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9章 過往未息,新人已至

又下課了。

我從課桌上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剛剛一節課睡得我迷迷糊糊的,什么內容也沒聽進去,不得不心生一絲愧疚,可想來這只是一節水課,又自我麻醉著逃避過去。

人總是為了開脫有千番萬種理由。

我揉了揉眼睛,看見張悅正捧著水杯朝門外走去。一個周末沒見,她似乎變得不一樣了,在腦海中一番對比才發現,她原來修剪了頭發。

剪完頭發的她更顯青春飛揚,仿若發光般四散著活力與美麗。

我的目光跟隨著她直至其消失于門后。我向身旁的李武隆問道:“話說,你是怎么從張悅那里拿到作業抄的?”

“我和她進了同一個部門啊,自然就聊起來了。我們說好了,我幫她處理些部門里的雜事,她借我作業抄。”他玩著手機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還有這么只賺不賠的生意?”

“哪里的事,部門的事也挺煩的。”李武隆狡辯說,“對了,我還把你對她有點意思的事也告訴她了。”

我滿頭問號,惱羞成怒地說:“你胡說些什么?”

“沒有啦,騙你的。”他哈哈大笑起來,似乎看到我這副樣子很開心。

“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猜。”

--

回到宿舍后,我思來想去仍是不妥。為了辨識李武隆話里的真假,我不得不親自找張悅確認,免得被他玷污了我的清白。

在我反復猶豫了十幾分鐘后,我終于發送了第一條信息:[你別信李武隆的,他在胡說。]

張悅很快回來一條:[哈?什么意思?]

我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被李武隆擺了一道,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了。

[哦你說的是你對我閨蜜有意思的事?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在下面接了一個調皮的表情。

我看得一臉懵。

李武隆這個混蛋到底偷偷摸摸說了我什么話?造謠不用負責的嗎?

[啊?你說是我喜歡你閨蜜?]

[是呀,李武隆告訴我的。]

[他在胡說!]

[哎呀,別害羞嘛。我可以幫你哦,我這閨蜜單身老久了,天天念叨著想談戀愛。]

我扶額無語,只好坦言闡明態度:[我真對人家沒意思,李武隆亂扣我帽子,我是來申冤的。]

[啊……是這樣子。那你有喜歡的人嗎?沒有的話我可以把我閨蜜推薦給你哦。]

你有喜歡的人嗎?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居然情不自禁想起了張澄月。

我還喜歡著她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認不清心中的自己,而即使仍存有濃烈的情感,也無力承認。

因為不會再有結果。

我仿佛親手將自己送進了一個荒唐的沼澤,在愛與不愛、忘也不忘的邊緣瘋狂掙扎,越陷越深。我明知優柔寡斷的結果必然是無窮無盡般的失去,我也深知“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的簡明道理,可每當他人對我提起“喜歡”這個詞,張澄月的面容便從我腦海中浮現,她微微一笑,就擾亂了我所有的判斷與思考。

宛如繁星般的往事,像奇毒般無藥可解。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什么回答?]

[我心里住了一個不可能,于是周圍茫茫人海,好像都不合適。]

我和張悅之間的聊天不出意外地終止,她似乎靈性地猜到了我身上有些不愿多講的故事,故而善解人意地保持沉默。

我呢,躺在床上,有些失落。我做不出為了吸引女孩注意而掩飾過去的欺騙,也接受不了對內心深處的呼喚視而不見的麻醉,更無法坦然地對一個初識的女孩傾訴所有的心里話。

更令我無奈的是,我忘不掉她,卻又得不到她,愛而不得忘而不卻,這種感覺無人可以分憂,只好自己默默承受。

可我不禁想,我為何如此念念不忘?她身上究竟有哪一點如香草般吸引著我呢?

我不由得想起幾年前高二分班后學校組織的學農活動,在那七天中的某一個夜晚。當時正好是晚飯后的自由時間,我早早地洗完澡,想去飯堂買點零食。

自由的晚上格外美妙,基地里學生們人來人往,有的在準備晚上的內務檢查,有的在愜意地飯后散步,有的奔走于幾座宿舍之間拜朋訪友,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忙碌。

我穿著拖鞋踩在那條昏暗的鵝卵石小路上,夜燈敷衍般地散發出鵝白色的微光,路邊的樹林間傳來悠長的蟬鳴,甚至遮蓋掉不遠處的食堂里嘈雜的人聲。此時迎面吹來一陣猛勁的涼風,好不舒暢。

“啊!”我突然聽見背后一聲女孩的驚叫,不由得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兒在勁風中停步不前,她穿了一條素白裙子,此時正按著裙擺以防止它在風中肆意飄揚。

旁邊一個女生哈哈大笑,應該是她的閨蜜。

張澄月的頭發在風中如同起舞,她瞇著眼睛,雙唇緊閉,像是一個肢體靜止的玩偶。

風終于停了。

一切重歸平靜。

她微微抬頭,露出那張有些局促而微紅的俏臉,發絲垂下來遮住她的耳朵,被風吹落的樹葉緩緩墜落到她的頭上,像是要她做秋天的新娘。剛剛的一切宛如曇花一現般短暫而絢麗。

我們四目相對,都默契地沒有開口打招呼,因為眼神的交匯已經長得足夠容納下幾個世紀。她不知為何打量起我來,當她目光定格到我穿著的拖鞋時,仿佛覺得有趣之至,不由得嘴角上揚,現出兩只可愛的酒窩。

