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刺激著傷口,缺氧的感覺開始侵襲,但路明非殘存的意識卻捕捉到了這份異常的“平靜”和酒德麻衣身上熟悉的、如同刀鋒般冷冽的氣息。
是……薯片妞的人?他混沌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緊繃的神經終于有了一絲松懈,意識徹底滑向黑暗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下潛的感覺消失了。路明非模糊地感覺到自己被拖拽著脫離了海水,濕冷的空氣取代了海水的包裹。
鐮鼬勾勒出堅硬的平面。
地面?甲板?
鐮鼬還帶來急促的腳步聲。
他“聽到”凱撒沙啞的喘息和楚子航壓抑的咳嗽,還有零那幾乎微不可聞卻異常平穩的呼吸。
接著,他被小心地安置在了一個平穩移動的平面上。
引擎的轟鳴聲低沉地響起,身體感受到輕微的震動,似乎在快速移動。
冥照的效果似乎解除了,但外界的光線對他而言已毫無意義。
顛簸持續了一段時間。路明非在劇痛和黑暗的混沌中時醒時昏。他能感覺到有人一直用冰冷的手指按在他的頸動脈上,監測著他的生命體征。
也能模糊地“感知”到凱撒和楚子航壓抑的交談震動,內容聽不清,但氣氛凝重。
終于,移動停止了。他被抬了下來。鐮鼬的感知中,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混合著古老木頭、昂貴香料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非常安靜,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地面是光滑冰冷的某種石材,腳步聲在上面回蕩出空曠的回音。他被抬著穿過長長的、似乎有回廊的空間,最后進入了一個異常安靜、空氣溫暖干燥的房間。
他被小心地安置在了一張柔軟寬大的床上。身下是光滑細膩、帶著涼意的絲綢床單。
鐮鼬勾勒出房間的大致輪廓——很高,很大,陳設似乎極其簡潔,但透著一股低調的奢華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隔絕塵世的靜謐感。
酒德麻衣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帶著金屬質感的清冷,但似乎卸下了水下的緊繃,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這里是‘黑石府邸’。絕對安全,外面有煉金矩陣,橘政宗的人找不到這里。”
“他的傷……”凱撒的聲音帶著凝重,靠近床邊。
路明非能“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尤其是那雙血肉模糊、依舊在緩慢滲血的眼眶和耳朵。
“耳膜穿孔,眼球……嚴重損傷,需要專業處理。”零清冷的聲音響起,她似乎就在床邊,手指離開了路明非的脖頸,小心翼翼地檢查著他的傷口,“失血過多,多處軟組織挫傷和骨裂。精神沖擊嚴重。”她的匯報簡潔而精準,如同在陳述實驗數據,但路明非卻從她指尖那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顫抖中,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
“媽的!”凱撒低罵了一聲,“那個混蛋……”
“先處理傷勢。”楚子航的聲音響起,沉穩依舊,但帶著一種壓抑的冷意,“我去準備醫療用品。”
他的腳步聲快速離開房間。
很快,楚子航帶著一個看起來就非常專業的醫療箱返回。
零接了過來,動作熟練地開始為路明非清理傷口、止血、消毒、包扎。她的動作精準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當冰冷的消毒棉球觸碰到路明非眼眶周圍翻卷的皮肉時,劇烈的刺痛讓他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零其實知道路明非有“不要死”的言靈,但就像在三峽被諾頓砍的那一刀,傷口過深,皮翻肉綻,即便有不要死,疤痕也用了幾個月才好全。
不要死可以維持生命力以及緩慢修復,他只能把路明非保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剩下的回復還得路明非自己來。
所以,就像聽覺和視覺會慢慢恢復,但眼睛和耳內的傷也得走一個過程。
諾頓的砍傷附帶煉金屬性,倒是回復困難。而路明非自己造成的傷勢,雖然不具備復雜的屬性,但挫傷嚴重,一時半會也恢復不了。
這個時候處理傷口,讓傷口方便恢復也顯得重要了。
似乎看到了路明非的抽動,零的動作瞬間停頓了零點幾秒。
雖然路明非看不見,但鐮鼬卻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呼吸節奏那極其短暫的紊亂。
