我的冒昧。那就是——您的嗅覺,味覺可好?”
羅根倏地問道。
一句話宛如利劍斬入丁三寶的心口。
丁三寶端起茶杯的手驀地僵住,湯水灑落。
對于一個名氣十足的廚師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嗅覺與味覺。
不。
對任何人來講,這兩種感官都無比重要。
可丁三寶偏偏沒有!
沒有嗅覺與味覺的廚子?
豈不可笑。
準確描述是丁三寶曾經有過雙感,而且極為厲害。
可如今消失了。
三寶酒樓開張,丁三寶做菜全憑過往經驗,以及菜品的成色來判斷好壞。
既聞不到調料與食材復合且層次的香氣,更吃不出菜品的好壞來。
一勺鹽巴倒入嘴里不知是咸是淡。
要說桀驁。
當年丁三寶更甚青眼虎薛海百倍。
可最終……
“看來您了解的挺細。”
丁三寶回話的聲音有幾分干澀。
“嗯。”
羅根老頭輕輕點了點頭,掀開斗篷,那張干癟的老人臉上布滿褐斑。
“丁三寶,別名丁火龍。早年是菊下樓學徒,練的是川菜,干的是粵菜,半路出師,修了一身野狐禪,年少多桀驁,自詡火工天下第一,刀工第二。”
“曾獲榮譽,十六歲到三十歲年輕一代中餐界廚師‘新人王’的稱號,五省廚王爭霸賽蟬聯三屆的冠軍。”
“美食協會會長兼新東方廚師學校的校長隋先生點評說過——年輕一代,最有機會拿到世界級超級大廚稱號之人,非丁火龍莫屬。”
“曾先后被日航大廈,釣魚臺國賓樓等多家五星級酒店聘請過去擔任廚師長。不過,聽說桀驁的大廚丁火龍都沒什么興趣。二十歲前的口頭禪是——此生只想拜一拜高山!”
“果然您了解的挺清楚啊。”
丁三寶冷冷道。
咳咳。
羅根的聲音一頓,連續咳嗽了兩次,沒理會丁三寶繼續解說起來。
“某一日,丁火龍經人點撥,在少林寺后廚得遇高人,潛修三年。出關后,替龐氏集團效力,參與公海賭斗。”
“初戰,輸掉龐氏財閥三百多億美金。”
“同日,遭遇海難,傳聞那是一場無比恐怖的災劫,并且在那場災劫之中,丁火龍受到詛咒,丟掉了嗅覺與味覺,失去了挽救整整一艘大船——渤海號上,無分老幼男女,超過六百多條性命的機會。而從某種角度來說——那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自此丁火龍消失在世人眼中,下落不明。”
“有所關聯的是——三年后,華陽城新開了一座酒樓,名字就叫做——三寶酒家。丁師傅,您看老頭子我說的對嗎?”
羅根復問道。
丁三寶神色復雜地盯著面點王,久久無語。
被人揭開傷疤的滋味并不好受。
從抓起菜刀以來,上百場廚藝比拼,丁三寶只輸過一次。
也就是那一次。
他失去了所有,榮譽,事業,希望……
砰!
茶杯倒扣,打翻在地。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經歷過什么!”
被人揭破了秘密。
丁三寶恍惚又回到了那個失敗的時刻。
公海的游輪之上。
鋼鐵打造的艦板凹陷,海面四處都是恐怖旋渦。
陰云下,雷磁風暴。
藍色的電漿在鉛云中翻滾。
狂暴的水龍卷一道道接天而起。
而這些還不是最驚爆人眼球的……遠處千米之外,幾十米高的海浪上空,巨大的金色觸手接天杵地。
怒濤之中,拱起數百米浪濤的恐怖海怪,緩緩抬頭。
那是什么?
下一刻。
昂!
丁三寶臉上猙獰的神情一閃而逝。
他磨了磨牙好似有一道兇戾的嘶吼即將發出,可隨即又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早年的時候,丁三寶更喜歡大家叫他的藝名——丁火龍。
因為他的脾氣真的就是一條暴躁的火龍。
膽敢質疑菊下樓丁師傅的廚藝?
丁火龍能夠把燒紅的鍋子倒扣在黑幫大佬的臉上。
而如今的時刻。
縱是被人赤裸裸地揭開傷疤,他一腔的憤怒,卻也只能化作腹中一句淺吟低唱般的咆哮——時去英雄不自由。
“不,老朽知道。正是因為知道你經歷過什么,才找上門來……”
面點王羅根的聲音不徐不疾,透著一股鎮定人心的力量。
“老朽愿意給你一個破除詛咒,恢復嗅覺,味覺的機會,你敢接受挑戰嗎?”
面點王羅根緩緩道。
“你說什么?”
丁三寶臉上壓抑的神情驀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