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我那個喜歡唱歌自娛的室友,正在客廳里四處找鑰匙、鞋子和太陽鏡,忙得團團轉。我坐在沙發上,把鞋盒一個個打開,里面塞滿了我留在老家的舊物件。這周我回家參加父親的葬禮,順道把它們搬來了。
“你今天不上班嗎?”露西問。
“嗯。我的喪假要休到周一。”
她停了下來。“周一?”她嘲弄道,“幸運的婆娘。”
“是啊,露西。我爸爸去世了,我真幸運。”我挖苦地回嘴,可當我意識到這話并沒有多少挖苦的意味時,我有些尷尬。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咕噥著。她單腳站著,一邊把另一只腳往鞋子里塞,一邊伸手去抓錢包。“我今晚不回來,在亞歷克斯家過夜。”話音剛落,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我們有許多共同點,同樣的年紀,穿同樣尺碼的衣服,名字都是四個字母,以L開頭,以Y結尾[1],但除了這些浮于表面的東西,再沒有什么能使我們突破普通室友的關系了。不過,我倒不介意。除了愛唱歌,她還是比較好相處的。她愛干凈,常常不在家,室友最重要的這兩個品質她都具備。
我剛想掀開一個鞋盒的蓋子時,手機響了。我把手伸到沙發另一頭,抓過手機。看到來電的是我媽媽,我把臉埋進沙發里,摟著抱枕假裝哭過。
我把手機放到耳邊。“喂?”
那頭沉默了兩三秒,隨后傳來:“喂,莉莉?”
我松了口氣,直起身子。“喂,媽媽。”真沒想到她會主動和我說話。葬禮這才過去一天,這電話比我預想的提早了三百六十四天。
“你還好吧?”我問。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還好,”她說,“你叔叔和嬸嬸今早回內布拉斯加州了。晚上我第一次一個人過夜,自從……”
“你可以的,媽媽。”我說,努力想顯得有底氣些。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說:“莉莉,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用為昨天的事感到難為情。”
我頓住了。我沒有,一點也不。
“人人都有怯場的時候,我明知道你心里難過,不該給你那么大的壓力。我應該讓你叔叔去的。”
我閉上眼睛。她又來了,掩耳盜鈴,引咎自責。她肯定自欺欺人地覺得我昨天只是怯場,所以才一言不發。毫無疑問,這是她一貫的做法。我真想告訴她,那并不是失誤,我也沒有怯場,只是對于她為我挑選的父親,那個毫不起眼的男人,我沒什么可說的。
然而,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有些慚愧,尤其是她也在場,我真不應該那樣做。于是我只好順著她的意思,不去計較。
“謝謝你,媽媽,我當時說不出話來,對不起。”
“沒事的,莉莉。我先掛了,我還得去一趟保險公司,我得和那邊碰個頭,討論你爸爸的保險單。明天給我回個電話,好嗎?”
“好的,”我說,“愛你,媽媽。”
我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到沙發另一頭,打開膝上的鞋盒,取出里面的物件。最上面是一個木制的中間鏤空的小愛心。我用手指摩挲著它,想起收到它的那個晚上。可回憶一涌現,我立刻把它放在一旁。懷舊真是一件滑稽的事。
我把一些舊信件、剪報移到一旁,在箱子底下找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東西。可我又暗暗希望它不在那里。
我的艾倫日記。
我用手撫摸著它們。這個盒子放了三本,而我總共記了八九本。自從上一次寫完后,我就再也沒有讀過了。
以前我不愿意承認自己在寫日記,那太老套了。我認為自己的做法很酷,因為嚴格來說它不能算日記。里面的每一篇都是寫給艾倫·德杰尼勒斯的。早在二〇〇三年,她的節目一開播,那時還是個小女孩的我就已經追著看了。我每天放學后都守著她的節目,我還相信如果艾倫了解我,她也會喜歡我的。我常常給她寫信,一直寫到十六歲,只不過我的信看著像一篇篇日記。我當然知道艾倫·德杰尼勒斯不會對一個普通女孩的日記感興趣,所幸我也從來沒有寄給她。不過,我仍然喜歡把每一篇都寫給她,一直寫到我不再記日記。
我打開另一個鞋盒,找出了另外幾本。我把它們一一排序,挑出十五歲那年的日記。我翻開本子,尋找我遇見阿特拉斯的那一天。其實遇見他之前,我的生活里并沒有太多值得記錄的東西,但不知怎的,在他闖入我的生活之前,我依舊記錄了滿滿六本。
我曾經發誓再也不看這些日記,可爸爸去世后,我常常想起我的童年。也許看完這些日記后,我能有一些勇氣去寬恕。不過我擔心這只會徒增我的怨恨。
