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了足足兩個時辰之后，終于輪到了鞏大士這最后一批人。

鞏大士作為暫時的領隊，也沒和大家爭，最后一個上前。

他小心翼翼走到棚子里，還未等陳元雅問話便先跪了下去。

趙林此前已經遇到幾個這樣作態的應征百姓，為了節省時間，他明明已經讓吳廣德傳下去說不用跪拜了，也不知這人是沒聽到還是一時緊張又忘了。

陳元雅揉了揉酸脹的手腕，臉上掛著疲憊的微笑道：“起來吧，不用跪。”

鞏大士這才敢起身，陳元雅則繼續重復之前的問題道：“姓名？”

“小人叫鞏大士。”

“年齡。”

“十九，今年十九了。”

“哪的人？”

“鳳陽人。”

“你不是本地人？”

鞏大士搖搖頭：“崇禎八年獻賊攻鳳陽，小人一家便逃到這南邊，到今天全家都死完了，只剩小人一個。”

陳元雅微微動容，正要再細問，趙林已然開口道：“好了，下去等消息吧。”

鞏大士等了整整兩個時辰想不到就問了這幾句話，也不知道自己選上沒選上，又朝著二人彎了彎腰，退出來，在一旁領了兩個窩頭，就在附近找了個空地蹲著等待。

這邊趙林已經接過陳元雅遞過來的名冊，五六百人的簡要概況，整整記載了二十余頁。

對于征兵的標準，趙林此前已經同陳元雅交代過，即忠厚、老實、年輕、體壯。

家里人口多負擔重的，則輕易不予錄用。

這個原因趙林沒有明說，不過陳元雅猜想公子可能是想盡量節省撫恤銀子。

陳元雅對此心里是不認同的，但在記錄的時候，還是依趙林的吩咐，給各人按這些標準逐個嚴格打分。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很有趣的方法，有些像會試時考官給大家排名次，只不過這次大權在他手里，且是一種新奇的百分制規則。

趙林翻開名冊，不論分數高低，首先按照自己的印象勾選了十來個人名，接著又用筆叉掉了二三十個人名，這才重又將名冊遞給陳元雅道：“按分數由高到低勾齊八十人。”

陳元雅一看，剛才那個叫作鞏大士的已經被殿下勾過了，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氣，隨即又將名冊翻到第一頁，由上到下開始勾選起來。

勾到最后一個時，他尷尬地發現又遇到了兩人分數一樣的情形，他只是略作猶豫便將那個叫作汪有成的人名字劃掉，打算選另外一個更年輕的。

只是手里毛筆才一劃下，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沉思片刻之后，又將另一個名字也劃掉，且在最后面又將汪有成的名字補上，打了一個勾。

人選定齊，陳元雅又最后核了一下人數，一切準備妥當之后，才又將名冊奉給趙林，趙林則是隨手翻了一下便交給了吳廣德。

吳廣德弓著身子捧過去，退出棚子后，立馬挺直身子走到前面空地上大聲清了清嗓子。

早就等在此處的眾人紛紛站起身，鬧哄哄的圍了過來。

吳廣德看了這些衣衫破爛的力夫一眼，鄭重道：“大家都安靜一點兒！下面我叫到名字的，就報一聲到，然后在我右手邊排隊站立。”

“施百萬！”

“俺在，俺在呢！”

“要說到！”

“哦，俺到！”

“俞占！”

“額也到！”一個年輕人喜滋滋地跑了過來，排隊站在了前面那個人后面。”

“后面的光說一個到字就行。”

“葉千山！”

“到！”

這個年輕人不急不躁地走了過去，他身材雖瘦骨架卻大，吳廣德瞥了他一眼繼續唱名道：“麻仁！”

“到了！到了！”

人群中，鞏大士不停地往前擠終于擠到了最前面，然后焦躁地看著那唱名的老爺不一會兒就將手里的名冊往后翻上一頁。

他其實心里知道自己是最后一個應征的，就是被選上了，名字也該是最后才報，不會如此早就叫到自己，但他眼睜睜看著那位老爺右手邊松松散散的隊列越排越長，心中就止不住的焦躁。

就在他從前往后挨個去數已經叫到多少人的時候，突然被人從后面擠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這一踉蹌不要緊，再抬起頭時早不知道數到第幾個十了。他憤怒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見一個男子懷里抱著個吃奶的娃娃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而那男子身邊，一個矮小的女人也在不停的踮起腳想往里看。

鞏大士心想這人拖家帶口，多數是選不上的，便也不跟他計較，繼續仔細地聽著名字。

又聽了幾個，眼見過去排隊的人已經烏壓壓的一片，鞏大士身后那女人緊張的聲音已經帶了些許顫抖道：“當家的，不會沒選上吧？”

“咱是第一個被問話的，要選上按理說早該叫到了，不會真沒選上吧？”

女人給男人也是給自己打氣道：“不可能，尹阿毛他們都選上了，我男人比他們都要壯，怎么可能選不上？”

男子長吸了一口氣盡量裝作平靜的樣子回答道：“選不上也沒事，正好咱也不放心將你們娘倆丟在這兒。”

說完，他又故作嘴硬的補了一句：“就是選上，咱還不一定去呢。”

“當家的，那可不成！”女子著急道：“五兩安家銀子不說，每月還有二兩呢！”

“再管吃管喝的話，一年你怎么也能攢下十兩，用不了幾年就可以把咱娘倆接去過好日子了！”

“要是選上，你可以一定不要犯犟，咱有手有腳的，就是沒人幫扶，也能養活娃兒！”

“這就叫先苦后甜，不然整年耗在這碼頭上，力氣耗干了，錢也攢不到，老了就和咱們爹一個下場！”

男子還想再說，只聽得前面的鞏大士忽然驚喜地大喊了一聲：“到！”

男子被嚇了一跳，看著鞏大士歡天喜地的樣子心里有點失落。

這個叫鞏大士的男子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唱名的老爺也在這時合上了名冊。

男子失落地轉過身：“走吧，反正把你們娘倆留在家咱也不放心，咱嫂子那個人咱清楚，半點便宜沾不得……”

男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拽著女人就要走，可他的婆娘卻是站在那里呆愣愣的失神兒。

“選完了，走吧。”

“當家的！”女人驚喜地抬起頭看著自家男人，霧眼蒙蒙道：“剛才叫了你的名字！”

“啊？”

男子呆在原處，這時候，吳廣德又高喝了一聲：“汪有成！汪有成！來沒來！”

“到！到！”汪有成激動地一把將孩子塞進媳婦兒的懷里，高舉著手應道。

“來了就趕緊滾過來！”

“哎！”

汪有成心情澎湃地跑過去，站在隊伍的最后邊，心里仍是砰砰砰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