她眉眼低垂,輕柔地笑而不語,像是古時一位優雅的大家閨秀。

我忽然意識到她的笑容是為我而綻,也為我一人所獨享。她那微微抿嘴的姿態略有欲語還羞的韻味,眼眸中斂藏的喜意似乎又帶著一絲微嗔,她是那般純潔地歡喜。在微弱的鵝黃燈光下,她的溫柔與恬美猶如燈塔下起伏的浪花,一遍遍地沖刷至我的心門。

我看著她,情不自禁同她一起莞爾,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你干嘛?”我笑著問。

她沒有回答。

我轉過身來繼續走路,卻與心中亂撞的小鹿撞了個滿懷。

金黃色的秋天,清爽的晚風與茂盛的草木,調皮的女孩與怦然的心跳,就這樣與我不期而遇。我閉上眼睛,發覺滿腦子都是她的倩影。

原來這就是喜歡。

原來這一幕,就是一切的開始。

在這個夜晚中我那姍姍來遲的心動,就像與上帝許下了她是我生命中的唯一的承諾。就這樣根深蒂固地直到了今天。

此刻,我慢慢合上雙眼,心臟卻羞澀地鼓動不停。

--

悶熱而忙碌的九月不知不覺流逝掉了最后的光陰,國慶假期馬上到來了。舍友們有的訂車票,有的收拾行李箱,有的買來防塵罩鋪蓋到自己的床上,而我呢,背上一個輕便的小書包,坐上兩個小時的地鐵便到了家。

家里的床仿佛是天堂,學校里睡得極不安穩的覺,回到了家躺上那張舒適的大床,似乎就可以連睡三天三夜都不醒來。

這是一個沒有任務沒有作業的自由假期。

房間里久違的電腦與游戲,假期中被安排好的一個個聚會,還有母親親自下廚精心準備的美味佳肴,它們如夢一般填滿了我。我雙眼一閉,恨不得往后余生盡是這般美妙的生活。

跟朋友們的聚會總是歡樂不斷,這當然歸功于我們之間多了無數的新話題可以交談——比如學校的制度,比如宿舍的環境,比如課程的內容,而聊得最多的自然是各自的舍友們。

我也許是吐槽得最多的人,關于李武隆的叛逆,關于舍長的散漫,關于方植奇的自閉,關于姜陽林的不知禮節,關于阿鵬的油鹽不進,我對朋友們如數家珍般地描述著。而在彼此的交流中,我們發現大家遇到的舍友都存在著類似的問題,有的是生活習慣,有的是思想觀念,總體上缺點很多,無一完美。

我們不禁感嘆大學什么人都有,新宿舍能遇到什么樣的人都有可能,而這完全靠運氣。

在這種完全隨機的配對中,我們所有人都在面臨著互相的碰撞與沖擊,某個不易察覺的缺陷將會在相處中被無限地放大,最后成為某個人致命的弱點。

我們一邊吐槽一邊歡笑,仿佛在分享生活中某件特別高興的事,即使實際上并非如此。可是好像只要在朋友之間,所有的苦悶與煩心事,都能揉春入酒般地化為可以調侃的玩笑話,一飲便醉了。

仿佛所有的愁緒都被季風吹遠。

假期過得很快,我在每日的玩樂與吃喝間享受著這七天的奢靡,等到一切歡愉如潮水般褪去,我又開始憂心起自己的現狀與前程。

于是我終于開始動筆寫一些東西,無論是寫給自己的,還是寫給編輯部的,甚至是寫給張澄月的,我都跟隨自己的內心去做。

只有沉浸于寫作中的日子,我才覺得充實且有意義。

而回望那些游戲間忘記時光的日子,我不禁想起羅翔老師說的那句話:“古老的哲學觀念提醒我們,快樂是不能走捷徑的,所有的快樂都意味著艱辛的努力。快樂只是責任的副產品,脫離責任去追求快樂,最后得到的一定是痛苦……柏拉圖提醒我們,我們是要‘真是’,還是‘貌似’?你是想成為一個真正有知識的人,還是一個貌似有知識的人;你是想成為一個真正追求正義的人,還是一個貌似追求正義的人;你是想成為一個真正快樂的人,還是一個貌似快樂的人?所有的‘真是’都是要花費艱辛的努力,而這種努力一定會伴隨快樂這種副產品。”

可我又想,當我們的努力最終得到了結果、當我們的堅持終于等來了盡頭時,快樂這種副產品還會不斷衍生、如影隨形嗎?還是會就此無聲無息地消失,如同浪潮退回大海里,如同人登上了頂峰之后怎么走都將是無法回頭的下坡路?

思來想去啊,我不得不得出一句結論。

所有的歡愉,皆是一晌之貪。

--

我是回校日里最后一個回到宿舍的。

進入宿舍前,我仍處在國慶假期余溫般的興奮中。

我輕輕地推開門。宿舍里格外安靜,像是大家吃完晚飯就直接睡了,只是還亮著燈。

這當然不可能。

李武隆不在宿舍,剛回到學校就又出去了。姜陽林躺在床上默默地刷短視頻,阿鵬裹著棉被戴著耳機看小說,舍長和方植奇在玩著各自的單機游戲,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磨時間。

燈管發出蒼白的光,卻照不亮黑黝黝的地板。一周沒用的桌面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還放置了些不知是誰的雜物。推開廁所的門還是那股驅之不散的臭味,從開學計劃的大掃除拖到如今還沒個動靜。宿舍悶熱而擁擠,寂靜得落針可聞。

我心底里的興奮突然就消失了。

好像一走進這里,我就再沒有快樂可言了。

我鎖上宿舍的門,看了眼時間,距離早晨第一節課僅剩十分鐘不到,但應該足以讓我們從宿舍走到教學樓。我轉身看向鎖個門都懶的李武隆,他正站在門外低頭看著手機,我隨口問:“你的桌子上這么亂,到時候生活部過來查宿舍扣我們宿舍分怎么辦?”

