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焦焦遠慮,遙遙路歧
- 失路之人關山難越
- 郎艷獨絕楊木華
- 6189字
- 2024-06-29 00:36:15
當大學課堂那層神秘的面紗被掀開,我發覺大學上課其實有點像那些補習機構的教學方式,或許說高級版——老師無暇對學生管理更多,他們的任務只是完整地講授所有課程,并在學期末做最后的考查。
早上第一節是高數課,老師是一位年輕的女人,講的內容比較基礎。大家畢竟初來乍到,即使是開小差也是在底下偷偷看一眼手機,課堂紀律還算不錯。
我和李武隆坐在一塊兒,他拉著我坐在教室最后那幾排最角落的位置,全程就沒抬頭過幾次,每當老師巡堂下來,他便急忙地向我低聲問:“第幾頁?第幾頁?”
下課以后,他將一沓書和一只保溫杯塞進我的背包里,對我說:“幫我帶一下!幫我帶一下,我中午有個會要去開。”
一次如此兩次如此,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對他說:“你就不能自己買個背包?”
“哦,上次忘了,今晚一定下單。”他有些懊惱地說。
我對此百般無奈。
我和李武隆的友誼仿佛水到渠成。我們有太多共同點了:同樣喜歡睡懶覺,同樣是忠實的英雄聯盟玩家,同樣總在上課鈴響起的前一秒進教室。雖然我對他的滿嘴網絡語言感到不勝其煩,但只要其不攻擊到我便仍能接受。
我完整地聽完了第一周的課,但在第二周的灑滿晨曦的高數課上,困意如寒冬中不識好歹的冷風一般吹來,而我也懶得抵抗,便隨著這陣風渾渾噩噩地睡過去了。
期盼著,并常常天馬行空地想象著的大學教室、新穎而從未嘗試過的走班制、上課時能拿手機出來的自由、還有幻想著能有一次美妙邂逅的漂亮女孩子,在新鮮感如退潮的水一般逝去后,發現這一切其實也不過尋常。
可往往人的登高涉險,就是為了那陣撲面而來的新鮮感而去的。
誠然,大學的一切也遠非我想象中的那般完美,這使得我心里產生了不少的落差。就仿佛是我的能力只夠得著二本的學校,卻做著985高校的美夢一樣,在我的想象中分明如此的地方卻似彼,印象中花團錦簇的樂園變成了隔壁家百廢待興的小院。
但這種落差很快被我的樂觀驅散,大一還有堆疊如山般的未經歷的事,仿佛整個大學生涯就是一個大斜坡,大一到大四是由低到高的排列,趣事如碎石滾落到坡底,都積攢在大一這個年級了。
--
這天中午,李武隆拉著我一起去學生會某部門面試,美其名曰歷練一番。
面試地點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教室,有兩個穿著制服模樣的學姐守候在門前,見到我們遠遠地走來,就熱情地招呼我們過去,好像她們早已洞悉了我們就是奔那間教室而去的一樣。在她們的指引下,我們在簽到處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領到了屬于自己的號碼,在教室的后排坐下靜候。
教室的前兩排坐滿了人,他們都穿著統一的藍白色服飾,或全神貫注地觀察面試者,或竊竊私語不知討論著什么;教室的后排也坐了不少人,都是正忐忑地等待著召喚的新生,被叫到名字的新生們快步走到講臺上——那個匯聚了整間教室的目光的位置,各憑本事地進行自我介紹、面試官問答等等流程;而在我們兩隊人中間是無數的空位,仿佛將前后的人們干凈利落地隔開。這場面試,似乎就是決定著誰能淌過教室中央這由空座位組成的透明的河,加入到河對岸的那些人中去。
在今天之前我也為此準備了不少,關于面試的應對技巧,例如什么問答時要直視面試官啦、不要有過多的小動作啦、站姿啦談吐啦……我都看得七七八八了,甚至為了自我介紹時能夠流暢我還提前寫了一份稿子,來的路上默背了好幾次。可此時仍是越等越緊張,掌心一直在冒汗,整個人不安得不行,而我這個人吧,一緊張起來就像多動癥的小孩,停歇不下。
“我好緊張啊我好緊張啊!”我雙手攤開不停地在桌上摩挲,雙腳也止不住似的來回亂蕩,整個人像是蜷縮在了那張折疊的課椅里,“怎么辦,李武隆?”
“就這?”李武隆扭頭看到我這副模樣不由得笑了,“你有必要這么夸張嗎?”
