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色微亮。
道觀已然近在遲尺,然而楊梟的視線卻開始逐漸變得模糊。
在他身后,穆青仍舊如同催命鬼一般,時隱時現,體內的修為更是在追逐中一降再降。她全然沒有因為接近道觀就放棄對楊梟的追逐。
在魚肚白的照耀下,道觀附近的樹干上,停著成百上千只亂七八糟的鳥類。
鷲家族,鷹家族,隼家族,梟家族,幾乎所有的鳥類都匯集于此,密密麻麻的站在枝干上,抖著翅膀,死死盯著那已經復歸平靜的道觀。
天曉得這一晚道觀附近究竟發生了何等慘烈的大戰,此刻,這道觀附近盡是殘垣斷壁,樹木,石瓦木樓,被砍得七零八落,斷口平整。就連那存放三清像的大殿也被劈斷了一半。
更兇殘的,是地面那成片被砸爛,被撕碎,被剁成碎塊的精怪尸體。
鮮血幾乎將道觀前的臺階和前院染的一片暗紅。空氣中充斥著濃烈而殘酷的血腥味,那味道對于以血肉為食的鳥類來說,是不可抗拒的。
然而詭異的是,群鳥聚集于此,一個個吞咽著脖子,卻無一只真的敢落在地上去吃那些血食,甚至都不敢發出聲音。
其原因不言而喻,道觀的前庭,一把巨大的黑色單刀斜斜插在地面,其上依然還在滴血。
單刀的主人,那只花豹。曾經一眼查出二長老死于楊梟之手的豹頭領,此刻已然身首異處,無頭的尸體躺在地上,棕黃的毛發上全是鮮血。
飛行中,楊梟緩緩轉動腦袋,看見了豹頭領那斗大的腦袋落在八丈遠,死不瞑目。
滿身是血的惡來坐在那花豹的腦袋上,抱著一具蒙著枯澀面皮的尸骸,手中拿著一個臉盆大的心臟,不停的嚼巴。嚼完之后又口對口的喂給那尸骸。
那尸骸如何能吃,肉糜從腮邊的縫中掉落,堆了一地。
“善弟,這血食可合你口味?不合口味也沒關系,待會愚兄就帶你去那十里八寨,開個寺門,收他個百十來個弟子……”
那惡來一遍喂還一邊瞪著雙渾濁癡顛的眼睛,口里碎碎念個不停。
楊梟飛掠而過,看著如此景象,心底不由陣陣惡寒。
然而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那惡來便抬頭掃了一眼,看見有鳥飛過的他抬手一記掌印。
“呔!!”
一道無形掌印飛過,直將楊梟身后的樹干給轟得個七零八落。
無數群鳥撲簌簌飛起。
楊梟被那掌印帶起的勁風吹得差點撞樹上去了。
融道訣居然失去了作用?
稍一細想,楊梟就知道眼前那個抱著尸骸,渾身是血的男子,已然不是當初那個被他用「秦始皇打錢」唬得四處亂跑的家伙了。
這惡來只怕已經在地下關成了失心瘋,成了那無心的瘋子,管它鳥獸魚蟲看見就殺。
好在他這會兒依然有練氣五層境,飛行速度和靈敏程度遠超一般鳥類,加之體型又小,這才沒中惡來那一掌。
一掌轟完,樹葉撲簌簌落下,落葉間傳來了謹慎的呼喊:“師——師兄?”
正喂食的惡來一愣,抱著骸骨緩緩轉過頭去。
魚肚白的晨曦下,站著一名有如謫仙般衣袂翻飛的女子。
“師兄!!”
穆青陡然落淚,大喊道:“師兄!你怎么……你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啊!!”
惡來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楊梟從林間怕了起來,混在一堆受驚亂飛的鳥兒中間,落在了道觀的臺階上,也就是惡來的身后,不動了。
穆青覺察到了那氣流所在的位置,卻并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震驚的捂嘴巴,眼淚卻像不要錢一樣的嘩啦啦流出。
好一會兒,她放下手掌,跌跌撞撞退了一步,凄涼的扶著樹干,向惡來伸出手去,哽咽道:“師兄……我地兄…….這究竟是怎么了…….我們的道場……我們的家……為何會變成……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啊…….”
那聲音有如杜鵑啼血,叫人聞之落淚。
惡來放下了懷中的骨骸,緩緩站起身,面無表情的看著來人。
“師尊呢…….姚云通呢……善去呢……?”穆青茫然無措的左顧右盼,又是焦急又是不安。
惡來一聲不吭。
突然,穆青好像剛看見地上那具尸骸似的,捂著胸口,悲慟欲絕道:“善去…善去師兄,數日不見,你怎就變成了這幅模樣…只叫這老天不開眼,善去兄,這觀里,就你和惡來師兄最疼我,愛我,如今卻是…….”
“哈哈哈哈哈哈~”
陡然間,惡來莫名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打斷了穆青那肝腸寸斷的傾訴,他指著穆青笑了個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嚯嚯嚯……”
穆青淚水漣漣,神色多有驚恐卻不敢靠近,她凄苦道:“師兄,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穆青啊!?”
“哈哈哈哈哈…嚯嚯…哈哈哈哈哈~”
惡來笑的彎下腰去,上氣不接下氣。
突然,他想到什么,趕緊沖回去扶著善去的肩胛骨,指著來人笑的前仰后合道:“善弟,善弟你看誰來了,哈哈哈哈哈~賊狗攮的偷漢女來了,哈哈哈哈~~”
善去歪著頭,一言不發。
穆青哭聲一頓,愣住。
“這廝叫我師兄,必是有求于我等,竟在這里哭喪,哈哈哈哈~你猜她有幾分真心?善弟,善弟,你覺得呢??”惡來狂熱而親昵的和善去腦袋貼著腦袋。
“師兄!”
穆青跺了跺腳,嗔怪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惡來卻只是大笑,一邊笑一邊拍著善去的脊椎。拍得善去下巴里的肉糜撲簌簌往下直掉。
見惡來笑那么開心,穆青也忍不住笑了笑,但那笑容轉瞬即逝,她也不哭了,只是一撩頭發,倚在旁邊的樹干上,抱著胳膊,淡淡道:“師兄,你盡可辱我,欺我,羞我,可你不想要那法界令牌了嗎?”
法界令牌四字一出,惡來渾濁狂顛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和恍惚,他喃喃念叨道:“法界令牌…法界令牌…”
穆青扣著指甲淡淡道:“師兄,你在道觀十年,我早知你和善去師兄有所圖。如今師兄卻是忘了初心,忘了使命哩。”
“放…….放你娘的屁!!”
惡來雙目陡然血紅,牙齒磕磕碰碰,唾液從口中流出,他喘息著指著穆青,結結巴巴道:“放……放你親媽的…..狗屁!!”
“哦?”
穆青不以為忤,只是歪著頭,冷聲淡淡道:“師兄,那地宮是我師門之物,那令牌,也是我師門之物,你為求令牌我不怪你,可你究竟,將何物放進了地宮?嗯??”
惡來一驚,好似被雷擊一般喃喃道:“蛇…蛇…蛇進去了…蛇進去了…蛇好多好多進去了…”
楊梟看著那惡來,心道不好,這惡來居然被這穆青幾句話說得竟是快要清醒似的。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