“隨便吧,我又不在乎這些分。”李武隆一邊低著頭看手機一邊說,“不會真有人還想拿個文明宿舍獎吧?這宿舍環境本來就惡心,得個這種獎來學校還以為我們過得多好呢。”

“萬一他們在乎這些分怎么辦?”我指的“他們”當然是除了我倆以外的其他舍友。

“關我啥事,反正我以后肯定會換宿舍的,”李武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早就不想和他們呆在一個宿舍里了。最讓我受不了的就是那空調,天天晚上都是27度!”

“換宿舍?你怎么換?”

“你不知道?我們就在這住一個學年,大二我們就要搬新校區了,到時候會重新分宿舍,誰要跟他們一起。”

“真的假的?!”

“我騙你干嘛,上一屆的學長學姐也是這樣的,我們大概率會和他們一樣。”

“那也太棒了吧!”我突然對大學的未來有了期待,隨之而來的是顫栗般的欣喜若狂,似乎恨不得現在就時間跳躍到一年后去。

干凈敞亮的房間、風景絕佳的外陽臺、還有寬闊的桌面與不用踩著凳子墊著腳就能打開的衣柜,那般曾經覺得無緣的生活,現在又突然站在未來朝我招手了。

我覺得很開心。

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后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要是真搬了宿舍,我也會趁此機會跟現在的舍友們分道揚鑣嗎?還有,他們的心里會不會也這樣想呢?

他們絕非擁有令人無法容納的壞,也從未令我覺得厭惡至極。舍長的樂于分享,阿鵬的任勞任怨,姜陽林的憨傻笨拙,方植奇的憨厚老實,其實都是一些很可愛的事情啊。

然而李武隆想遠離他們的理由,居然只是因為空調的溫度,這讓我有些無法理解。

即使更換了舍友,就能保證彼此之間合得來,而不會發生矛盾嗎?誰能篤定在這種完全隨機的分配下,就能遇見脾氣更好的人呢?

我們只是不在同一個頻道上,但這并不能否決掉我們的和諧相處,說它其實毫無意義。

--

當一個人對未來突然有了急不可耐般的期待時,他辦事的效率便如同從自行車變成了云端上的飛機,更加神奇的是他將不知疲倦。

那天晚上,我寫完了編輯部周一檔的美文稿。

--

《青春如月有圓有缺》

看某人青絲新作剪,雖未忘返流連,也浮想聯翩。

想某人明眸不復見,曾盼重續前緣,僅一廂情愿。

青春年少的我們,大都曾有過那么一瞬間的乍見生歡怦然心動,喜歡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又或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喜歡不知所棲,一笑而泯。

窗外又見一輪白玉盤。與昨夜那猶如夜空中的明日般璀璨的月光不一樣,今夜的它淡光皎潔,幽柔秋影,道路兩旁的樹影稀疏盼留人,枝條微垂剪月光。讓人一下子就聯想起,“楊柳岸,曉風殘月”。

她的名字里也帶著一個“月”字。

她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只是在那一個冷落清秋節的夜,她的背影逐漸被車水馬龍遮擋,緩慢地、緩慢地,淹沒在斑馬線那頭的燈火闌珊中。

她還沒來得及跟我告別,就這樣獨自消失在喧鬧又遙遠的街。

我說:“我喜歡你,是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說:“十分抱歉,奈何心意殊途,空罔相思情苦。”

可是我疑惑,不愿看懂她字里行間的冷漠。

于是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悄然接近,制造一個又一個分明故意的巧合,設計一場又一場精心準備的驚喜。想看見她的笑容,想聽她說自己改變了主意。

但喜歡一事,豈可強求?

最后她還是對我說:“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是啊。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原來,我的喜歡像一壇陳年老釀。

不管它醇香還是濃烈。

不管因為它而付出了多少原料或是歲月。

不管它再蕩氣回腸,倒映出劍氣或是月光,一沾石頭笑,二沾仙人倒。

有幸被送予品嘗的那位貴客,也永遠不會臉上起桃花,生紅霞,醉倒南軒。

也對。

少年愁緒大多就是如此。在脆弱的年少,遇見了想伴隨一生的人,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游哉輾轉反側,于是總是在夜里從床上猛地坐起,掐著自己的大腿對自己說,明天開始一定要努力做更優秀的人。

年少喜歡懵懂似燭火幽幽,卻能一下子洞然使心室明亮。年少喜歡簡單如流水潺潺,永遠緩流不息,永遠清澈見底。在如花似柳的青春里,總能遇見那些讓自己豁然開朗的人兒,總會有愉悅如嗅到麥田深處吹來的野香,總會有失望如看不見傾盆大雨后的彩虹,經歷過之后,便一夜長大。

青春,就像許多班不會返程的列車,直行而去互成永不相交的線,僅僅中途停靠給予行人換乘。有的人湊巧與你同步上車,伴隨你一同見過油菜花田,雁山起伏,見過春林初盛,冬雪積檐,卻又很不湊巧地提前找了處地方落腳,換乘了別的班次。你靠著車窗看著景物疾然后退,自顧自地想有些美好就永遠留在那個不會再返回的站臺了。

而你身邊那個空缺的,能與你共同賞景的位置,總會有人填補上。

然后你可能就會遇到另一個或圓或缺的“月兒”。

她可能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她可能皓齒內鮮明眸善睞。

她是那么楚楚動人,巧笑嫣然美目盼兮,似有一抹喜色才上她的眉頭,就掛在了你的心頭。

你喜歡她的溫柔,她喜歡你的文采,兩情相悅的人同時又為高山流水,當然是三生有幸了。

我們啊總糾結于往日種種,或是耳鬢廝磨或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可忘懷。無論受到了怎樣的傷害,都想在那座虛無的站臺上做徒勞的等待。可那并不現實。

我們都幻想世事會美滿,總是無法接受缺憾的結果。

我們都希冀破鏡能重圓,總是想等意中人回首顧盼。

我們都以為如果埋葬掉這段過往,未來就會只剩一條羊腸小路,可事實并不是這樣。如果你有幸能轉過身來,你會發現,其實前路從未變過,還是那條康莊大道。

有缺未必不能成圓,有悲未必不能生歡,又何必糾結于青春留有遺憾,此事古難全?