隨即,她的動作變得更加輕柔,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凱撒和楚子航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零為路明非處理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房間內只剩下醫療用品碰撞的輕微聲響和路明非因疼痛而壓抑的粗重呼吸。
當零用浸透藥水的紗布,極其輕柔地覆蓋在路明非失去光明的雙眼上時,路明非的意識終于支撐不住,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瞬,鐮鼬的感知里,似乎有一個小小的、毛茸茸的東西被輕輕地、小心地放在了他纏滿繃帶的手邊。
是熊貓小灰。
溫暖干燥的空氣包裹著他,身下是柔軟的絲綢,耳旁仿佛殘留著鐮鼬帶來的零那清冷聲音念出的“黑石府邸”……以及那只放在手邊的、小小的溫暖。
他終于徹底失去了意識,墜入了由劇痛、黑暗和無盡謎團組成的深淵。但至少,此刻,他身處一個名為“安全”的孤島。
黑石府邸,這座隱藏在東京陰影深處的堡壘,成為了他們舔舐傷口、面對未知風暴的臨時避風港。
而關于王將那沒有五官的血肉之臉帶來的恐怖真相,如同冰冷的種子,深埋在每個人的心底。
……
源氏重工,頂層,執行局指揮中心。
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東京灣沿岸的地圖被密密麻麻的紅點覆蓋,代表搜索網格。
下方,無數數據流滾動,電話鈴聲、指令聲此起彼伏,氣氛凝重如鐵。橘政宗背對著忙碌的指揮大廳,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燈火璀璨、卻暗流洶涌的東京。
他的身影在玻璃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模糊,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儒雅、令人信賴的長者神情,但鏡片后的眼神卻深邃冰冷,如同暗流下的礁石。
“通緝令,以最高等級發布。”橘政宗的聲音平穩無波,通過內線電話清晰地傳達到每一個相關部門,“目標:路明非、愷撒·加圖索、楚子航、零。罪名:知曉蛇岐八家最高機密叛逃。發現蹤跡,最高級別活捉。將他們的照片和已知能力特征,下發到本家所有執行小隊,以及與我們有關聯的每一個角落。”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律,瞬間被貫徹下去。整個蛇岐八家的龐大機器開始全速運轉,一張針對四人的天羅地網,以東京為中心,迅速向整個日本蔓延。
指揮中心的合金大門無聲滑開。
源稚生大步走了進來,他穿著執行局的黑色制服,臉色比平時更加冷峻,眉宇間帶著難以化解的疲憊和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
他徑直走到橘政宗身后,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刺眼的通緝令和密集的紅點,沉聲開口:
“老爹。”
橘政宗緩緩轉過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沉重和痛心的表情:“稚生,你來了。”
“最高通緝……是否過于嚴苛了?”源稚生沒有拐彎抹角,直視著橘政宗的眼睛,語氣帶著不解和堅持,“路明非他們……雖然行事有時讓人難以捉摸,但他們在極淵任務中與我們并肩作戰,九死一生。愷撒和楚子航也是卡塞爾的重要人物。如此處置,是否會引起不必要的國際糾紛?而且……”
他頓了頓,眉頭緊鎖,“我不相信他們會無緣無故‘叛逃’。這中間,必定有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橘政宗深深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走到源稚生面前,雙手按在兒子的肩膀上,眼神充滿了“無奈”和“沉重”:
“稚生,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曾視他們為可靠的盟友,尤其是在對抗‘神’的威脅上。”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誠懇,“但是,有些事情的嚴重性,遠超我們的想象。”
橘政宗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語氣也帶上了一絲后怕和憤怒:“他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稚生!那是關于‘神’的機密!是足以顛覆整個混血種世界的禁忌!他們不僅看到了,還深度參與了進來!”