“我真的好緊張。”我苦著臉說。
“怕什么啊,我們只是來這里試個水,拿它來刷經驗升升級的,過不過都無所謂,他們給我過我還不一定去呢。”李武隆滿不在乎地說,“再說了,我認識里面的一個學長,他跟我說只要我來面試就一定給我過。”
“啊?這都行?”我瞪大眼睛,“你怎么認識的?”
“水群的時候聊起來的啊,就那個部門的招新群,”他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刷著微信,“我用了一個網絡主播的梗,這學長馬上就冒出來和我打了一波配合,聊著聊著就熟絡起來了。他還約我下個周末一起出去玩呢。”
“這么牛逼?”我一時有點語塞,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詞了。
“你也能懂的吧,你不也是玩英雄聯盟的么?”
我點點頭,心里那如同點著了火般的焦慮因為聊天而消退了不少。
排在我們前面的新生一個接一個地上臺,有的吞吞吐吐口齒不清,一句不長的話要用好幾個語氣詞來銜接;有的眼神飄忽站姿不定,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和誰說話;也有的人氣定神閑,在好幾位學生會干部的“圍攻”下鎮定自若,猶如舌戰群儒;甚至還有些人現場才藝表演,能歌善舞,好不精彩……
我不禁在腦海里搜刮自己有什么才藝可以表演。這么多年來,我身邊的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聽過我唱歌,還沒有到五音不全的那種地步,可是這種場合,我卻從來沒有主動展現自己的勇氣。
很多我不由得膽怯的時刻我都對自己說,算了吧,要不然下次?總有機會。
人生下次何其多,可終究等不到。
“下一個,李武隆。”簽到處的學姐喊道。
“到我啦。”李武隆說完一邊起身,一邊舉手向那位學姐示意他準備好了。他步履輕快地向講臺走去,好像是要好好地給我做一次示范。
“學長學姐你們好,我是來自港岸專業的李武隆,平時的興趣愛好是社交、運動和打游戲,我的優點是人際關系比較廣,平時樂于助人,和朋友的關系都很融洽。我想加入貴部門的原因是我想鍛煉自己在此方面的能力,爭取在大學生涯中遇見更好的自己。”
他的自我介紹偶有停頓,但整體流暢。顯然,他早有腹稿。
接下來是面試官提問環節。
“第一個問題,”坐在前兩排中的一人舉手,“除了我們以外你還有報名別的部門嗎?”
“有,但還沒有去面試。”
“那如果別的部門的工作和我們部門起了沖突,你該怎么做呢?”
“我會優先協調處理好,”李武隆略作思索,“呃……如果實在不能兩全其美的話,我會分析一下哪個比較重要吧,當然我是覺得我能在貴部門的工作中得到更多寶貴經驗的。”
提問者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李武隆回答得不能說是十全十美,卻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很快前排的面試官們掌聲響起以示提問結束了,他走下講臺之前,還不忘說了一句“謝謝”。
我已經從座位上站起身,我的號碼就排在他后邊。李武隆緩緩走回座位,給了我一個目空一切的眼神,并低聲說:“拿下!”
我不由得笑了笑,奈何肌肉繃得緊,嘴角還沒揚起來就彎回去了。
我還是很緊張。
其實這并不是什么重大場合,也并不會對我的往后造成什么影響,可我就是受不了那種一個人承受著幾十號人的像是審視般的目光,仿佛怎么站都像是歪歪扭扭的,仿佛說什么話都不能討喜。
但我也不是那種輕易逃避的人,我只好硬著頭皮上。
“下一個,楊樹燊。”
走過漫長的走道,我好不容易終于站到講臺上,轉過身來,十幾道目光如利劍般注視著我,仿佛要將我釘死在那兒不得動彈。
我抹掉手心里的汗,清了清嗓子后終于開口:“呃……學長學姐你們好,我是港岸專業的楊樹燊……我的家就住在本地,平時的興趣愛好是看書寫字……或者打球打牌打游戲,呃……”
我已經管不上自己說的話有沒有語病了,正絞盡腦汁地想著后續時,面試官突然問道:“結束了嗎?”
“啊?嗯……”我只好點點頭。
“有沒有才藝表演?”
“沒有……”
“這位同學,”坐在第一排居中位置的學姐注視著我問,“你是很緊張么?”
“是的是的,”我小雞啄米般地點頭,“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來……實在是緊張。”
我的余光留意到后排的李武隆做了一個夸張的扶額動作。
“不用緊張,放松就好。”提問的學姐微笑著對我說。
“第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想要加入我們部門?”