青春如月,有圓有缺,可無論是天上月還是水中月,也不過是為日后的回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青春是有離有合有悲有歡,但也都無妨。日后若有一天在老抽屜里翻見泛黃照片、陳舊紙條,又或是筆跡不清的信件,還沒寫完的情書,希望你們都能夠坦然而釋懷地,會心一笑吧。

--

當我在鍵盤上敲完最后一個字時,我不由得抬頭望向窗外,想要尋覓今夜的月亮。可是這個晚上云亂星熄,夜沉涼如水,月藏匿了身形。

我默默嘆了一口氣。

張澄月,我真的要放下你了。我想試著喜歡別的女孩,試試看這能否讓我更干凈利落地忘記你,也許她沒有你優秀,沒有你對我這般了解,可我想她應該會比你更喜歡我。

這就夠了。

--

我同張悅的聊天似乎漸入佳境。

她很健談,發來的文字配合各種標點符號與表情包,經常讓我忍不住微笑。在日益熟絡下,我逐漸對她敞開心扉,對她述說了我和張澄月之間的事。

[原來是這樣。]她難得認真地回復說,[但如果她不喜歡你,為什么經常單獨約你出去玩,為什么任由你們之間的曖昧愈演愈烈呢?]

[也許她也是后知后覺,也許她只是把我當成很好的朋友吧。]

[我覺得這不應該。]她很篤定地說,[如果是我的話,我絕對不會單獨約心里沒有好感的男生出去玩。]

[你的意思是,其實她心里對我也有好感?]

[就算有的話,應該也是過去式了吧。]

[會是這樣嗎……]

我的腦海中不禁回想起曾經她的明眸善睞,想起那時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想起她唱歌給我聽,我寫詩慶祝她的生日,一切恍若昨日……

當初我們旖旎的曖昧和她的每個神情每句玩笑,都令我無比地堅信我們未來會在一起。

直至那天我們決裂。

[也許這個原因是孤獨呢?]她突然發來這樣一句話。我不由得一愣,想了一會才明白她是在自問自答著自己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孤獨?]

[是啊,或許是因為她當時能交心的只有你一個朋友了吧。]

她輕輕的一句話語,卻讓我心底里微微一顫。

是啊,或許她真的從未喜歡過我,只是在那段形單影只的日子里,把我當成了一個可以傾訴所有的樹洞。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我覺得你需要向前看,你的大學生活才剛剛開始,一副更為宏大的畫卷在你面前展開了呀,你又何必還念念不忘于往日那些歪脖子樹呢?]張悅好心似的勸說道。

我沉默了一會,[是啊,她也不值得我為她黯然神傷這么久。]

我對著張悅發出了我本想向張澄月說的狠話,像是給自己壯膽,又像是為自己的過去找到一個掩埋的理由。

--

我沒有想到的是,編輯部周一檔的韞鑠學長退回了我的稿子。

[我們需要的是廣播稿,是要讀出來的,不是你這種自我介紹般的文章!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重寫一篇。]

這種文章不被認可的感覺令我感到無可逃避的挫敗。那天下午,我盯著這篇《青春如月有圓有缺》的千來字,反復讀了好幾十遍,可仍是沒能找到更好的修改方向。

如果想要完全適應舊稿的那種寫法,我十有八九將要重新構思一篇新的文章,可是我不想這樣。每篇出自我筆下的文章都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作品,實話實說,我胸中有股傲氣不容許我接受它被埋沒。

[學長,我想不出來應該怎么改。]

[那我發你一篇恬熙同學的文章,你試試對著改一下吧。]

[好。]

恬熙同學是跟我同屆的準周一檔成員,而我對她的了解僅有在名單上瞥見過她的名字的程度。她不愛在群上發言,低調得像個影子。

她文章的題目叫《我們要成為他人世界里的光》。

她的文章很簡明樸素,沒有多余的修飾也沒有繁雜的辭藻堆砌,沒有高妙的手法也沒有深沉的情感表達,只有平淡的敘述如緩緩流動的溪水。讀完她的文章,我感覺到一種直白而微淺的哀傷,仿佛在空氣中久久氤氳不去。

她仿佛極其擅長在簡短的文字中調動人內心最深處的情緒,看完她的文字,居然令我心中寫作的渴望如同添了柴的火焰一般熊熊攀升。

我想我已經知道該怎么修改了。

她的文章的確寫得很好,可是我并不覺得我比她差。

--

在我正專心致志修改文章時,突然收到了來自粵語檔的紫慧學姐的信息。

[hello啊,樹燊學弟,要唔要嘗試下我地粵語檔嘅稿啊?](要不要嘗試一下我們粵語檔的稿子啊?)