我躺在沙發上,開始閱讀。
親愛的艾倫:
在告訴你今天發生的事之前,我幫你的脫口秀想了絕妙的新環節,就叫“居家的艾倫”。
我想很多人都想了解工作之余的你。我常常在想,你在家的時候,沒有攝像機,只有波西亞在身旁,是什么樣子呢?或許制片人可以給波西亞一臺攝像機,她偶爾便可以偷偷靠近你,記錄你的日常生活,例如看電視、做飯,或是收拾花園。她偷拍完一段,突然大喊“居家的艾倫!”嚇你一跳。這樣才公平,你不也喜愛惡作劇嘛。
好啦,說完啦(我一直想著要說,但總忘記),和你聊聊昨天的事吧。有趣極了。如果不算上那天阿比蓋爾·艾沃里因為卡爾森先生偷看她的乳溝而扇了他一巴掌,這可能是我最有趣的一天了。
你還記得前陣子我和你說的住在我家后面的伯利森太太嗎?在暴風雪夜去世的那位,聽我爸爸說,她欠稅太多,房子的所有權不能歸她女兒所有。我相信她女兒應該無所謂,畢竟那房子都快散架了,對她而言,更多是個負擔。
伯利森太太去世后,房子就一直空著,差不多兩年了。我臥室的窗子就朝著后院,看得清楚,記憶里再沒人進出過那間房子。
直到昨晚。
我坐在床上洗牌。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離譜,我連牌都不會打,但這是我的小習慣。爸媽吵架時,洗牌有時能讓我平靜下來,集中注意力。
總之,天色很暗,我隨即察覺到窗外有光,雖然昏暗,但確實是從那間老房子里傳來的,似乎是燭光。于是我跑到后門,找來爸爸的望遠鏡,想瞧瞧那邊發生了什么,但什么也看不見。天太黑了。不久,那光消失了。
今天早上,準備去上學時,我瞧見那棟房子后面有東西在動。我伏在臥室窗前,見有個人影從后門溜出來,是個男的,背著背包。他環顧四周,確保沒有人注意到他,這才從我們家房子和鄰居房子之間穿過,徑直走到公交站,站在那兒。
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他,也是頭一回見他乘這路公交車。他坐在后邊,我坐在中間,沒能和他說上話。但到了學校,他下了車,我見他走進學校,料想他一定也在這里上學。
至于他為什么會睡在那棟房子里,我一無所知。想必那兒沒有電和自來水。我猜測也許他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但今天下午他和我在同一站下車。他沿街走去,像是要去其他地方,我趕緊跑回房間,偷偷往窗外看。不出所料,幾分鐘后,他悄悄溜回那間空房子里。
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我媽媽,我一向討厭多管閑事,畢竟那不關我事。但要是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想媽媽或許知道怎樣幫助他,畢竟她在學校工作。
我不知道。或許我該等幾天再說,看看他是否會回家。也許他只是任性離家出走幾天。我偶爾也有這種念頭。
先寫到這兒吧。到時和你說明天的情況。
——莉莉
親愛的艾倫:
看脫口秀時,我把你跳舞的那段快進了。以前,我會看著你在觀眾席間跳著舞登場,現在看多了,我寧愿只聽你說話。希望你不要生氣。
哦,我知道那家伙是誰了,沒錯,他依舊住在那間房子里。已經兩天了,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叫阿特拉斯·科里根,今年高三,眼下我只知道這些。乘公交車時,凱蒂坐在我旁邊,我問她他是誰。她白了一眼,告訴我他的名字。隨后她又說:“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但他身上有股怪味。”她皺著鼻子,像是覺著惡心。我想朝她大吼,告訴她他也沒辦法,他根本沒有自來水。但我只是回頭看著他。或許是盯得久了些,他察覺到我在看他。
回到家,我跑到后院侍弄花草。我的小蘿卜熟了,可以拔了。這是園子里僅剩的作物了。天漸漸冷了,沒有別的可以種了。其實等兩天再拔也無妨,但我太愛管閑事了。
我發現一些蘿卜不翼而飛了,看著像是剛被挖走的。我知道不是自己拔的,而爸媽從來不管我的園子。
這時我想到阿特拉斯,越想越覺得是他。但我沒有細想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想著他要是沒法洗澡,大概也沒有吃的。
我走進屋子,做了幾個三明治,又從冰箱里拿了兩瓶蘇打水和一袋薯片。我把它們裝在午餐袋里,跑到那棟廢棄的房子后門,把袋子放在門廊上。不知他有沒有看到我,我使勁地敲敲門,接著趕緊跑回家,直奔我的房間。我跑到窗前想看看他會不會出來,可發現袋子已經不見了。
我這才意識到他也一直留意著我。他曉得我知道他住那兒了,我有些緊張。明天他要是主動和我說話,我該說些什么呢?
