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酒足飯飽的秦典史又被陳元雅安排在城墻上值夜，他無可奈何卻也不甚生氣，左右就這幾天了，今夜在城墻上當值，等到天亮，按理就該下城休息了。

他想，叛軍明天要是能夠一鼓作氣攻下登州城才好，也省得他來回這樣折騰。

投降的一切準備他都計劃好了，陳元雅該是會自裁的，登州官衙里便只剩下他這么個頭面人物，正是叛軍要用自己穩定形勢的時候。

只是一想到要打點那么多銀子，他心里還是豁豁發疼。

就在他緩步挪到城樓里，打算一覺睡到天亮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喧鬧聲傳來。

秦典史不悅地轉身去看，只見一隊士卒抬著兩個沉重的箱子從樓梯口艱難地走了上來。

秦典史疑惑道：“你們抬的什么？”

一個士兵趕忙上前道：“回典史老爺的話，縣尊說大敵當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讓小的們送一千兩銀子過來，由典史老爺發給在城墻上值夜的兄弟，每人三兩。”

秦典史一驚：感情這一晚上就將他們一個月的餉銀發出去了？縣尊不花自家的錢，還真是大方。

他皺著眉頭道：“城墻上值夜的也不過百人出頭，抬這么多干嘛？”

士兵道：“縣尊說，剩下的留明天退敵之后再發。”

秦典史眼睛轉了轉，沉聲道：“好吧，既然是縣尊的意思，那你們放在這里就是了。”

士兵們齊心協力將兩大箱銀子抬到城樓里，卻并不離開。

秦典史道：“你們怎么還不走？”

帶頭的士兵道：“縣尊怕典史老爺忙不開，讓小的們幫忙分發。”

秦典史聞言臉上立馬堆起笑容，彎下身子打開其中一個箱子，拿起白花花的銀子，一人五兩就往這一隊士兵手里塞。

帶隊的士兵條件反射就伸手接住，開口卻是拒絕道：“典史老爺，縣尊說這可沒有小的們的份兒，都是要發給在城上辛苦值夜的兄弟的。”

秦典史板起臉道：“怎么就沒份？縣尊這樣做，本典史可就得為兄弟們抱不平了！”

“同樣都是辛苦幾日了，明天說不得還有惡戰，都是為登州城出了，哪個該拿？哪個不該拿？拿著！都拿著！”

搬銀子過來的士兵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覺得典史老爺真是個好人。

秦典史臉上掛滿笑容親切地看了一圈兒，關切道：“都拿到了吧？”

眾人連忙道：“拿到了，拿到了。”

秦典史滿意地點了點頭：“拿到了就都回去吧，回去吧。”

士兵們互相看看，還是帶隊的那個出來開口道：“縣尊讓我們幫典史老爺將銀子分發了再回去。”

秦典史不以為意道：“這些事哪里還要勞你們？放心好了，本典史挨個挨個發，絕對短不了一兩！”

“其實這些人也是幸運，今夜叛軍肯定是不會攻城的，無非是挨一夜的冷風，就能領三兩銀子，天亮了多數還能下城睡覺。倒是你們啊，才是明天大戰守城的主力，不早點回去歇著，明天誰護著全城百姓？”

“這縣尊呀，有些事情安排的就是……唉！”

幾個士兵還不欲走，秦典史板了下臉，裝作生氣的樣子，像家長對孩子一樣的語氣道：“怎么，連老爺的話都不聽了嗎？快回去早點睡覺！”

士兵們不敢爭辯，紛紛告辭離開。

下樓梯的路上，一個士兵問帶隊的道：“哥，典史老爺怎么就這么好？給咱們銀子不說，還不使喚咱們干活。”

“五兩銀子吶，夠以前在碼頭上扛半年的了！”

那帶隊的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道：“傻貨，典史老爺是你爹還是你娘，平白給你銀子？”

“那是為啥？”

“為啥？堵咱們的嘴唄！”帶隊的士兵道：“咱們不在，典史老爺必然讓他的人發，發時每人扣個一兩，一百多人就是一百多兩，去掉給咱們五個的二十五兩，典史老爺自己還能賺差不多一百兩呢！”

“哦，原來是這樣，還是典史老爺聰明賺的多。”

“咱哥也聰明，一下就看出了典史老爺的心思。”

“就是，就是。”

帶隊的士兵洋洋得意，氣勢威嚴地看了其他四個人一圈兒，警告道：“咱們這是無功受祿，嘴巴就得嚴些，要是誰大嘴巴說出去了，非但縣尊那里交代不過，典史老爺也要找咱們麻煩，在登州城可就沒活路了，知道不知道？”

另外四個士兵慌忙點頭道：“知道，知道。”

帶隊的點了點頭：“咱們只管悶聲發財，縣尊要問就說發了。”

五人幾句話就統一了口徑，接著又開始小聲議論典史老爺這次到底能賺多少。

“真的能直接扣下三成？這也太黑了吧，我看每人扣個五錢還差不多。”

“每人五錢的話總共也就不到六十兩，那給咱們的都快劃上一半兒了，你何德何能，敢跟典史老爺對半分？”

“哦，哦，那不能，這樣算下來，典史老爺還真能每人扣下三成。”

“唉，這些當老爺的，心黑的嘞。”

……

隋昂在排了好長時間的隊后，終于從城樓里領了一張紙條出來，他粗大的手指捏著那張細細的紙條盯著邊走邊發呆，直到被新認的大哥牛新春拍了一下脖頸才回過神來。

“看你這傻樣，在發什么呆？”

隋昂捏著紙條道：“不說是要給俺發銀子嗎？咋的就給張細紙條啊？”

牛新春道：“這不是細紙條，這是記功券，你懂不懂？”

隋昂茫然地搖著頭道：“不懂，俺想要銀子，不想要這紙條。”

牛新春又拍了一下隋昂的腦袋道：“小聲點，被隊長聽到了少不了你一頓胖揍，懂不懂？”

隋昂還是搖搖頭。

牛新春便語重心長道：“說好的每天給你的一錢銀子，短沒短過？”

隋昂搖搖頭，牛新春道：“這不就是了？縣尊和典史老爺誠信著呢，這記功券啊，說能兌三兩銀子就能兌三兩銀子，不過啊，得等打走了叛軍再說。”

“否則你突然一下有了這么多銀子，變得惜命了，不愿守城了，縣尊的銀子不是白花了？懂不懂？”

隋昂張了張嘴，似乎有點懂了。

想不到這小小登州城的縣官，還蠻厲害的嘛，貪墨銀子也能說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