看到這熟悉的文字,我會心一笑。學姐的來意我心知肚明,但我不會輕易更改自己的決定——我一定要進周一檔。

我們很自然地用粵語式的文字交談,即使這其實并不能令我們的溝通更加順暢。

[紫慧學姐,我看了一下粵語檔的稿子,感覺不如周一檔適合我,我比較喜歡寫散文。]我回上了一個苦笑的表情包,[而且我雖然是本地人,但我的粵語其實一直不太好……]

[那就更加要練啦!學弟!]學姐不厭其煩地講述著,[其實,你選粵語檔一樣可以交周一檔的稿子。假如你來了我們粵語檔,某一天突發靈感,寫了一篇周一檔的稿子交給周一檔的小伙伴,也可以的!我們其實也沒有分的那么清楚,因為我們都是編輯部的一份子嘛!而且,粵語檔很是輕松,對你來說so easy啊。]

[原來這樣也行!]

[是呀,雖然我們很少這樣做。(主要是擅長兩個檔的人真的不多啦)]學姐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主要是我想告訴你,在周一檔你可能很難去融合。因為我了解過,其實我去年的這個時候都打算去周一。]

[真的嗎?那,然后呢?]

[我為了寫周一檔的稿子啊,改得文章都亂糟糟。而且呢由于要求相對比較高的原因,改動非常浪費時間。]她無奈地說,[而且,現在周一檔啊,好像有些很厲害的人呢,我就很怕你被淘汰了。]

我愣了愣,原來學姐只是怕我輸。

[學姐……你這樣說,我就更想挑戰一下了。]我停頓了一下,接著緩緩地敲出下一句話來:[畢竟,文字一直以來就是我最擅長的領域啊。]

[唉。]學姐似乎遺憾地嘆了口氣,[那好吧,要加油哦,我看好你!]

[嗯,謝謝學姐。]

我深吸一口氣,終于明白了自己現在的境地:

無路可退。我寧愿被淘汰從此與部門無緣,也不愿為了茍留避其鋒芒不戰而降,承認被擊敗,承認才不過人,承認滿盤皆輸。

我又自顧自地翻看起恬熙的文章來,不禁心想:“很厲害的人……是你嗎?”

--

我總幻想大學廣播臺的工作室是什么樣子的。也許會有一張堆滿音控設備的長桌?會有一間教室大小的會議室?會有拿著文件來來去去忙碌著的人們?

想象歸想象,我還是做好了工作室環境較差的心理準備。所以當我知曉那兩個比宿舍還稍小一點的房間就是廣播臺之后,我其實還驚喜了一下——因為這兩個房間雖然不大但卻非常整潔,這樣總比在垃圾堆中間工作要好得多。

一個房間里擺設有兩個書柜和一張大長桌,一看就是為了開會用的。書柜里堆滿了一沓沓寫滿字的紙張,還放置有一些常用的文具。兩邊的墻上貼著不少廣播臺新老成員的照片和幾張行政的通知。幾張膠椅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墻角,地面上干凈得像是剛剛打掃過。打開窗,涼爽的風和清新的空氣連招呼都不打就直闖進來。

這里是編輯室,就是專門提供給編輯部使用的房間。

“坐吧。找地方坐。”紫慧學姐笑著說。我們是在上樓的時候遇見的,她很熱情地朝我打招呼,并為我帶路,好像絲毫沒有因為我拒絕了粵語檔而心存芥蒂。

我一屁股坐在了大長桌盡頭的座位上。

紫慧學姐瞪大了那雙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氣笑說:“拜托!你坐的那是部長的位置!”

我嚇了一跳猛地站起來,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啊……我不知道。”

她見到我的窘態顯得更開心了:“放心好了,部長人很好的,他不會介意這個。”

這時,門口處進來了一個女生,她穿著一件純色的襯衫,長發撫肩而到半腰處。她雖然身形略顯纖細,可走進來時仍是豪邁地帶著一陣風。

“紫慧!你是不是又想挖走我們檔的未來棟梁!”星鸞學姐選了個在我和紫慧中間的位置,仿佛專門要將我倆隔開。

“哪里有,”紫慧學姐無奈地說,“你這個學弟啊,真是死了心要進你們周一,我費盡三寸不爛之舌都勸不回來。”

“啊是嗎?”星鸞學姐轉頭朝我看來,欣慰地說,“不愧是我親自選中的學弟,你的選擇相當正確!放心,只要你努把力,進周一檔不是問題。”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的稿子我也看了,其實我覺得寫的很好,但韞鑠那家伙就是死命找茬,他就是知道自己寫不出來所以為難你!你放心好了,我罩著你,不用怕他的。”

我只好點點頭。

紫慧學姐見她這幅模樣不由得笑起來:“你裝什么呢?你寫的稿子被韞鑠檢查審稿的時候你可是大氣不敢出。”

“他那叫檢查嗎?那叫審稿嗎?他那叫閑得蛋疼!”星鸞學姐氣鼓鼓地說。

兩位學姐你一句我一句地開著玩笑,我在旁邊雖然插不上一句話,卻也看得開懷。可以看出來她們的關系真的很好,并不僅限于普通的同事,而是那種可以一起笑一起鬧的好朋友。

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人。新生大都一個模樣,他們先是謹慎地朝內張望,在得到學長學姐的確認后禮貌問好一聲,最后忐忑地坐在房間邊緣的位置上。老生們倒是灑脫,他們總是昂首闊步地走進來,微笑著大方地向所有人打招呼,最后很有目的性地坐在某一個位置上——那很明顯是以往開會時他們固定的座位。

學長學姐們在互相調侃的同時,也拉著新生們聊天,一時間會議室里好不熱鬧。

部長是壓軸出場的。他來的時候引起一陣起哄聲,似乎大家都在為他的到來表示歡迎。而部長笑著擺了擺手,他踉蹌地翻越過擁擠的坐著的人們,坐到了長桌盡頭處的主位上。

部長個子不算很高,身材偏瘦,留著很好看的中分發型。當我在遠比破冰大會那個晚上明亮的燈光下完整地見到他的臉龐時,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非常英俊的文藝青年。

“咳咳,”部長清了清喉嚨,整間編輯室霎時安靜下來,“還有誰沒到?”

