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梅秋生突然冒出一句。

白小樓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明確的方向。

一場戰爭打得淞海市已經面目全非了。

雖然汪景衛組織的共榮維持政府費了不少力氣，想重建成一個商貿大都市，但還是效果甚微。

“當然去大世界。”

白小樓轉念一想，叫她出來不是為了完成丁墨村整垮黃勁榮的任務嗎？

當然得去他的地盤。

大世界是黃勁榮投資的淞海市最大、項目最多的娛樂場所。

在那個圓型的建筑群里，茶樓、雜耍、戲曲、電影甚至賭場、煙館、青樓都應有盡有。

理論上，只要你有足夠的銀子，沒有你找不到的樂子。

“大世界有什么好玩的。”

梅秋生意興闌珊。

她對大世界要多熟就有多熟。

在她唱花旦成角以后，她班主就常年帶她在大世界排戲。

那時大世界戲班子名氣最大的旦角是現今黃勁榮的姨太太——露蘭芳。

白小樓側頭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明顯是準備去百樂門舞廳跳交際舞的穿著打扮。

“時間還早，我想先去聽折戲，好久沒聽戲了，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行不行……”

白小樓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還是無動于衷。

“然后去和平飯店吃頓西餐……”

梅秋生總算抬起了頭，眼睛發亮。

“等到酒后微醺，那時再去百樂門舞廳跳交際舞……”

“那還不快開車！”

梅秋生一聽可以去百樂門展現她最訂制的公主裙，伸手搖了搖駕駛座的后背。

“不過……”

“我沒錢！”

明明口袋里有春蘭才給他的一布袋銀元，白小樓卻哭起窮來。

“我記得前兩天你還找老丁要了買胭脂的錢，你別告訴我，你還貼錢給我買了胭脂哦。”

梅秋生打開手包里的化妝盒，在臉上補起妝來。

“那倒沒有，不過你知道的，我有幾個苦哈哈的哥們……”

“對了，你碰到那個黑鐵塔一般的鐵林就是其中一個，人家給他做了一個媒，女的都有四十出頭了，還帶著兩個娃……”

“他就這么找不到女人了？都大了他一截，而且還有兩個娃，他還要啊？”

聽白小樓一說，梅秋生將化妝盒關好，好奇地問道、

“是啊，我也勸過他啊，唉……”

白小樓搖搖頭，長嘆一聲。

“他說他媽臨死前對他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讓他今年無論如何要娶個媳婦生個娃……”

“他尋思著這個女人都生了兩個娃了，肯定生娃經驗豐富，而且還生的男娃，就托人做媒了……”

“我記得他還是巡捕房的巡捕，這么好差使，那個寡婦不歡天喜地嫁他去了？”

梅秋生自然不知道他扯這事到底為什么，還是憑著自己想象追問道。

“我也是這樣想啊！不過人家寡婦不這樣想……”

“媒婆說，人家女方認為巡捕這工作拿槍拿刀的太危險，她已經帶了兩個兒子，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如果再生一個，鐵林要是有個萬一，翹鞭子了，她更沒法活。”

“唉！”

梅秋生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人命如草芥，誰知道哪天命就沒了呢，特別是男人。

“你的意思是你將給我買胭脂的錢全送給鐵林了？”

梅秋生總算反應過來，白小樓為什么跟她扯這么多？

“別這樣說，我是借，等我發餉的時候我就會將錢還給你的。我男子漢大丈夫，又不是吃……”

白小樓委屈地看了梅秋生一眼，將頭扭回去，

輕聲說道：

“吃軟飯的！”

“格格格格……”

梅秋生笑得花枝亂顫。

“你笑什么？我說還你就還你！”

白小樓扭頭過，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個是硬飯還是軟飯？”

“說硬飯呢就打個欠條給我，我每個月到后勤處幫你領餉銀抵扣，說軟飯呢，我就送你了！”

梅秋生從手包里摸出一條小黃魚在白小樓眼前晃了又晃。

白小樓二話不說，一把奪過去揣進了懷里。

“嘿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硬的，還是軟飯吃起來香！”

“唔，這里！”

梅秋生側過臉去，指了指自己的腮幫。

“吧唧”

白小樓探過身子，抱著她的頭，結結實實啄了一口。

吃軟飯總得講點職業道德。

“梆梆……”

“長官，去哪？”

馬小五在車頭前等了半天，也沒見車子啟動，忍不住敲玻璃問道。

“目標——大世界，全速前進！”

“是！”

馬小五將自行車踩得像腳蹬風火輪一樣，

一眨眼就沒見了人影。

雖然淞海市的道路早早地用上了柏油，但戰亂時期，路面上坑坑洼洼也沒人來修理。

白小樓開得很慢。

一方面他不想起速超過在前面猛蹬自行車的馬小五。

另一方面他還在思索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雖然大世界是黃勁榮的地盤，但怎么才能讓他關注到梅秋生，從而讓自己跟著她混進去？

黃勁榮是好色，但他的大老婆林月桂可是幫派里的大姐大，比漢高祖劉邦的老婆呂雉還心狠手辣。

當初他為了娶露蘭芳，可是在林月桂面前發過誓的，如果再將別的女人娶進門，非割了他那話兒不可！

美人計肯定不好使。

找個借口，說他園子里的戲唱得不好，叫馬小五去砸場子，從而引起他的注意？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大世界里黃勁榮養的打手不說上百，至少也有幾十。

更何況這園子里不管是管事的還是打雜的哪個不是清幫的子弟？

這可是萬國租界，犯了事送的可不是警察局，而是巡捕房。

對了，鐵林！

他既是巡捕房的警探，又是清幫的弟子，只要找到他總能想出法子來。

白小樓慢悠悠地開著車，馬路兩旁仔細觀察著，看有沒有鐵林或者鐵塔的身影出現。

功夫不負有心人。

沒想到還真被他發現一個熟人了。

江陽！

他現在不應該是在秘密拘留所里審訊那個格格嗎？

怎么跑到租界來了？

此時的江陽并沒有穿著他那身拉風的特勤隊風衣禮帽，

而是穿了一身白西裝，戴了一個夏威夷草帽，鼻梁上架了一副時髦的墨鏡。

更可氣的是手上還拄著一根文明棍！

好家伙！

平時一副凜若冰霜的冷酷模樣，現在打扮起來像個紈绔二世祖。

莫不是他在金紫涵手上敲了一筆大竹杠，來大世界包花魁來了？

得嚇唬嚇唬他，讓他以后在我面前老實點！

白小樓悄悄地將車駛到他面前，猛地按了一聲喇叭。

江陽扭頭看了一眼車牌，故作鎮靜地撐著文明棍，邁著八字步鉆進路邊的人群中。

如果他停步上來打招呼，白小樓也不會想多了，但他這裝作不認識的態度讓白小樓警覺起來。

裝啊！

有本事別跑啊！

一鉆進人群中，江陽再也裝不下去，拔腿就跑。

“馬小五，看到沒？跟上他！”

白小樓搖開車窗，指著江陽的背影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