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口中的李郎,女子口中的李郎,都是眼前之人。
名字叫做——李鶴杉,少年時期,家中頗有資產,是聞名鄉里的神童,可謂是大有前途。
只是啊,世事無常。
人世間的悲苦莫過于此四字。
少年時期,李鶴衫以博聞強識而名揚鄉鄰。
童生小試時作《長鬣呼圣皇賦》得到學使李芝齡看重,被譽為入縣學第一人。
同窗之間也稱他為“李長鬣”。
奈何時運不濟。
學使大人李芝齡被主試官徐寶善委以重任。
偏偏徐寶善又在齊國燕王東征時寫了一篇文章嘲諷晉天子元帝——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燕王率領五萬鐵騎入晉遭遇長安候之前,可謂是遇神殺神,遇魔斬魔。
逢山開路,過水搭橋。
本來就是王權榜落的晉元帝被朝中奸相賈有道挾持南遷都城。
過河之際。
晉元帝一個不慎卻是把玉璽給弄丟。
玉璽是傳國之寶,正統象征,后面就有了徐寶善等一批清流反對賈有道勢力的文臣齊齊上書,痛斥晉帝為——白板天子。
賈有道大權在握,如何能容忍手中傀儡受人污蔑?
徐寶善等清流派系之中,大多人下獄,學使大人李芝齡被貶。
朝堂上并不起眼一樁爭端,所蕩起的波瀾卻是橫跨數地,一直波及了李鶴衫這頭。
李鶴衫被革了功名,家道中落。
隨著時間流逝,李家越發落寞。
而偏巧此時西南一帶,遭逢大旱。
曾經年少有為的富家少爺,最終的結局卻是讓人無比唏噓。
因為李鶴衫被奪名一事,李氏一族為了重振聲譽,開放糧倉,四下救人,最終也導致家徒四壁的結局。
而為了謀生,李鶴衫不得不替人寫信,輾轉于數地求活。
可更加倒霉悲催的是——厄運偏向苦難人。
任務途中遭遇悍匪。
李鶴衫被生生釘殺在木架之上,扒皮抽筋,何等可憐?
……
“那時候,我們才從渾谷回來。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一家叫做有間客棧的地方……”
隨著謝瑩瑩徐徐介紹。
在丁三寶眼中,李鶴衫的形象漸漸清晰起來。
渾谷是南理與宋閥勢力交界之地。
同樣也是一處三不管地帶。
混亂,無序卻又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地下規則。
而這些暫且不多提。
總之,能走渾谷路線的商隊,實力是不差的。
“你要帶消息也好,要帶東西也罷,我們都可以幫你,沒必要勉強自己。你一介瘦弱書生,跟商隊的話,走上這一趟可不輕松的。”
“我只去安陽鎮……”
聲音頓了頓,書卷氣十足的清瘦男子強硬道:“虎踞關,安陽鎮!我有要事,等不了你們的大部隊。”
“人沒來齊,我們可不走。”
謝瑩瑩直接拒絕李鶴衫的請求,并且她還沖一旁高大的漢子眨了眨眼。
那人是她三叔,也是商隊的管事兒。
“我們都按規矩辦事兒。”
高大漢子端起一杯冰鎮烈酒道。
“錢不是問題,你們不就是要錢嗎?”
滿腹書卷氣書生向兩人緩緩伸出三根指頭。
“三十兩?”
這是謝瑩瑩問的。
尋常人搭商隊便車,給個二三兩銀子綽綽有余。
李鶴衫緩緩點頭。
“三十兩銀子?你一個窮秀才拿得出來?”