我愣了一下,心里不由得吐槽,我為啥想加入你們部門?我哪里想加入你們部門!除非你們免試!簽個名就能進的那種。
可嘴里卻字斟句酌地說:“我……想要鍛煉自己,希望在大學培養自己……嗯,處變不驚的心態,并發展好人際關系。”
這種回答可真是萬金油。
“好的。第二個問題,事先你有了解過我們部門么?你知道我們部門是干什么的?”
我一下子懵了。
我總不能直接說我是被剛剛那個李武隆拉過來的吧?
“呃……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
仿佛又可以看見后排的李武隆無語的表情。
前排的提問者無奈地笑了笑,帶頭鼓掌說:“那好吧,提問到這里結束了。”
下方掌聲響起,稀稀拉拉得像是敷衍。
我連忙點了點頭,微微鞠躬說了一聲“謝謝”,回到后排總算松了一口氣。
“真有你的。”李武隆都快笑出眼淚了,“你這要是能過我立馬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切,過不過又無所謂!”緊張感褪去之后的我仿佛美國隊長從冰塊中復蘇,“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下一次我一定表現更好!”
--
晚上還有一場面試,這是我有意向想加入的部門之一。李武隆沒有跟我一起來,他也報名了將面試時間定在了今晚的其他部門,所以這次我將獨自面對。
走近面試地點的那間教室,我卻意外地覺察它的安靜,仿佛其中空無一人。而路過的幾間教室里人聲鼎沸,時不時爆發出整齊而極具渲染力的笑聲,仿佛臺上的面試者做了一次幽默生趣的演講,臺下的面試官們不過是被他們逗樂的觀眾。
我不由得產生面試是否已提前結束的疑問。
走到門前往里張望,人不多,只有幾個人零散地坐著埋頭寫字,沒有面試官,沒有面試者,只有不同于這個世俗的荒謬的安靜。
一個坐在靠近門前座位上的女生立即留意到了我,她連忙問:“來面試廣播臺編輯部的是嗎?”
我點點頭走近,手指著略顯冷清的教室,“這是?”
她“哦”了兩聲,站起身來遞給我一張A4大小的紙,介紹說:“我們的一輪面試是筆試哦,字數要求不是很多的,你可以在教室里隨意挑一個位置完成。”
說完她遞給我一杯橙汁和一支筆。
我終于恍然,捏著手里的紙和筆,不禁感受到一種與分明素不相識的人的共鳴。也是啊,對于我這種人來說,有什么話能比寫在紙上更加情真意切呢,寫于紙上、寫于筆下的那些文字,才是對自己內心深處的靈魂最貼切的勾勒,甚至能讓人想象出不一樣的面目。
我謝過她,走到一個單獨的位置坐下,開始思考我該怎樣選題。
題目有兩個:“遇見”和“夢想”。
要是以往,我想我肯定會二話不說就選前者,勢必要描寫出一段凄婉的絕唱之愛。可是今天,滿腦子的思路仿佛都被后面那個詞給阻滯了。
記得高考結束以后,我在我高中的班級里面做了一次準備倉促的演講。先回首了自己由青澀到成熟的過往,又為高中三年的生活做了一次蓋棺定論般的總結。最后,我對那群朝夕相處的同學們說:我希望你們有所夢想有所期盼,未來能竭盡全力成為更優秀的人。
演講結束的那一刻,我自認意氣風發。偉大而漫長的人生路仿佛在那一刻在我面前徐徐展開,而我將是此刻身前這群少年的領路人。而今呢,前方并非坦途,而是荒草野蠻生長般的復雜。也許以后沿途所賞的風景都晚人一步,那還有什么資格說些不著邊際的大話。
想起來,已是有好久未曾認真寫過一篇文章。
夢想之路熙熙攘攘,自己仿佛要擠破頭顱。
--
《夢想總有掙扎》
年少時埋根于心壤的夢想,不知幾年就遍地發芽。它們于風雨中搖擺晃蕩,或迎雨飄揚,或乘風破浪,或半途悄息,或茁壯成長,不管它們最終如何,也皆星光點點,照亮前進的方向。——題記
感觸總是起舞于夜深。尤其是乘車伴夜歸家,獨倚窗邊,抬頭望那道路兩側昏黃不定的幽光,淡潔、灑落;低頭看那反向行駛的車群上眼花繚亂的前燈,絢爛、刺眼。靜默凝視窗外疾馳而退的景物,有的古樸不懂霓虹,有的新潮不明形狀,像是城市呈現給人的一組多元的幻燈片。
城市的夜景神秘而夢幻。它與白天完全暴露出來時給人直面的感受不同,在夜幕籠罩下的它隱約而又朦朧,讓人得以真正意義上的平靜。更重要的是,它能讓人在眺望窗外的途中不由自主地入神、發呆,從而眼睛干著干著,就透過玻璃的反光看到了自己。
我輕輕地與鏡中的人對視,安靜的城市仿佛一下子為我倆騰出了空間,行人寥寥,周遭靜默,只剩下自己與自己的思考。
相顧無言,我的眼神卻不自主地慌張躲避。
我似乎有些心虛,生怕他已經認不出自己。
鏡中人似乎冷酷地發出質問:你怎么變成了這副樣子?
