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云州大地，東南角的一片天空上，一片厚實的云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南飄過，于下方山林投下一片游隼般的陰影。

崔昭站在這朵云上，整片廣袤土地的景象盡收眼底。

云州多山，水網密布，從高空往下看，群山山麓各抱地勢，勾心斗角，仿佛互相爭地盤似的一叢叢扎在一起，無有窮斷之處。

而河流大川則見縫插針地填塞于綿綿群山間，湍急奔騰，水擊浪疊，似蛟龍爪牙，荼染沃野。

仙師屹立在二人前方，微風輕拂，衣袂隨風飄動。

也不知行了多久，他突然問道：“你二人對腳下這片云州大地有什么看法？”

涂有七掃了一眼下方：“不知仙師所問，是指哪方面的看法？”

“哪方面都行，路途漫長，隨便聊聊打發時間而已。”

涂有七微微沉思了一下：

“此州靈氣很是稀薄，以我對這片天地的感應，也就正北方向的靈氣相對其他地方說來比較濃郁，似乎存在著什么東西在匯聚天地靈氣。”

仙師微微頷首，替他解惑：“那里坐落著琢光山，山中有菩提樹，乃是昔年菩提劍祖親手所植。此樹凝日月精華反哺眾生。只是可惜，歲月漸長，此樹因某些變故而病朽，反哺的量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涂有七聞言，若有所思。

“菩提劍祖……”崔昭喃喃，將這個陌生名字記在心里。

目前的他，對這片世界的了解還是太少了，所以習慣性地通過這些信息來補充知見。

“崔昭，你以為呢？”仙師突然側頭望向他。

崔昭回過神來，赧然一笑：“我倒是沒想那么多，這云州大地，我縱目一覽，只覺江勢鯨奔，山形虎踞，叫人油然升起一股豪邁。”

仙師聽后，點了點頭：

“你這話倒也沒錯。”

“自古云雍二州地勢險要，多奇山秀峰，凡俗之人引為勝景，但是——”說到這時，仙師話鋒一轉，“你若細看可以察覺——山雖明而寸草不生，水雖秀卻只鱗莫睹，西北方向，山間更是瘴氣彌漫。靈氣的匱乏，導致這片土地上的修士，修行極為艱難，數百年光景，竟無一人突破至結丹。”

“自古修道難，云州尤其如此。”

“也正是因此，競爭在這片土地上尤為激烈。”

“凡人為了生存而爭，修士為了靈氣而爭，妖物也為了修為在爭，而爭的手段，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說到這，仙師轉身望向崔涂二人，“在你們決心踏入仙途的那一刻起，就應當做好這種覺悟。”

“畢竟……”

“修行，就是一場殘酷的斗爭。”他平靜道，目光里有幽芒在涌動，“記住這句話，這是我對你們的教誨。”

一語言罷，云上一時有些靜默。

這股靜默很快便被涂有七打破。

“長生之路不可能風平浪靜，要爭，那便爭。”他言簡意賅地說道，聲音里有一股毋庸置疑的力道，“我涂有七不弱于人。”

聞言，仙師眉峰聳立起來：“你這小娃娃，倒是好心性。”

立在一旁的崔昭微微側目，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

“這具分身，心性，資質俱是絕佳，難怪被青銅鏡判定有成仙之資。”

“依著此人的實力和心性，想要將其回收掉，恐怕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這涂有七修為比崔昭高上一層，二者實力上存在差距，且拜入宗門后，他二人就是同門，就算真將其成功回收，事后麻煩也少不了。

念及至此，崔昭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自己這條回收之路比他預想中的更加坎坷。

時間飛快的流逝，行了一陣，仙師忽然記起某事。

他問涂有七：“先時不是給你吞了條吳嬤嬤嗎？現在感覺如何了?”

“最初有點不適，現在已經緩和許多了，誠如仙師所言，吳嬤嬤確實在幫我疏通筋脈，我發覺自身對靈氣的感知更敏銳了。”

“這就好。”仙師點點頭，隨后他望向崔昭，臉上浮現出一抹惋惜，“可惜此番來得急，嬤嬤只帶了一條，倒是少了你這一份。”

“仙師有心了。”崔昭嘴角微微抽搐，但還是出聲謝過。

“我應該耗費些時間再去尋一條的。”仙師搖搖頭，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沒有再說話。

已近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太陽無情地吞吐著炙熱的焰火。

遠處山脈上尚未融化的雪凹陷下去，漸漸收縮，似乎更豁亮了。

崔昭瞧見一處山尖上，有一頭狼從雪地里躍起，撲倒了一只兔，隨后尖牙刺穿了它的咽喉，狼拖著尾巴將其叼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醒目的紅跡。

崔昭默默注視著這一幕，耳邊一聲話語將他拽了回來，只聽仙師沉聲問涂有七：“話說，從你吞下嬤嬤開始到現在過了多久了？”

“約莫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涂有七答道。

仙師點點頭，輕輕捋了一下胡須，自語道：“看來還要等半個時辰。”

“什么意思？”涂有七有些不明所以。

“到宗門。”仙師頓了一秒，解釋道，“還有半個時辰到宗門。”

“原是如此。”涂有七了然。

而崔昭則是怔了一下。

從仙師的話語里，他莫名品出一絲欲蓋彌彰的味道。

“不太對勁。”

崔昭心頭一跳，聯系上下語境，那句“還要等半個時辰”不應是指到宗門的時間。

他粗密的雙眉擰成一團疙瘩。

崔昭是個多疑性子，一旦覺得一件事哪里讓他感到蹊蹺，就一定會費盡心力找到這處蹊蹺的源頭，否則夜里睡覺睡不踏實。

他腦中掠過自從見到仙師后對方的一舉一動。

仔細回憶，他的每一個行為都顯得合情合理，但……就是給崔昭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之感。

而且這種感覺，自從他上了這朵云后就愈發強烈。

等等，云？

崔昭突然意識到一個讓他覺得有些驚悚的事實。

他們腳下的這朵云，為何一直在向南飄去？

無論是崔昭自身的感應，還是先前仙師同涂有七聊天的話語，都可以斷定——整片云州大地，靈氣最濃郁的地方在北方。

靈氣乃是修士賴以修行的重要資源，一個宗門建址，為何偏偏要建在遠離靈氣濃郁的地方？

除非……

一股涼意驟然間從崔昭的尾椎攀上天靈。

……

“仙師。”

“何事？”

“你……真的在把我們往宗門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