“韞鑠那個家伙還沒到!”星鸞學姐搶著說。

“怎么又是他遲到。”部長無可奈何地笑笑,接著他審視了一圈房間,提議說:“不如新成員們都坐到前面一排來,老成員坐到他們后面去吧。”

大家當然照做,于是坐在長桌邊上的清一色都是新成員了。

“那我們先不管韞鑠了,現在開始開會。”部長翻開筆記本并說,“我們先請新成員們匯報一下對于試寫節目稿的感想吧,就由周一檔的準成員們開始。”

“你們誰先來?”部長微笑著抬起頭問。

伙伴們互相笨拙地對視一眼。而聽到這個我一陣頭大。最近關于自我介紹這件事做得屬實有點太多了,每一次準備時的等待都是如此的煎熬,令人緊張得手心出汗。不過我在感想上也不算無話可說,與其忐忑不安如此之久,不如硬著頭皮早上早解脫。

可我才剛剛抬起頭來,一個男生便站起身說:“我先來吧。”

這位男生體型壯碩,近看虎背熊腰,遠看并不顯得圓潤,是魁梧而有肉的身材。他一頭烏黑濃密的標準男生短發,兩條深如古老山脈的濃眉,還有腮邊兩側如干燥密林般的胡茬,都輔佐著他那方正的臉龐和高大的身軀散發出濃烈的男性氣息。

部長朝他點點頭,說道:“好的,先介紹一下你自己。”

“嗯,我叫吳棋虎,來自信息工程學院機器人專業……”男生的聲音很順暢,完全不見有怯場之意,“對于這次周一檔稿子的嘗試,我個人感覺是學到了很多東西吧,雖然我有很多以前寫作的習慣需要改正,但韞鑠學長很耐心地幫助我,指出我的問題,讓我受益匪淺。我也相信,以后我能做得更好。”

我托著頭,對這類毫無亮點的措辭不以為意。

“很好,大家給他點掌聲。”部長帶頭鼓起掌來,“謝謝,請坐。下一位?”

我猶豫著,左右觀望一番始終無人動作,于是我終于站了起來。而想到剛才自己準備的那段話,不由得有些支支吾吾。

但已經到了這個時刻,我只好豁出去似的將桎梏般的顏面拋之不理,而當我這樣做時,我突然感覺到自身得到了一種無以制約的自由。

果然啊,人不要臉便天下無敵。

“我叫楊樹燊,是周一檔的一名準成員。”我緩緩地說,“在這次試寫節目稿中,我遭到了一些挫折,我的稿子被退回了。其間粵語檔的學姐來找過我,告訴我說周一檔的競爭很激烈,我隨時都有可能被篩下來,而在這種情況下退一步,粵語檔將是我最保險也最合適的選擇。”

“可我想,我應該去嘗試一下更有挑戰性的事物,我也相信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所以我對學姐說,我想再試一試。我想進周一檔,為此我無懼對稿子多次的更改或是于寫法幾番的遷讓,我不會放棄這次機會,也不會怯懦退縮。謝謝大家。”

當我坐下的時候,整個編輯室響起整齊如雷鳴的掌聲。

星鸞學姐鼓掌得最賣力,還偷偷地給我豎了個大拇指。

部長也笑了,他滿意地說:“第一次寫這些節目稿的確不容易適應,慢慢來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那就下一位。”

一個女孩怯生生地站起來。

她身高一米六的樣子,扎著兩根馬尾辮,前額中央垂落著幾綹柔發,身上的衣裙樸素而低調,像是一位民國時期的姑娘,她低著頭,似乎不愿讓人看見她的面容。

她做了幾秒鐘心理準備才抬起頭,露出一張清麗的圓臉,臉頰上的些許雀斑滲著紅暈,像是星光般一閃一閃的。她看著部長,好像在座的所有人都搬著椅子移去了那個方向。她輕聲說:“大家好,我是恬熙。這次的寫作任務……我認為自己完成得還可以……”她想了想,似乎想努力地補充些什么,“但我覺得,我們不需要為了那些條條框框的要求而改變自己的寫法,要對自己有所保留,發揮自己的長處,這就足夠了。”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這個女孩仿佛與眾不同。

大家整齊地鼓起掌來。

這時門突然被人撞開,進來一個黝黑的高瘦青年,他健康的膚色、結實的肌肉、還有板寸的短發和憨厚老實的臉,讓人不自主地想起東北的漢子。

事后證明,他的確來自東北。

他就是韞鑠學長。

“哎?人這么齊啊。”他笨拙地笑著說。

他這副裝傻的樣子令人忍俊不禁。

“你還好意思?就你一個人遲到!”星鸞學姐沒好氣地說。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滿臉賠笑,隨便尋了個位置悻悻然坐下。

部長也笑得開心,他調侃韞鑠說:“你們檔的人都發言完了你才來,要不你給著做個總結吧。”

“啊?這種事還要我總結。”他嘟囔著站起身,“雖然我們檔名額不多,但你們其他檔別給我瞎搶人啊!不然我們檔人才濟濟,出去了怕你們兜不住!”

