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慶兄弟，你這戰馬養得不錯嘛。”

慈烏河岸邊，林慶正在牽著韁繩飲馬，另一邊李老柴提著褲腰帶，從水蓼子草叢中鉆了出來。

沿著慈烏河直行，就可以直接抵達黃陵縣城。

在兩天前，林慶從李老柴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他忍不住當場就破口大罵——明廷衛所軍和蘇萬忠這三名千戶官，純純鐵廢物。

早知沿岸直行便能到黃陵縣，還費勁拉巴地修什么橋，甚至還在過橋后，遭遇了李老柴的伏擊。

如今被抓，當真活該。

要說衛所軍戶們除了大明官道，鄉間小道不會走，可現在還是那同一批人，還不是走得比誰都順暢。

甚至，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賊寇，反倒走得比當軍戶的時候還利索。

…

林慶看到李老柴手上的動作，兩眼一滯，連忙拽著喝水的馬兒遠離。

“李老大，這馬可是我的命，不能送你。”

“哈哈哈！”

李老柴大笑，“林慶兄弟想多了，你都送我一座黃陵縣城了，我何必再去索要你的愛馬。”

此次賊寇與投降衛所軍的新組合，再度出發，上路黃陵縣，正是林慶用贈送縣城的誘惑，打動了李老柴。

說起來，林慶都沒用怎么闡述利弊，他只是才起了個頭，李老柴便很輕易的就相信了，并直接拋出兩個觀點，讓他有些啞口無言。

——黃陵縣城已經被馬戶林十占領，而馬戶林十則是你林慶，早年在遼地同為邊兵的戰友。

——你故意將這個消息告訴蘇萬忠，為得便是借助后者手里的軍戶兵，與馬戶林十上演一手‘我打你退，助我撿功’的混軍功戲碼。

李老柴兩個觀點，一番分析，有理有據，頭頭是道。

甚至一定程度上……

還真是將“圍魏救趙”計劃中的大部分目標，猜了個七七八八。

林慶心里不由得，就對這個未老先衰的賊寇頭子李老柴，高看了兩分。

李老柴說的沒錯，他確實是要撿功勞，甚至，撿一個根據地。

西九邊山寨固然好，可只能占山為王，未來想要爭霸天下，區區幾個山頭的資源遠遠不夠。

撿一個黃陵縣，舒舒服服地當縣太爺，沒事聽聽曲兒、看看戲兒，調戲調戲甄三娘，廣積糧、緩稱王……是林慶給自己爭霸之路，定下的基本戰略基點。

直接挑頭造反，

是決計不可能的。

他曾經站在幾百年后的歷史之外，深知……

縱然當下的大明集團已經瀕臨破產重組，但農民軍，可一直未曾討到丁點兒好處。

拿明末時期最為扎眼的順王李自成來說，對方的經歷，就足夠讓他警醒。

李自成從頭到尾經歷了什么？

其自早期跳反開始，便一直被大明官軍攆著屁股，各處躲藏，更一度被殺至僅剩十幾人，逃亡深山。

中期……

好不容易和張獻忠、羅汝才打了個漂亮的配合戰，從大山里復出還沒幾天呢，緊跟著媳婦就被人拐跑了。

上一世，林慶可是一度把李自成，按在了大清第九旗——鑲綠旗里面。

后期……稱帝。

總算過了兩天好日子。

但就是在這所謂好日子里，也是睜眼閉眼就須直面數十萬人的軍糧、軍餉、軍備。

那股子缺錢的窮鼻樣兒，林慶稍稍代入一樣，都難受的不得了。

世上還有比缺錢更難受的事情嗎。

林慶認為……顯然沒有。

林十也是這認為。

黃陵縣城門樓下，馬戶——現在應該叫司吏——自打那日被招安后，林十就已經光榮的成為了黃陵縣的兵房司吏。

據說，還是縣尊譚九華在請示過三邊總督楊鶴之后，后者特事特批。

兵房司吏林十…林大人，坐在城門樓陰影里的坎道上，一顆一顆地向嘴中丟米豆，嘎嘣嘎嘣，嚼得直響。

其近處，是監督戶房的幾位書吏，頂著大太陽，在給受招降的流民賊寇們，一個一個發放安撫錢糧。

如此這般事情已經進行兩天了，抬眼依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長龍。

“呸！”

吃了一顆壞豆，苦得林十嘴角微微抽搐，旋即忍不住發出扼腕嘆息：

“啊！都是錢吶！”

聽到后方林十的動靜，一名戶房書吏官連忙起身跑至其跟前，道：

“司吏大人，依下官看……這些流民基本都不是您的人，聞風來混安撫費的占了多數，您看…要不別發？”

林十聞言，猛地瞪眼唬視，只是那兩只瞇瞇眼，沖淡了這份憤怒表情。

“放屁！不發怎么行！”

“曹金聰，我看你是不把總督楊鶴大人的話，放在耳里啊……這些人就算聞風而來，又怎么了？那也是咱黃陵縣、也是本官我治下的百姓，發點錢糧，不應該嗎！？”

“哈，是是是…”

喚作“曹金聰”的書吏官忙不迭連連點頭，干笑著重新回到崗位上，分發錢糧。

要說人比人著實氣死人。

他寒霜苦讀數十年，方好不容易混了個書吏官。

而麟拾，不過一養馬戶，卻能莫名其妙地騎在他頭上耀武揚威。

曹金聰對此心里誹腹不已，但也只敢表現在心中，他是知道后面的這位馬戶的要命手段。

前日。

就因為一點小小沖突。

巡檢司巡檢許大有，當場就被對方砍了腦袋。

就這，還沒辦法治罪。至于巡檢許大有，只能白死——畢竟當時的賊寇頭子，如今已成兵房司吏。

喟嘆一口氣，

曹金聰機械性地抬頭，看向排隊流民，準備抒發脾氣。

然而，剛要開口說話呢，腦中心思卻是瞬間一滯！

嗯？

哪來的白胖子？

好家伙。

流民也能生養得這般肥胖？

若非對方臉上溢滿的討好微笑以及足夠顯眼的污垢，加上一股流民特有的酸臭味兒，曹金聰還真懷疑…是不是哪家鄉紳來了。

“姓名？”曹金聰問。

“趙泉安。”

“哪里人？”

“趙家子墩。”

“好了，下一個。”

“大人，小人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曹金聰聞言，登時沒好氣地喝罵：“一人一份！怎么？你家有八十老母，還得縣衙來養不成，滾蛋！下一個！”

氣鼓鼓地揮手，這種人他見多了，一看就是附近村鎮望風而來，蹭安撫費的。

其人迎頭被罵也不惱，兀自腆著討好笑臉，還要再說什么的時候，猛然間，看到更后方的林十向這邊望來，連忙一縮腦門，低頭迅速遠離。

林十看著離開人群長龍的肥嘟嘟背影，微微皺眉，忍不住出聲問：

“曹金聰，剛才那人叫什么？”

曹金聰即刻應著，“回大人……叫趙泉安，趙家子墩人士。”

“趙泉安？”

林十一怔。

旋即氣笑了。

他就說看著眼熟。

……

……

此時，林慶正在趕來黃陵縣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