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輕輕睥睨了他一眼。

“怎么，連你也學著那些朝臣，與朕虛與委蛇了。”

“老奴不敢。”

孫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烈王爺乃是皇子，又是鎮守西關的大將軍。”

“如今，雖然西陵與南北兩燕，罷兵議款，互市通商，但三國之間根柢未深，危如壘卵，若烈王在京中被刺殺一事傳出去，恐怕……”

皇上臉色微沉，手指輕輕扣著桌案。

一下，兩下，三下……

難捱的沉默中，就連御書房外樹下的蟲鳴聲都似乎大了很多。

良久，皇上終于開口。

“去庫里，尋些藥材，送去烈王府。”

“奴才遵旨。”

孫榮目光平靜，坦然無私。

同一時間，靖安伯爵府后院。

“夫人，夫人。”

伯爵夫人身側的心腹嬤嬤，臉色慘白的跑了進來。

“何事？如此慌張。”

“夫人。”

那嬤嬤停下腳步，看了眼四下的丫鬟。

“你們下去。”

伯爵夫人擺手。

周圍的丫鬟和婆子們相繼退下。

那心腹嬤嬤才上前，附在伯爵夫人耳邊耳語了幾句。

“什么？”

伯爵夫人面色大變，心里發慌。

“馬車里怎么會是烈王爺？怎么會是他？”

“烈王！那……那通靈師到底是誰？”

怎么會和烈王扯上關系。

“人呢？可有被抓到。”

心腹嬤嬤忙搖頭。

“無一生還。”

伯爵夫人頓時大大的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

似乎又馬上想到了什么。

“去，馬上去，把所有與他們聯系的證據全部銷毀，不許留下任何線索，去，快去。”

心腹嬤嬤忙點頭。

“是，奴婢馬上去。”

說著，快步出了屋子。

——

秦毓梟受傷，皇上賞賜了藥材，并讓心腹太監孫榮親自去往烈王府慰問。

孫榮是誰啊！

那可是皇上在潛邸時的老人，一路陪著皇上從幼年皇子歷經封王，入住東宮成為太子，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相陪相伴四十多載，便是后宮嬪妃們見了他也得尊稱一句孫大伴。

此時，皇上派孫榮前往烈王府。

這一舉動，遠比烈王受傷更惹人注目。

一時間，各府王爺，朝中大臣，也追隨著皇上的腳步，紛紛去往烈王府探望。

月上柳梢頭，呂總管終于送走了最一批朝臣。

累的他直接癱在了門房外的板凳上。

倒是被探望的他家王爺，躺在床上，幽幽醒來。

“都走了。”

秦毓梟坐起身，靠在床頭，眼中哪有一絲困頓。

崔木端來溫水，憤憤道。

“都是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

“當初，主子在戰場上受傷，命懸一線，躺在床上將養了半年，也沒見這些狗東西來探望過一眼。”

秦毓梟接過溫水抿了一口。

“上行下效，不過都是看皇上如何行事罷了。”

何況，當年他既沒有封王，亦沒有被封為將軍。

一個名聲盡毀，又被皇上和貴妃拋棄的皇子，便是死了，在京城也不會引起風浪。

崔木撇了撇嘴。

“主子，您說，這次皇上又是賞賜藥材，又是讓孫榮前來探望，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秦毓梟冷笑：

“皇上裝父慈，本王裝子孝，這就夠了。”

說著話，漫不經心的掀開被子。

“柒姑娘呢？”

“回主子話，柒姑娘說晚些過來，她要送水娘和易安一程。”

這是云瑾柒的原話。

自從宮里賜下藥材，各府邸的王爺和大臣們接連登門探望，云瑾柒就躲在梵華閣足不出戶，不讓人窺探到一眼。

秦毓梟下床。

“主子，您這是……”

“去梵華閣。”

此時的梵華閣院內。

應月嬋強烈糾纏和請求，云瑾柒只得給她開了天眼。

陰風吹過。

昏暗的宮燈下，漸漸顯出這院子里多出來的那兩道人形。

一孩童一女子。

女子身型消瘦，長的是那種小家碧玉的模樣。

孩童身穿紅肚兜，扎著朝天辮，瞧著玉雪可愛。

此時的孩童，正抱著云瑾柒嗚嗚哭泣。

“姐姐，易安不想離開。”

身側，女子也抹著眼淚。

“水娘也不想離開姑娘。”

“你們倆……唉！”

云瑾柒摸了摸易安的頭，又看向水娘。

“便是在不舍，如今也該放下了。”

“你們生前不曾感受過溫暖，不曾享受過親情。”

“如今，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送你們一道功德之光，你們二人當真要拂了我的這一番好意。”

水娘和易安震驚的對視一眼。

雙雙站定，深深地拜了下去。

這一世，走到盡頭，卻只有云瑾柒，為她們這些鬼魂用了心。

云瑾柒并不躲。

受了他們二人的一拜。

送鬼魂去地府投胎并沒有太多復雜的程序，所需之物唯有一道古老的符箓，兩道功德之光。

古老符箓是她之前就畫好的，可打開陰陽界。

功德之光也是來這個世界時，獲得的，可助鬼魂挨過地府責罰，獲重生之機。

水娘和易安在那抹金光中，泣不成聲的對云瑾柒再次俯身叩首。

“一叩謝姑娘（姐姐），為我們化怨解難。”

“二叩謝姑娘（姐姐），往日恩情。”

“三叩謝姑娘（姐姐），送功德之光。”

“愿姑娘，歲歲年年，萬喜萬般宜。”

“愿姐姐，不為往事憂，余生只歡笑。”

兩道金光中，跪地叩首的鬼魂，漸漸消失。

云瑾柒眼含淚，唇含笑。

“水娘，一路走好。”

“易安，一路走好。”

“愿你們來世，天黑有燈，下雨有傘，錦衣玉食，有良人相伴。”

身后，月嬋熱淚盈眶。

“姐姐，他們這是……”

“入地府投胎。”

云瑾柒眨了眨眼睛，說的慢條斯理。

月嬋伸手，摸了下脖子上微微發燙的紅玉項鏈。

心里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因緣際會。

是她，就是她。

她到底……找到了。

院子門口，直到一切歸于平靜，一主一仆才走進來。

“柒柒。”

是秦毓梟的聲音。

云瑾柒轉過身，眼中驚喜。

“你受了傷，怎么還下床來了。”

“躺了大半日，身子都躺乏了。”

秦毓梟拉住她的手。

“剛剛，那是易安和水娘。”

還有那兩道金色的光亮。

功德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