“極淵行動,誰也不知道他們具體看到了什么,以及他們了解多少。他們是否對白王一無所知還尚未可知,如果他們帶著白王的秘密,無意引來了國外眾多混血種勢力,后果不堪設想!他們本可以在本家庇護下安然度過,可今晚他們就徹底消失了,這難道不是做賊心虛,意圖帶著竊取的秘密潛逃嗎?”
他收回手,背對著源稚生,看向窗外,聲音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憂慮”:“他們私自逃離我們的視線,潛入禁區,接觸最高機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冒失或誤會了。稚生,這是背叛!是對我們蛇岐八家守護千年的使命的背叛!是對全人類安全的威脅!他們背后,是否有卡塞爾學院更高層的授意?是否有其他勢力在覬覦‘神’的力量?這些都不得而知!在這種時刻,任何猶豫和仁慈,都可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我們必須以雷霆手段,在他們造成更大的破壞、或者將秘密泄露出去之前,將他們控制住!必要時,清除威脅!這是為了家族,也是為了整個世界的安危!”
橘政宗的話語邏輯嚴密,將路明非四人的行動與“神葬所”的最高機密強行掛鉤,并巧妙地描繪成一場意圖竊密、破壞的陰謀。
他的語氣真摯,充滿了被“背叛”的痛心和作為大家長的“責任擔當”。
指揮中心內,其他幾位核心家臣——龍馬弦一郎、風魔小太郎等人——也都在場。
他們聽著橘政宗的分析,臉上露出了然和凝重的神色。
對于“神葬所”的秘密,他們有著本能的敬畏和守護之心。橘政宗的話,無疑擊中了他們最深的恐懼和職責所在。
源稚生沉默地聽著,眉頭緊鎖。橘政宗的解釋似乎無懈可擊,將路明非四人的行動賦予了最惡劣的動機。
但是……內心深處,他總覺得哪里不對。
路明非在極淵中拼死維持迪里雅斯特號,零沉默卻可靠的身影,愷撒和楚子航的驕傲與實力……他們真的會為了一己之私,去竊取那足以毀滅世界的“神”之力量嗎?這不符合他對他們的認知。
然而,橘政宗的權威、對“神”之秘密的守護責任、以及眼前看似確鑿的“證據”鏈,像沉重的枷鎖,壓制著他心中的疑慮。
看著周圍家臣們對橘政宗話語的認同和越發堅定的眼神,源稚生知道,此刻質疑大家長的判斷,不僅徒勞,更可能動搖軍心。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再次看向橘政宗,眼神恢復了執行局局長的冷峻,但多了一份堅持:“老爹,您的擔憂我理解。行動我也會全力配合。”他話鋒一轉,語氣斬釘截鐵,“但是,如果……如果找到他們,請務必將他們交給我處置!我要親自審問!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所有的真相!在事情徹底水落石出之前,我永遠對他們保留信任!”
源稚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直視著橘政宗的眼睛,表達著自己的底線——他服從命令追捕,但絕不接受在未明真相前就處決曾經的戰友。
橘政宗看著源稚生眼中那份不容動搖的堅持,靈魂在冷笑,但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寬慰又帶著些許無奈的笑容,他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好,稚生。我答應你。如果可能,盡量活捉。畢竟,我也希望這只是一個可怕的誤會。但是……”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充滿警告,“切記,一旦他們有任何威脅到自身或他人安全的抵抗舉動……為了家族,為了這個世界,不要猶豫!執行局的職責,高于一切!”
“是!”源稚生挺直脊背,沉聲應道。他轉身,大步走向指揮臺,開始部署具體的搜捕行動,眼神銳利如刀,但心底深處,那份關于“真相”的沉重疑云,卻越發濃重。
橘政宗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活捉?呵,等你們找到的,恐怕只有尸體了……或者,更糟。
他轉身,繼續凝視著窗外被通緝令籠罩的東京,如同盤踞在網中央的毒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