我扭頭想要避開他的視線眺望遠方,可他的目光也跟著我默默挪移。
我不想與他傾訴,如今的自己已經不再少年,面對現實誠惶誠恐,面對未來不知所措;我不想與他告白,現在的自己已經初心難記,昔年繁茂云霄志,近日匆忙凌亂詩。我不想直說,夢想太過虛無縹緲,太過遙不可及了,你所希冀的,我辦不到。
你看北島曾說:“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夢想,好像自古以來就是易碎的。
沒有溫室可以養育它完整,沒有襁褓可以包裹它周全。夢想這浪漫非凡的玩意兒,卻好像喜歡赤腳在碎石路上步行,不出幾步就遍體鱗傷。
鏡中的自己沉默不言。
為何沉默?你明明并非不善言辭。
為何無奈?你明明事先早有預料。
為何失望?你明明……
是啊,你明明曾經對此滿懷希望與憧憬,對未來翹首以盼著,似乎夢想在那時,就是驅散前方黑暗的唯一光亮。那時的夢想,倒映在自己的眼眸中熠熠生輝。
于是發問:夢想于我而言,究竟意義何在?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舊時,回到如今已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的童年。我依稀從遙遠的記憶中窺見,那張因夢想而被長輩承認的笑臉。它純真,又有力量,仿佛告訴著所有人:自己始終執著地相信,世界會給予那夢想一處立足之地,一口活水之源;自己一直堅定地盼望,功夫不負有心人,未來有一天能夠功成名就,衣錦還鄉。
隱約間又想起了高考前的那幾次模擬考試,自己拼盡了全力卻也沒能拿到滿意的成績。料想以后的夢想路途坎坷,荊棘密布,注定難以如愿,不知何去何從,難過與委屈就如同檸檬里的水汁被一點一點地擠出來——我竟在公交車上的角落悄悄又猛烈地哭了一場。
原來啊,我曾如此深愛地寵溺過它——夢想,對那時的我而言,就像每夜伴人入睡的故事童謠。
還記得17歲那年生日寫了首小詩送給自己:“人生總會迷茫/就似人終將成長/可萬不能松開手心的夢想/只因那是最清晰的方向”。當年的我看著那些隨波逐流枉度青春年華的人,恍惚終日,碌碌無為,他們站在原地觀望靜止的景物,卻還以為世界皆與其同樣靜止。
我始終引以為戒。我堅定地對自己說不要醉生夢死地生活,不能一味沉醉于眼前的倉促須臾之樂,千篇一律之美,我要定下一個詩和遠方的目標,去體驗一下以往不曾感受過的,浩瀚與滿足;我要始終滿載意義地前行,不枉此生。
原來啊,我曾以它為羅盤,指引方向;又以其為鏡,來正衣冠。夢想,對那時的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戒律規章。
我似乎終于想起來,夢想對自己意味著什么了。
夢想其實并不是易碎的,它只是喜歡悄然蟄伏,等著我們重振的那一天。
它豎旗于遠方,也允許你兜兜轉轉,浪跡天涯。只是當自己從一片云霧繚繞中抬起頭來,不知心之所向時,總有一座遠方的燈塔在靜靜指引,與等待。
很多人都曾為夢想而掙扎過,最終將它遺棄在后頭,挑選一條自以為更好走的路,從此披星戴月風雨兼程,再也沒有回首過。可有一天在某個分岔路口,那些風塵仆仆的人們沒有留心看路,居然跟它撞了個滿懷。他們抱起它,回頭再看來時的路,才發現原來他們為了繞開眼前的千溝萬壑,居然跋山涉水翻山越嶺了那么久。
可是沒關系,最后仍能見到你,就好。
接下來的崎嶇,我們共同面對。
客車疾馳呼嘯,于一個恰到好處的路口下橋,逐漸駛離高冷與寂寥。樹影稀疏搖曳,窗外逐漸燈火通明。鏡中的自己終究不見輪廓。
我側出身子看向前路,燈火璀璨,像是可一眼至底。
夢想總有掙扎,可希望我們都能有失而復得的一天。當然,更希望我們都能始終滿懷著夢想前行,即使路上白雪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