——莉莉
親愛的艾倫:
我今天看到你采訪總統候選人了,你緊張嗎?你采訪的可是一個有望治理國家的人呀!我不太懂政治,但在那種場合,換了我,一定幽默不起來。
呀!我們倆近來的生活真豐富啊。你剛剛采訪了一個有望繼任總統的人,而我正在救濟一個無家可歸的男孩。
今天早上我到公交站時,阿特拉斯已經在那兒了。一開始只有我們倆,不瞞你說,氣氛有些尷尬。我看見公交車從拐角處駛來,真希望它能開得快一點。車子剛一停下,他上前一步,頭也不抬,說了一聲“謝謝你”。
車門開了,他讓我先上車。我沒說“不用謝”,因為我被自己的反應驚呆了。他的聲音令我顫抖,艾倫。
有沒有哪個男孩的聲音讓你那么心動過?
噢,等等,抱歉。有沒有哪個女孩的聲音讓你那么心動過?
去學校的路上,他沒有坐在我旁邊,但回家時,他最后一個上車。車上沒多少空座了,他掃視著所有乘客,我看得出他并非在找位子。他在找我。
當他的目光掃到我時,我本能地低下了頭,看著大腿。在男生面前,我總是那么不自信,真討厭。也許到了十六歲,我就能自信一點了。
他在我身邊坐下,把背包放在兩腿間。我這才理解凱蒂的話。他身上確實有股怪味,但我沒有因此嫌棄他。
一開始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一味擺弄著他牛仔褲上的破洞。那不是時髦牛仔褲上刻意做出來的破洞。我看得出那是舊褲子上年深日久磨出來的真正的破洞。褲子看起來甚至有點短,他的腳踝裸露在外面。其他地方倒勉強合身,因為他實在太瘦了。
“你告訴別人了嗎?”他問我。
他說話時,我望著他,他也注視著我,憂心忡忡的樣子。我這才看清他的長相。他長著一頭深棕色的頭發,但我想如果他洗個頭,發色看上去也許不會那么深。和渾身上下其他部分不同,他的雙眼很是明亮。真正的藍眼睛,就像你在西伯利亞哈士奇臉上看到的那樣。我不該把他的眼睛和狗的相比,可當我看著他的眼睛,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哈士奇。
我搖搖頭,趕緊望向窗外。我原以為他確認我沒有告訴別人后,會站起來另外找個座位,但他沒有。車子過了幾站,見他仍坐在我身邊,我稍稍鼓起勇氣,低聲問:“你為什么不在家和你爸媽住一起呢?”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仿佛在決定要不要相信我。隨后他說:
“因為他們不要我。”
說完他站了起來。我原以為我惹他生氣了,接著發現原來是我們到站了。我拎起我的東西,跟著他下車。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試圖隱瞞他的去向。通常,他都是沿著街道,繞過整個街區,以免我看到他穿過我家后院。但是今天,他陪著我一道朝我家院子走去。
我們走到一個拐角,按理我要拐進屋里,他繼續往前走,但我倆都停了下來。他用腳撥弄著地上的泥土,望著我身后的房子。
“你爸媽什么時候回來?”