見其點頭,高大漢子又問,語氣猶豫不定。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李家好歹富裕過,另外,準確地來說,不是三十兩白銀,而是三兩黃金。”
李鶴衫聲音頓了頓。
“這事兒對于我而言至關重要,只求你們捎上我一程。若是能夠現在就出發,我可以立即兌現一部分。”
李鶴衫說完反手拍出了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黃燦燦的,似有某種魔力。
縱是老江湖也難抵金錢的魅力。
護送李鶴衫入城,這件事兒對于商隊來講,也算不得什么,不過是分出一支人馬罷了。
“我先交一兩黃金作為定子,剩下的到地方再給。”
“謝三爺,謝姑娘,你們常年走茶馬古道,信譽我是相信的,所以愿意先給錢。但是希望您和您侄女也不要讓我失望。”
總之……
“那天之后沒有等到大部隊,我和三叔就先帶了一批護衛,裹挾著李鶴衫出發……”
謝瑩瑩說到此處,也是一臉的懊悔。
“三兩黃金,一條信息竟然值這么多錢。”
丁三寶感慨,心頭充滿陰霾。
他對于此方天地的了解不多。
在謝瑩瑩這里打聽了一番物價才摸清狀況——晉國制定的官府兌換大概是一金十一二銀。
實際上。
再加上損耗,以及民間銀多金少這樣的一個現實情況。
三兩黃金的購買力,幾乎抵得上五十到七十兩白銀。
具體價值,要看地區,以及和門閥統治下的狀況。
而這樣的財富是一個普通五口之家,不吃不喝做工,五年到十年才可能攢積出來。
他一個送信的耗盡家底,只是為了傳遞一個消息。
不得不說這件事兒透著的古怪。
可謂是吊足了謝瑩瑩與她三叔的好奇心。
……
“咳咳。”
李鶴衫口中噴出鮮血,無力跪倒在地,很難想象斷臂剔骨挖肉,這般殘忍的刑罰下,還有人能夠頑強地活著。
“我之所以沒死,不過是吊著一口氣息,恩公救我之德,長鬣此生是沒法回報了。”
聲音頓了頓。
“下輩子,下輩子給恩公做牛做馬都行。只求兩件事兒,一是求恩公替我跑一趟,去安陽鎮捎句話給鬼市中的老刀把子,告訴他——月圓夜,大石坊。”
“另外求恩公幫我把這個捎給老刀把子。”
瀕死的書生李鶴衫拖著殘缺的身體,目光在房內來回巡視,最終挑了一把剁肉尖刀。
一把拋開肚腹,咬著牙,從腸腹中挖出一樣物件。
那是一枚玉石扳指。
鮮血淋漓的五指舉起那枚玉石扳指,孱弱書生眼睛里散發著一種名為希望的光芒。
“求,求恩公做主。”
李鶴衫懇請道,五體投地。
滴答,滴答。
蠕動的腸子中還有鮮血落下。
正常來講,肚皮上挨上一刀,人就徹底喪失力氣了,能夠躺平捂住腹部的都是好漢。
更別說拖拽腸子,屈膝爬行,要知道李鶴衫還被挖去了髕骨。
所以,這絕不是所謂意志就能辦到的事兒。
興許是某種法術。
丁三寶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沒什么猶豫上前接過扳指,替李鶴衫合上眼眸。
“巧了,安陽鎮那個地方不用你說我也得走上一遭,至于最終能不能幫上你,看緣分咯。”
丁三寶說得隨意,心情卻是蠻沉重的。
他之所以答應李鶴衫。
第一自然是順路。
第二則是想要看一看這個書生,拼盡性命,也要守護的到底是什么?
生命大過天,是怎樣的信念讓他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命運的浪頭打下,就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丁三寶往那個鬼大將治下之地推去,根本容不得他后退。
足足忙活一天一夜。
夕陽斜照。
紅色的霞光,落在墳堆之上。
丁三寶,謝瑩瑩合力把商隊的人給埋了,又點了把火把土匪山寨給燒掉,算是大差不差,終結了這件事兒。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丁三寶回頭看了女人一眼問道。
謝瑩瑩并非通常意義上的柔弱女子,能在土匪窩這種地方求生,世界上大多的地方,想必都能存活。
“回商隊吧,我也不打算報仇,這件事兒既然有‘亂軍’插手,就不是我這種小門小戶能碰的,但求后面醒目一點。”
謝瑩瑩頗有幾分無奈道。
“丁大哥,您呢?”
女人一雙眸子眨呀眨又問起。
“安陽,去見一位朋友。”
“既然你我道路不同,江湖路遠,山高水長,有緣再會。”
丁三寶說完,扛起箱子頭也不回地下坡。
夕陽落在他的身上如披紅袍。
謝瑩瑩盯著他的背影,嘴角一抿,一些想說的話又慢慢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