“嘁——”他說的話引起其他檔的學姐學長一陣噓聲。

“人才濟濟是不假,但應該不包括你吧。”一個學長揶揄說。

大家又笑成一團。

“不過嘛……”韞鑠學長終于流露出一絲認真神色,“我現在嚴格點是為了你們好。以后廣播臺那邊交稿了,很多人會對我們的文章品頭論足。與其被那些門外漢指指點點惹人煩,不如我們自己閉上門來做好點,自己人私下里指出問題總好過到外面被領導們批評吧。”

“所以加油吧,學弟學妹們,其實你們都很優秀,如果名額充足,你們一個我都不想放走呀!”他又憨厚地笑起來。

掌聲如雷。

我看著他的笑容,不由得感到一陣溫暖。

部長在掌聲逐漸消停后贊同道:“韞鑠說的很對,大家在寫稿、審稿、交稿的過程中一定要做到一絲不茍反復檢查,別讓廣播臺別的部門看咱們的笑話。退一步說,廣播臺各部門都是相互協調相互幫助相互合作,我們也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

我的稿子經過三次的修改后,終于通過了韞鑠學長的審核。

[編輯部周一檔的未來啊,都交給你啦。]

每次韞鑠學長這些托孤般的玩笑話,都令我哭笑不得。

[以后的路還很長啊,年輕人。]

可他偶爾認真起來的時候,又溫暖得足可寬慰人心。

--

校運會臨近,各大學院都在緊鑼密鼓地做準備,這畢竟是一場全校矚目的盛會,各種暗中的或是明面上的較量,早就悄悄開始了。

張悅是副班長,自然為了這件事忙得焦頭爛額。

我們之間的聊天隨著她的忙碌少了許多。這時我才發現以往的聊天大多都是張悅主動發起的,而我永遠是被動且猶豫的那一方。

仿佛她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可愛女孩,而我,只是一根死氣沉沉的木頭。

這天在宿舍里,李武隆突然揚著手機爆笑起來,夸張地嚷嚷著:“哈哈哈哈你們快來看,張悅設計第一版的班服!”

大家因為好奇心都湊過去看。

手機上面的服裝樣式鮮艷而搞怪,看上去像是某種為了慶祝萬圣節的款式。

舍長皺著眉問:“我們不會真要穿這種班服參加校運會吧?”

李武隆笑著說:“當然不是,這是她畫著玩的。”

“那就好。”

而我盯著圖片里那奇特的服裝,仿佛看見了張悅文靜的外表下那顆淘氣可愛的心。

我隨口問:“咦,你一直都有和張悅聊天嗎?”

“是啊,她設計服裝的店家都是我幫她找的。”李武隆說,“好多東西她都跑過來問我,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似的。”

“這樣啊……”

看著李武隆手機里那熟悉的來自張悅的雀躍的文字,我有些無名的失落。

原來她并非只與我相談甚歡。

也是啊,像我這樣平平無奇、敏感多疑、做事畏手畏腳的人,有什么事對于別人來說是非我不可呢?

--

沒多久,張悅便在群里進行了一次投票,她提供了七種不同的服裝款式任我們選擇,最終要以少數服從多數原則決定出我們班服的模樣。

然而隔了沒幾天的某個晚上,我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小說時,張悅突然發來一大段的文字:

[既然同學們不想投票,那班服要不我們就不搞了吧,班服呢是不強制購買的只不過是到時候別的班的專業就我們專業沒有而已。我們現在上了大學了,是很民主的,我們都會按照同學們的想法來,同學們說不弄,我們就不弄,但是還要感謝一下,負責班服的班委們。其實現在我也感覺到,同學們大多數并不太愿意主動去融入我們班級,但是我相信同學們在部門絕對不會這樣,同學們在部門肯定是想方設法融入部門氛圍,可試想,同學們出去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又有哪個同學是介紹自己來自那個部門的呢?我想大多數都是介紹自己的專業的吧。我們班委也很無奈。我們也想把班級氣氛弄的更好些,可是班級建設是我們每一位同學的事情,不是單靠我們班委就能一蹴而就。深夜打擾大家真是不好意思了,但是這些都是真心話。麻煩同學們看看,謝謝合作。]

[我發這些會不會很尷尬?]

她在下面接了一個苦笑的表情。

我去看了一眼投票才知道,原來投票只有不到三成的人參與。我們宿舍倒是一個沒差全投了票,分散在截然不同的款式中。

我迅速回道:[怎么會尷尬?我只覺得這有點像妥協。]

[汗,我覺得好難。]

[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設計了這么久的班服……同學們都不太喜歡。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好?]

[我覺得……你做得已經很好了啊。每個人的審美都不一樣,根本沒辦法顧及所有的人。這種事情只能相互遷就相互理解啊,不然怎么能算是一個集體呢?]

[唉,完啦!我都快自閉了。]

我第一次看見張悅流露出這種情緒,這種理應不是由她來背負的情緒。此刻我對她的委屈仿佛感同身受,我耐心地安慰她并提供一些解決方法,但不過是聊勝于無。

[你別太難過,要不試著找個學長學姐溝通一下?他們有這方面的經驗,估計可以幫到你。或者你找一些有點威望的班委,讓他們代你去發聲,督促同學們抓緊時間做決定。]

[我真的不太敢找學長學姐說這些……你說的有點威望的班委,意思是我很沒有威望嘍?]她開玩笑地發了個敲打的表情。

[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這種在班上說一不二的彪悍氣質,不應該強求你一個女生來具備。對這件事情,我們班長沒有什么表示嗎?他應該幫你采取強硬一點的措施啊。]

[他哪有什么表示啊……汗,別說這些,小心他到時候在給你的評估上寫極差,你就完蛋啦。]

[他不會這么小心眼的。]

[汗,有的時候的確覺得自己好慫,唯唯諾諾,不像是能做成大事的人。說話也喜歡含蓄委婉,根本不會兇巴巴——當然我說的是對那些不太熟的人。]