“五點左右。”我說。那時是下午三點四十五分。
他點點頭,欲言又止,只再次點了點頭,徑直往那棟沒有食物,沒有電,也沒有水的屋子走去。
艾倫,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舉動很愚蠢。我喊他的名字,他停下來轉過身,我說:“動作快一點的話,你可以趕在他們回來前先洗個澡。”
我的心跳加速,因為我知道,如果我爸媽回家,發現一個無家可歸的男生在我家浴室里,我可就闖大禍了。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回去,什么也沒能幫到他。
他低下頭看著地面,我感覺到了他的難為情。他甚至沒有點頭,只是跟著我走進屋里,一言不發。
他洗澡期間,我一直提心吊膽,不停望著窗外,尋找我爸媽車子的蹤影,盡管我知道他們怎么也得一小時才能到家。我又擔心有鄰居看到他進屋,但他們和我不熟,想必不至于覺得有訪客很反常。
我給了阿特拉斯一身換洗的衣服,因此當我爸媽到家時,他不僅得離開我家,還得跑得遠遠的。不然,我爸爸肯定會發現鄰里有一個陌生少年穿了他的衣服。
我一邊留意著窗外的情況,一邊緊盯著時間,一邊還不忘往我的一個舊背包里塞東西。一些不需要保鮮的食物,幾件爸爸的T恤衫,一條或許比他大兩個號的牛仔褲,還有一雙換洗的襪子。
他從走廊出來時,我正在拉背包的拉鏈。
我猜得不錯。他頭發雖然濕著,但是發色仍然比之前看起來要淺一些,顯得他的眼睛更藍了。
他一定是在里邊刮了胡子,看起來比洗澡前年輕多了。他像換了個人似的,我驚訝地咽了口唾沫,趕緊低下頭看著背包,唯恐他看穿我那全然寫在臉上的想法。
我又望了一眼窗外,把背包遞給他。“你還是從后門離開吧,這樣不會被人發現。”
他從我手中接過背包,盯著我的臉端詳了好一會兒。“你叫什么名字?”他邊問邊把書包甩過肩頭。
“莉莉。”
他笑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沖我笑,那一刻,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又淺薄的念頭。我不懂一個笑容如此美好的人怎么會有那么糟糕的父母。我隨即又厭惡自己竟有這樣的想法,父母理所當然會愛自己的孩子,不論他們是胖是瘦,是可愛還是丑陋,是聰慧還是愚笨。但有的時候,誰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只能訓練自己不往這個方面想。
他伸出手,說:“我叫阿特拉斯。”
“我知道。”我說,沒有和他握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和他握手。并不是因為我害怕碰到他。我是說,我的確害怕碰到他,但不是因為我自認為比他優越,而是他讓我覺得很緊張。
他把手放下,點了下頭,說:“我想我該走了。”
我退到一邊,方便他繞過去。他指著廚房那頭,仿佛在問那是不是去后門的路。我點點頭,跟著他一路穿過大廳。走到后門時,他看到我的臥室,停頓了一下。
見他盯著我的臥室,我突然有些難為情。從來沒有人參觀過我的房間,我也從來不覺得有必要把它裝飾得成熟一些。我還留著十二歲那年的粉色床單和窗簾。我頭一回想把亞當·布羅迪[2]的海報從墻上扯下來。
阿特拉斯似乎并不關心我房間的裝飾,他直直地看著正對著后院的那扇窗戶,接著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出門前,他說:“謝謝你沒有蔑視我,莉莉。”
說完他便走了。
當然,“蔑視”這個詞,我并不陌生,但從一個少年口中聽到,不免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關于阿特拉斯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矛盾。一個明明謙遜有禮,會用“蔑視”這類詞語的人,怎么會淪落到無家可歸呢?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么會無家可歸呢?
我得弄清楚,艾倫。
我要弄清楚他究竟經歷了什么。你拭目以待吧。
——莉莉
· · ·
我正要翻開另一篇,手機響了。我爬到沙發那頭去找手機,發現又是媽媽,我卻一點也不驚訝。爸爸去世后,家里只剩她一個人,她給我打電話的次數可能會是之前的兩倍。
“喂?”
“你覺得我搬去波士頓怎么樣?”她開門見山地說。
我抓起身旁的抱枕,把臉埋進去,捂住我的尖叫聲。“嗯。哇噢,”我說,“真的嗎?”
她沉默片刻,說:“只是有這么個想法。明天再說。我得趕緊去保險公司了。”
“好的。拜拜。”
那樣的話,我想搬離馬薩諸塞州。她不能搬到這里來。她在這里一個人也不認識,就指望著我每天哄她開心。別誤會,我愛我媽媽,但我搬到波士頓就是為了自食其力,和她住在同一個城市卻總讓我覺得不夠獨立。
三年前,我還在上大學,爸爸被診斷出患有癌癥。如果萊爾·金凱德在這里,我會告訴他一個赤裸的真相:看到爸爸病重,無法對我媽媽動手,我感到如釋重負。這徹底改變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我也不必為了確保她安然無恙而留在普勒赫拉市。
既然爸爸走了,我也不必擔心媽媽,可以說,我期待著展翅翱翔。
但現在她要搬來波士頓?
我感覺我的翅膀突然被剪斷了。
航海用聚合物椅子呢,我需要它的時候,它在哪里?!
我煩躁起來,如果媽媽搬來波士頓,我該怎么辦?我沒有花園,沒有院子,沒有露臺,甚至沒有雜草。
我得另找一個發泄的方法。
我決定進行大掃除。我先把所有裝滿日記本和筆記本的舊鞋盒放進臥室的壁櫥里,接著整理整個壁櫥:我的首飾、鞋子、衣服……
她不能搬來波士頓。
注釋
[1]露西,英文Lucy;莉莉,英文Lily。
[2]美國男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