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慶是在暮靄如水一般蕩漾時，來到的官軍視野中。只見昏濁的落日，正在西邊三條炊煙拱衛下，緩緩西沉……

他一人一騎，架著棕黑色的駿馬由遠及近，看起來人馬合一，俊逸非常。

馬匹四蹄健步如飛，飄著的長鬃，就好像黑天鵝綺麗的雙翼，于氣流中搏擊長空。

剛剛經歷了“搶飯營嘯”三大千戶所，此刻已經安靜了下來，場面一片和諧與美好。

偶有幾片嬉戲的喧鬧聲，來自蒸騰的大鍋飯旁邊，大抵上也是因為他們剛才搶得糧食比別人多。

此情此景，林慶看在眼中……

他一度懷疑這群丘八，是不是跑來九邊山度假露營。

直至他快要縱馬駛過的時候，圍在大鍋飯邊上的伙夫兵…堪堪反應過來，急忙揮舞手里鐵锨與大勺：

“下馬！”

“站住！”

“什么人？”

林慶一個翻身，在馬匹漂亮的嘶吼中跳下。

“你們是哪個衛所，速速帶我去見你們千戶，我有緊急軍情！”

……

“哈哈哈……老杜，你又輸了，這下總不能說我與老蘇…合起伙來坑騙你了吧？”

“哼！老子又不是輸不起，廢什么話，再來！”

“哎！等一下，老杜，輪到我坐莊了。”

“你坐就你坐，了不起啊！哼！”

兩人下午的時候打了一架，又齊心協力地平復了一場營嘯，此時關系出奇的好，正應了那句不打不鬧不愉快。

三人合抱的大樹底下，起著火堆，三名千戶將軍盤腿在地，打著默和牌。

默和牌……馬吊牌的進化版玩法，與幾百年后的麻將頗為類似。

一般情況下，是由四個人參與，因其玩法里有始終保持沉默這一項規定得名。

牌面組成分三門花色：“萬字門”、“索子門”以及“文錢門”，他們只有三個人在玩，所以鬼點子，臨時抽離了“萬字門。”

默和牌摸牌的間隙時間比較長，有時間給三人閑聊。

蘇萬忠還記得剿寇大事，率先提了出來：

“兩位，延安府這片我不熟，九邊山的賊寇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胡富貴滿不在乎道：“嗐！老蘇，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提督大人給咱們仨編制一起，那咱們就是一條繩上的，平常鬧歸鬧，可真正遇到事，都是自己人，我帶你們出來混軍功，不可能會害你們。”

“呵呵，老胡，你誤會了，我只是好奇，聽說……九邊山的賊首還是個女子？”

“嘿！”杜長樹一樂，“老蘇，你消息挺靈吶，這都知道，怎么，有想法？”

“別別別！這等女賊首，怕不是比老胡還黑壯吧。”

“哈哈哈哈……”

“去你的吧老蘇。”

杜長樹打出一張牌，道：“不過，咱說真的，九邊山賊首雖然是個女子，但實力不容小覷，來的路上，我心里還在考慮……咱要不要改變一下目標？”

“改變目標？”胡富貴稍愕，旋即立馬明白了，“你是說……玉華山？”

“正是。”杜長樹出牌后繼續說道：“相較于九邊山，旁邊的玉華山乃是一群和尚，我覺得更容易拿捏。”

“不可！”蘇萬忠打出一張牌后，直接出聲否決，“萬萬不可。”

胡富貴疑惑，出牌后詢問：“為什么，老蘇，難道你還認識那群和尚？”

蘇萬忠莞爾一笑，道：“倒不是我認識，而是咱們的布政使大人陳奇瑜認識。”

杜長樹來了興趣，“哦？竟有此事？你快給說說。”

蘇萬忠道：“這件事說來話長，當年陳奇瑜大人還只是陜西副使，分守關內……”

“等等！”

突然，杜長樹猛地站起身，在蘇萬忠與胡富貴的疑惑中發出癲狂大笑。

“哈哈哈哈！我和了！和了！啊哈哈哈……”

“老杜，你不講武德啊！”

“就是，我還沒注意你出了牌呢，是不是出千了？”

“瞎說！”

杜長樹高興，腆著一臉自得，“老子可算是和了一把，哈哈哈！掏錢，掏錢！”

正在杜長樹高興時候，遠處飛速跑來一名提勺丘八。

“大人。”

杜長樹頭也不回道：“飯等會再吃，不急。”

“大人，不是飯。”

杜長樹的笑容仍舊掛在臉上，問：“那是什么事？”

“外面來了個遼兵，說有緊急軍情，硬要面見三位大人。”

“緊急軍情？”

“遼兵？”

蘇萬忠、胡富貴同時站起身。

杜長樹也是一怔，旋即揮揮手，“帶他過來。”

……

“什么？”

“賊寇圍了黃陵縣？”

林慶來到后，三言兩語便說明了緊急軍情，聽完的杜長樹與胡富貴一個比一個驚嚇。

反觀蘇萬忠，雙目中雖然同樣難掩震驚，但處事反應卻相較更加沉穩。

一瞬間，三人的性格，林慶大抵上摸清了，暗暗記在心中。

“是的，突然出現巨寇帶領大批賊寇，奇襲黃陵縣城。”林慶道：

“末將也是趁亂才自城中逃了出來，本欲去找曹將軍求援，路過宜君縣時候，聽縣令鞏慶超說…三位大人正在此處剿寇，方一路馬不停蹄，前來求兵。”

“只有你一人逃出來嗎？”蘇萬忠突然莫名其妙地問了句。

林慶聞言剛要回答，一句“是”卡在喉嚨，立馬又咽了回去，重新組織語言道：

“除末將僥幸外，另還有趙泉安趙百戶也逃了出來，我們在宜君縣分兩路，他仍舊趕赴韓城，向曹將軍求援。”

一語落下，林慶靜靜地杵在原地，等待三人答復。

林慶能感覺到，在他剛剛否認只有自己一人，還挑明了另有人繼續向曹將軍求援的時候，眼前的三個千戶有明顯的惋惜和為難。

雖然一時間不明白，三人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但林慶知道自己這是猜對了方向。

…

翌日。

天光曬屁股的時候，三大千戶所合并而成的一千余名丘八，終于開始雜亂無章地集結。

而林慶也是在這個時候才明白……

為何他昨午來到求援，三名千戶會那般面露難色，更是不顧事態緊急，借口兵困馬乏，硬將赴援黃陵縣城的軍情，拖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