這說的真像是某些時候的自己。我默默地想。

[其實……這些東西不應該由你來承受。我不是慫恿你推卸責任,而是我覺得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女孩子溫柔一點沒有錯,你也已經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了。]

[我的舍友們還說,要是我將那段話發出去,可能會更加引起別人的不耐煩,要是有些性子不太好的人,可能還會在私底下罵我,真的是讓我委屈死了。]張悅無奈地說,[班委們都叫我別把那段話發出去,他們說已經夠尷尬的了。]

[還敢罵你,豈有此理?你不要胡思亂想,這讓你顧慮重重。]我認真地說,[既然班委們不想讓你出面,那就將這些都交給他們處理去。]

[可是真的有這種趨勢的事情。有一個女同學私聊我,說如果投票出來的是某某款式,她就不給錢,不買了。我去催一個還算認識的男同學投票,他還反問我說,為什么一定要穿班服?還有人主動來問我,說如果款式都不喜歡,能不能自己整一件白色的衣服,上面寫上“港岸”兩個字就算完了……雖然說有些是玩笑,可我聽了還是好難過。]

[這……]

[唉,真是忙死我了,我剛從學院里忙完校運會開幕式的任務回到宿舍,又開始處理班服的事情,處理不了打算攤牌班委們又制止我讓我別沖動,然后就到現在我都還沒洗澡,作業也一點也沒寫,今晚又要熬夜了。要是被我爸知道了,他肯定心疼死了……誰還不是在家里被寵著的寶呢?]

我的心微微一顫。

是啊,誰又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呢?難道因為別人的父母對他更加寵溺,他就比其他人都高貴一等?

沒有這樣的道理。

我們都是平等的人啊,沒有誰天生便有義務承受他人的疏忽、挑剔、指摘與怨懟,即使其身居高位,即使他善良而有耐心。

張悅又自顧自地發來:[誰又規定說出來就要被別人欺負的呢?有時候我就想,其實每個人就多一點點善意,就是那個舉動多一點點不一樣,那其實就真的能改變很多哎,然后太難啦。]

[我突然間感受到,原來希望世界充滿愛是多么……美好的愿望。]

[唉,我先去洗澡啦。]

我看著她有些沮喪的文字,愣著久久無言。

[你說得對。但現實就是這樣。再高等的教育,倘若仍難以滲透到人骨子里影響品德與思想那般深沉的東西,便始終改變不了人性。大學已經如此,外面的社會又該如何呢?世上是會有那么一些連一點善良都不愿交付的人啊,就像老鼠屎一樣。但我相信這種人不多,至少不會都存在于我們身邊。我覺得同學們骨子里依舊是心存善良的人,只是他們太懶惰或是太愚鈍以至于沒能察覺到你的需要,你和他們之間,也許只是缺乏良好的溝通吧。]

[我一直堅信好人會有好報,像你一樣,所以不必難過啊。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打完這句話之后,我將手機放下望著天花板發呆,看著孤單的白熾燈光照射在灰墻上,像是想將后者的渾濁給驅散掉——這不由得讓我想起恬熙的那句話:我們要成為他人世界里的光。

--

第二天,在一節大課的中途下課時間里,張悅走到講臺上,巧笑嫣然地與同學們正式介紹起了全部的班服款式,她那歡快的語調與流暢的言辭成功吸引了同學們的注意,大多數人聽得挺認真,還跟張悅開一些玩笑,張悅也很積極地回應了。最后張悅真誠地說道:“我希望同學們能多多支持班委的工作,這段時間大家都很辛苦,而我們花費了這么多時間與精力,都是為了凝聚我們港岸的集體精神,并無一點點私心。在其位謀其政,但單方面的付出就像漏掉的電,一直在消耗卻得不到效果。我們是同一個集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希望同學們收起針鋒相對的心,這樣才能更好地包容彼此,在不斷進取的集體環境中一起努力成為更加優秀的人。”

臺下掌聲如雷。

我笑著賣力鼓掌,為她豎起大拇指點贊。

她在臺上也看向我,好看地眨了眨眼睛。

課后,張悅來跟我道謝,而我自認并沒有為她做什么,沒好意思接受。我們并肩走回宿舍,我調侃說她最后的講詞說的真好,是不是上網抄的?她聽了張牙舞爪地想要揍我,我也沒有躲開,任由那輕柔的拳打腳踢如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說實話我很佩服你,有站在臺上的勇氣。”我笑著說。

“你別說,我當時其實緊張死了。”張悅有些后怕地搖搖頭。

“是嗎?我真的看不出來。”

“那是你觀察不認真!我的舍友們都說我,站在臺上像一個無情的背稿機器。”

“她們瞎說。你在臺上那時那么漂亮那么鎮定,說話也沒有卡頓,真的很棒,簡直是完美,反正我做不到。”

張悅聽了哈哈大笑:“你不會當著我的面才這么說吧!”

我看著她靈動美麗的笑顏與雀躍可愛的模樣,不禁逗她說:“是的,你猜對了。”

她嘟起嘴道:“哼,我就知道。”

主站蜘蛛池模板: 栾城县| 克山县| 宁安市| 丰城市| 伊宁县| 乌拉特中旗| 乌苏市| 宜兰县| 双辽市| 新余市| 桦川县| 固镇县| 林甸县| 陵水| 策勒县| 白沙| 山阳县| 富民县| 社旗县| 抚州市| 吕梁市| 崇文区| 东阳市| 泰顺县| 东丽区| 丰都县| 邵武市| 宾川县| 阜宁县| 德令哈市| 平陆县| 苍溪县| 乐亭县| 渝中区| 安岳县| 武清区| 鄂伦春自治旗| 五莲县| 永川市| 宜宾县| 沙坪坝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