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冬天，淺陌在一個不起眼的茅草屋里出生了。

母親真的是非常偉大的角色，甘愿冒險為自己的錯誤如此折磨自己。

就算過去了近三十年，淺陌依然覺得自己是多余的。

90年代唱響“少生優生”，就算在嚴峻的時代之中，總會有不合時宜的冒險滋潤著提心吊膽的生活。

那個時候，淺陌只能在外婆家偷偷地生活。媽媽說要好好聽外婆的話，等爸爸賺錢回來就給買好吃的。

那段記憶是模糊的，記憶里有外婆、有各種所謂的親戚，卻唯獨沒有爸爸媽媽。

人為什么總喜歡做出一些無法保證的承諾。如果寄希望對方把承諾一事拋之腦后，那真的不免令人心酸。

淺陌真的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出現，哪怕只有一次。

回到爸爸的老家，淺陌只覺得從一個孤單的地獄掉入一個孤單又可怕的地獄。奶奶把對自己兒子的不滿全都發泄到不經世事的三歲孩童身上。就算淺陌的哭聲響徹整個村落，但生命在他們眼里只不過是一場家事的附屬品。在淺陌半死不活的時候，他想要爸爸媽媽。一個三歲的孩童想爸爸媽媽多么正常，可是在那個年代，在那個魔鬼一般的家庭，想念換來的是更多的肉體傷害。

隨著時間的流失，傷痕會結疤，然后人又會重復同樣的苦難，又再繼續結疤。

在那個落魄的小房間，淺陌徹底心灰意冷了。

他問媽媽，為什么還要走。

媽媽回答，如果不走的話，怎么會有錢。

究竟需要多少錢，這一切才能不再是傷害。

淺陌開始變得不再想去上學。

“淺陌，一起來玩呀。”

發小陪伴著淺陌度過了七年的時間，從幼兒園到小學三年級。從鄉間草叢里的蚱蜢到樹頂棲居的金蟬，用稚嫩的步伐丈量著村里的每一條小路，每一隴田埂。

淺陌的委屈與痛苦，在那段時間總能找到一個傾瀉的缺口。發小名字叫做張春來，因為他出生在春臨大地的日子，于是每一次立春，他都會拉著淺陌一起吃他媽媽從鎮里帶回來的雞蛋糕。

每一次下雨，土墻都會被剝掉一層皮。自從爸媽不再寄錢回來，淺陌便只能住在叔叔家的雜物間里。說是雜物間，其實就是用泥巴隨便壘起四面墻，然后用破舊板子搭起來的垃圾堆。

夏天還好。一到冬天，刺骨的寒風從土墻縫里肆意地鉆進。雖然每次張春來都勸淺陌去他家睡，但天生的好勝心卻催使他拒絕。

“張春來，他們為什么要生下我。”十歲的時候，不堪重負的奶奶終于決定扔掉這個拖油瓶。在被送往外婆家之前，淺陌哭著問張春來。

“陌陌，你不要想太多。等我以后賺錢，我給你建大房子，以后誰也不能讓你走了。”

白天越來越長，等待的時間也越發讓人覺得枯燥難安。忙著瑣事的外婆根本無暇顧及空氣般的存在。

當一個孩子沒有被放在心尖，這個世界就已經是多余的存在了。

村頭的那棵樹終于冒出了綠色。村路旁的小池塘里慢慢地出現成群的黑點。遠處的火燒云，把影子照的又黑又長。太陽終究是沉了下去，各回各家的孩童對著從田里歸來的父母奶聲奶氣地撒著嬌。

外婆再一次訓斥了摸黑回來的陌陌。

“你知道我一個人干這么多事有多累嗎，我是欠你的嗎。還指望回來能有口熱乎的飯，沒有希望了。你說我女兒怎么那么命苦，嫁了一個你那沒用的爹，連一個安身之所都給你不了你娘倆。”

淺陌一邊用力吹著灶臺下的火，一邊用盡力氣忍住即將落下的淚。看入迷的時候，淺陌感覺自己的魂都快要被那火給吸走了。

“吃完了飯就趕緊去把碗洗了。別整天吃白飯，總歸還是要出出力氣。你看那米缸，又快要見底了。明天記得去水井取水，我回來前要把水缸填滿才行。”

那比自己還高的水缸，那一頭便能栽進去的水井。淺陌不是沒想過就此一了百了，可是他不想讓春來傷心，更不想讓春來失望。

人一旦有了軟肋，逃避便是一種責任。多年后的淺陌回想起這時的天真，還是有種心痛的荒唐感如反胃般涌上大腦。

時間一晃，春節如約到來。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讓無數出門在外的游子瘋狂。爸爸帶著滿身的凡塵回來了。一年比一年還要疲倦的容顏讓淺陌不明白，一家人能待在一起就這么不值得大人們摒棄世俗的偏見嗎。

“陌陌，爸爸回來了。你看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棒棒糖。”

其實淺陌不喜歡吃，但每次被送到眼前的只有這些東西，就不得不裝作自己喜歡。

甚至到了很多年之后，不管是在朋友面前還是戀人面前，這份純真無暇的偽裝一直是淺陌耗了大半輩子也無法抹去的心結。

得不到的愛真的還要裝作擁有嗎？

三歲是如此，三十亦是如此。這是給下等階層施加的魔咒。自欺欺人卻不自知的愛就像是蒙著心的迷霧，讓所有人都掙脫不開一個叫做家的迷宮。

“棒棒糖我不要。”

回到村子的時候已經臨近小年，每家每戶都裝扮地喜氣洋洋。

張春來看見淺陌回村的時候，興高采烈地拉著同樣是三歲的徐倩給淺陌當朋友。

“淺陌，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他家在城里，今年過年跟著他媽媽回村里過年。”

“哦哦。”

那個說話還不利索的小男孩看見冷著臉的淺陌，嘟囔說到：“這是我媽媽昨天去城里給我買的巧克力，給你吃。”

說著他便拿著巧克力往淺陌的嘴邊送。

“原來這就是巧克力呀。”

“這巧克力可好吃了。”

張春來，原來一份巧克力就能得到感情。你變得越來越像大人了。

淺陌失望地離開了。

不過張春來還是會在背后大聲喊著：“淺陌，明天我再來找你玩，倩倩他有游戲機，明天拿過來給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