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春暉的路途不算順利。

得先駕著驢車到了平安路上，然后順著大路，吃著時不時路過的汽車尾氣，頂著一頭的大太陽，在炙烤的遠方路面升騰起扭曲蒸汽的路面上前進。

好在是驢車，不用靠著路中間的好路。

貼著路邊，借著兩旁的行道樹陰影，勉強不讓皮膚被炙烤的那么生疼。

熬到修整。

兩人熱的不行。

毛驢也熱的在一旁胡亂嚼著吃的。

拍開毛大龍路上從路過的屯子那里討來的西瓜，兩人一驢，各自一半。

瓜是脆皮，不能顛簸，不能壓，稍微來點外力，就會聽到咔嚓一聲，然后瓜皮外面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紅色的瓜瓤，純黑的大瓜子。

甜是真的甜，運也是真的運不出去。

運不出去，這瓜就沒有作為經濟作物的資格。

正是因為如此，毛大龍才能憑借著嘴皮子功夫，在別的屯討來這個西瓜。

一邊吃著瓜，一邊想著時不時路過的公交車，還有時不時蹬著自行車路過，身穿的確良襯衫，上衣口袋里掛著一只鋼筆的成功人士。

三兩口吃完，掏出水壺囫圇的掬了一捧水洗了手和嘴的毛大龍，眼底滿滿的都是羨慕：“長遠，你說咱們什么時候才能攢夠一輛自行車的錢！要是能有一輛自行車，到時候趕集出豆腐也便利不少。

就算跑路都能比別人快上一籌！”

“自行車？想什么美事呢？”

李長遠站在路邊，一邊吃著瓜，一邊活動著身子。

主要是拉貨的驢車，根本不可能配備什么用來坐的墊子。

坐的時間長了，人半邊身子都是麻木的。

天熱不想走，不趁著這會下來活動活動，天知道等會到了城里還會不會走路。

聽著毛大龍的囈語，李長遠直接給他狠狠地潑了一頭冷水：“別說咱們沒錢，就算有錢，你有票么？

就算能弄來票，資金來源怎么解釋？

那可是自行車！咱們黑瞎子溝都沒勻上一輛，你覺摸著，其他屯子能好到哪里去？

到時候你自行車一上，風光是風光了，十里八鄉都知道你毛大龍這號人出息了。

婚喪嫁娶繞不過你，那風頭，估摸著就差被人抓起來的時候能趕上了。”

李長遠口中嘖嘖有聲，話里話外都是滿滿的調侃。

聽著前半句，毛大龍心中還只是有些擔憂，可落到最后一句上面，整個人忽然就機靈了起來。

不過就算機靈，卻也機靈的有限。

“對對對，不能飄，不能飄...自行車太招人了，還是等等，等等，等過兩年錢攢夠了，找個熟悉的人給我家那砂鍋做個名頭。

到信托那邊開張票之后再說這事兒。”

一聽這話，李長遠就知道毛大龍不死心。

不過說來也是，自古香車美人從來都是一個不衰的追求。

屯里人，自有一套審美標準。

對于美人不著急，毛大龍在乎的自然也就是香車。

眼下的香車是什么？！

不就是永久，鳳凰，飛鴿還有其他零零總總雜七雜八的各種三產自行車么！

“豁，你這是真的掛記上了？”

李長遠接過水壺，看著身后不遠處又是一輛在太陽下灑著汗水，哼哼蹬著二八大杠的人走遠之后，這才優哉游哉的開口：“行了，不就是一輛自行車么。

你要不嫌埋汰，回頭等你攢夠五十塊錢的跟我說一聲。

在城里這么些年，我李長遠也不是白混的。五十塊錢，二手零件攢起來的自行車能給你弄來一輛。

給發票，能辦證。出了問題還能免費給你修一修。”

“二手的？”

毛大龍撇了撇嘴，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心：“我就趁不上一輛新車？非得撿別人用剩下的？”

對于毛大龍的不甘，李長遠多少也能理解一些。

不過能理解歸能理解，可要說買新自行車？

這兩年李長遠還真就不贊同。

毛大龍自己進去也就算了，可他李長遠還想賺點錢，等到回頭恢復高考，考上大學之后，順道在城里支棱起來一些生意。

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本錢。

沒有本錢，腦子里想的再好都不行！

都說第一桶金的來源是不可深究的。

摸了摸隨身挎包中那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李長遠的神情越發的堅毅起來。

嗯，好歹他的第一桶金是干凈的！

朱婷什么的，來到黑瞎子溝還得謝他才行。

“行行行，趁的上，趁的上行了吧？都吃的差不多了吧？趕緊上路，可別趕到城里，人郵局那邊就下班了。”

李長遠也不多說，隨意的附和了兩聲。

反正距離毛大龍攢夠錢還早。

在前面釣根胡蘿卜，也能算是激勵。

想靠賣豆腐賺到一輛自行車，還是偷偷摸摸的？怕是得上一段時間才行。

“我怎么覺得你在敷衍我？”

毛大龍這話說的多少有些猶豫，主要是以前李長遠在城里上學。

兩人打交道的次數不算太多。

毛大龍也摸不準他到底是個什么性格。

“一半一半吧，行了，別廢話了，生產隊的驢歇的也差不多了，趕緊上路！”

李長遠口中不停的催促著。

毛大龍也沒什么脾氣，只能把這件事給記在心底，盤算著一定盡快弄一輛一手的自行車回來。

到時候讓屯里人都開開眼！

“先去郵局！”

雖然春暉的位置依舊不算太好，可從級別上來說，到底是個城市。

不光通的有鐵路線，城里的各種設施同樣完善。

城區不算太大，也沒有說屯里人進城必須得寄出牲口，更沒有說還得給牲口屁股后面掛上一個糞袋，不能把臟東西落在路面上的事情。

看著闊別了沒幾天，各處卻依舊標語，橫幅不斷的城市。

李長遠卻感覺恍如隔世。

幾天前，他還是一名即將在盛夏夜放飛理想的有志青年。

如今工作名額被人搶了不說，自己也落成了知青。

其中的唏噓，就算已經第二遍經歷的李長遠，內心的感慨依舊無法言語。

貼郵票寄出信件之后。

又在毛大龍痛心疾首，以及日子還過不過的視線中，排隊拍了一封電報。

電報按字收費。

不會像電話一樣，跨區還得加錢，要是不趕巧還得等人去喊，一來一回大幾塊錢就沒了。

大幾塊？！

他李長遠現在渾身上下就三塊多！

“長遠啊長遠，你說你也是的，不是都寫信了么？怎么還拍電報？

虧的你沒有對象，要是你有對象，這拍電報的錢，搞不好都能讓家里打起來！”

毛大龍很是唏噓。

不進城不知道花錢的地方多。

看著一路上這店鋪，那商場，毛大龍心膽怯的同時，內里的野心更像是火一般的燃燒：“長遠，咱們下一步去干嘛？”

“下一步？去家具廠，有件事我得去問問。”

李長遠沒有猶豫，果斷的報出了地名。

這件事關乎趙家，也關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