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黃得功駐地儀征的路上，黃得功特地讓趙林與他并轡而行。

“趙林兄弟，你似乎對黃某不很信任。”

趙林吃了一驚，黃得功繼續道：“黃某是個粗漢，說話做事都是直來直去，你不要見怪。”

趙林拱手道：“靖南侯英雄豪杰，自然該是爽朗之人，不過在下也并無隱瞞，不知靖南侯何出此言？”

黃得功道：“你說你只是京師普通人家出身，但身邊護衛卻身手矯健，武藝高超，比我這侯爵身邊的家丁也不差，這該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得起的吧？”

趙林笑著道：“也就白忠禮和隋昂二人有些本事，你看其他的不都是常人嗎？”

黃得功搖搖頭道：“并非都是常人，比如趙林兄弟的那個管家，看樣子是個老公吧？他的胡須該是粘上的，兄弟你莫非是個宗室？”

身邊有武士，有宦官，還有一個氣度儒雅甚至有幾分官威的文人，由不得黃得功不這樣想。

趙林啞然，他想不到黃得功一個粗陋武將竟然也有這等細膩的心思。

見黃得功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趙林還是不承認道：“哦，你說王管家啊，說起來倒是個趣事兒，他年輕時家貧想要入宮做個宦官，結果湊夠了銀子將身體凈了，宮里卻嫌他年紀大，最后流落京師，是家父看他可憐收在身邊，后來靠著忠心一步步做到管家位置。”

黃得功看著趙林誠懇的目光伸手點了點他失笑道：“趙林兄弟如果不便透露身世同黃某明言便是，你是黃某的救命恩人，黃某還能害你不成？何必跟黃某編這些故事？”

趙林知道黃得功沒有惡意，也坦然道：“總之在下一個亡家破國之人，既不是闖賊也不是清韃，到南邊來也是想為國家出力，靖南侯若能提攜一二，在下感激不盡！”

黃得功哈哈大笑道：“這好說，好說！”

“只是如今這南京城中，中書隨地有，都督滿街走，監紀多如羊，職方賤如狗！不知趙林兄弟想做個什么樣的官兒？”

趙林不理會黃得功對弘光朝廷濫發官爵的不滿情緒，而是認真道：“在下不愿在南都安逸，討要的官職最好能是在地方上獨領一軍的。”

黃得功一愣，現如今那些人爭來爭去，無非是想在中樞有個位置，好留在江南繁華之地逍遙快活，想不到這個年輕人倒是反其道而行之，要去地方領軍？

只是如今軍頭跋扈，想要立足哪里又容易？

不過自己倒是可以在轄地劃一塊給他，領個二三百的額兵，讓他過過少年將軍的癮，往后有戰事了，再調回身邊關照。

“那就留在揚州如何？這里距離黃某的轄地近，往后也可以有個照應。”

誰知面對黃得功的好意，趙林卻是搖搖頭道：“江北已有四鎮在，兵馬不缺，在下在此不在此，無關緊要，還是到其他地方去吧。”

其實按趙林所想，淮揚地方用不了多久就是清軍南下的首當其沖之地，面對強大的清軍野戰集團，江北四鎮都瞬間瓦解，短期之內他更不可能獨擋其鋒。

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有條件發展成為穩定的根據地的后方，那里不是重鎮，道路隔絕，重要的是要避開清軍南下初期的主攻路線。

也就是說兩淮和江南都不可，兩廣地方黃得功恐怕是鞭長莫及，福建地域狹小又是鄭芝龍的禁臠，兩處可以背靠海貿的地方一時都不現實，湖廣有左良玉，他雖然用不了一年就會敗亡，現如今卻仍是南明最強的軍閥，只有江西與兩湖相接地方崇山峻嶺又臨長江，退避時可入群山，進取時可攻兩湖天下糧倉，是個站穩腳跟后能長期發展的地方。

“在下想去江西南昌左近，將來好為朝廷扼守上游。”

黃得功想不到這年輕人還挺有志向，但只怕是貴公子出身不知世事艱險，便道：“江西兩湖這些年獻賊來了闖賊來，早就殘破不堪了，不是能成事兒的地方啊。”

趙林不以為意道：“靖南侯費心了，就是那里吧。”

黃得功也沒有非要為他拿主意的想法，沉思一下點點頭道：“那好，就如趙林兄弟所言，黃某去辦便是。”

“只是朝廷能撥的軍餉恐怕是沒有，你要養兵還得自己籌措。一二百人尚可，再多恐怕就得指望那些地方士紳了，一回兩回助捐尚可，次數多了恐怕就得看人臉色了。”

趙林胸有成竹道：“多謝靖南侯關心，在下會竭盡全力的。”

黃得功道：“以后有難處還可以同黃某說，等到了儀征趙林兄弟就在城里侯些時日，少則十天，多則半月，你的官職就會下來，我先給你謀個游擊將軍的職銜，等你赴任時再派一百騎兵跟著，待你三五個月鎮住了場子，再放他們回來便好。”

趙林沒想到黃得功一開口就是個游擊將軍，心里略微有些驚喜，面上卻仍是淡淡，就在馬上拱手道：“靖南侯抬愛，在下沒齒不忘。”

黃得功擺擺手道：“一個游擊將軍的空銜而已，兵餉全靠你自己去籌措，有什么大不了？”

說完，他似乎又擔憂趙林以為他不盡心，繼續開口道：“你沒有功名，做文官是行不通的，且朝廷里的文官都被那些道德君子把控著，你不入個東林、復社，想都不要想。”

“就連從北面歷經生死逃過來的同僚，他們尚且還要給人家帶個附逆的帽子，逼著別人再逃回去，好獨攬這南邊朝堂的大權。”

“山河破碎，都是送死的官兒，也要當肉骨頭似的去爭。”

趙林輕笑道：“靖南侯直言快語。”

黃得功呵呵一笑道：“當然，要想做秦檜的話，肯定要有個好位置，才能將朝廷賣個好價錢。”

趙林忽然道：“今后文官未必有用，還是要做武將。”

黃得功搖搖頭不贊同道：“自古都是狀元郎夸功游街的，當兵的都叫賊配軍，那些大人物少有看得起的。”

趙林笑著打趣道：“是嗎？在下看高杰就威風的緊，武將擅自圍殺朝廷命官，在先帝朝恐怕是抄家滅族的罪過吧？”

黃得功搖頭道：“高杰那是賊，不能作兵論。他不殺我，我也要找機會為朝廷鏟除他這個禍患的！”

二人正說話間，迎面突然飛奔過來一個騎士，遠遠便勒住馬跳下趕到黃得功的馬前半跪報告道：“啟稟侯爺，史督師到營里了，不許兄弟們集結討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