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為什么有時候越安慰，孩子越崩潰
——平衡理性心與情緒心

沒有人愿意看到一個可愛的孩子承受痛苦，所以當孩子哭了、疼了、傷心了，我們都會自然地前去安慰。但為什么有時能安慰好，有時卻越安慰越糟糕呢？小聲哭變大聲哭，大聲哭變滿地打滾，甚至出現攻擊性。這完全是因為孩子無理取鬧不懂事嗎？在這一節中，我們討論一下在安慰孩子這件事上存在的兩種極端，以及具備平衡性的第三種可能。

第三種可能

在我的家庭咨詢工作中，有一對夫妻曾向我傾訴說，在他們的四口之家中，他們對自己9歲的大女兒完全沒有辦法。有一次他們帶著女兒和6歲的兒子去餐廳就餐，本來期待著共度溫馨愉快的家庭時光，結果在餐廳的那兩小時簡直可以說是一場災難。

先是上菜速度很慢，漫長的等待讓兩個小朋友百無聊賴。雖然餐廳提供了一些蠟筆和涂色紙給他們打發時間，但實在等了太久了。姐姐和弟弟都把自己的紙畫滿了，飯菜還沒來，無事可做的弟弟畫著畫著就畫到了姐姐的紙上。饑腸轆轆的姐姐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弟弟“毀掉”了，非常生氣，對弟弟大吼大叫起來。爸爸媽媽趕緊勸姐姐：“不要喊了，弟弟不是故意的。這畫本來也是隨便畫著玩兒，打發時間的，其實你也根本不會把它拿回家呀。以前不也是吃完飯，就把畫扔進垃圾桶了嗎？你也沒有意見呀。弟弟畫了就畫了，沒關系的。”

但是，姐姐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停止吼叫，還開始大哭起來。誰要是安慰地撫摸她一下，還會被她擰甩著拒絕掉。可以想象，爸爸媽媽此時也已經相當崩潰，覺得姐姐簡直不可理喻。得不到理解的姐姐就進一步去挑釁弟弟，被挑釁了的弟弟又反過來挑釁姐姐。就這樣，等這頓飯吃完，全家人都身心俱疲。

這樣的情景經常在這個家庭上演，所以當這對夫妻找到我的時候，可以說是懷著絕望的心情。

在這個事件中，這對夫妻可以改善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可以提前訂菜、就餐時可以帶些玩具和童書、減少無聊的等待時間，等等。但我想重點討論的是爸爸媽媽勸姐姐的那些話——看似每句話都有道理，為什么說完之后情況反而更糟了呢？我的回答是，因為那些話中只有邏輯，而沒有認可姐姐的情緒。話中的邏輯越縝密，姐姐就會越崩潰。他們很困惑：難道要承認姐姐是對的嗎？任由她哭鬧、大吼弟弟嗎？為了讓他們明白我的意思，我讓姐姐重新畫了一遍當時的那幅畫，還讓她模擬了弟弟是怎么“毀掉”她的作品的。

姐姐拿起畫向我展示的時候，表情和動作都是緊繃的。

“這兒，他就是這樣亂畫的，弟弟總是弄亂我的東西。”她指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條，語氣里透著憤怒。

我向她描述了我看到的：“啊，我看到了，你畫的這個蘑菇房子被蓋住了。這個小房子好可愛呀，現在都看不清了。”

她用力點了點頭，表情還是生氣的，但身體舒展了一些。

接下來，我為她的情緒起了一個名字：“你很喜歡你的小房子，對吧？所以你很惱火。”

“對，惱火，弟弟是壞蛋。”說著，她揮了揮拳頭。這讓爸爸差點兒上前呵斥，我做了個手勢制止了他，然后示意他看姐姐。姐姐的情緒有了出口，表情已經是放松的狀態。

最后，我給了她一個在想象中滿足愿望的機會：“我希望在弟弟畫壞它之前，把你的房子復印1000份，讓弟弟畫都畫不完。”

姐姐聽了，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我要1萬份，1000萬份！”

我順著她說：“還要更多，把家里的房子都塞得滿滿的！”

姐姐已經笑著跑開了。她已經處理好了所有的情緒，找回了自己——那個有能量關愛弟弟、與弟弟和諧相處的自己。

要有智慧心：平衡理性心與情緒心

辯證行為養育法中有跳出對立、尋求辯證統一的理念。根據上文中的例子，我想介紹辯證行為療法中的第一個統一，即理性與情緒的統一，也叫作智慧心。

辯證行為療法中有三種“心”：理性心、情緒心和智慧心。理性心是冷的，它用思維處理信息，用邏輯理性思考。理性心擅長推理、計劃、整理、分析。它很有用，但一個人如果只有理性心，就無法與別人共情和感知對方的情緒，可能造成人際關系緊張、無聊、缺少熱情、沒有創造力。而情緒心是熱烈的，它使人個性率直、充滿活力。但一個人如果只有情緒心，就很容易疲勞、躁動、很難用理性進行邏輯思考，還可能放大或扭曲事實。

智慧心則是情緒心與理性心的平衡、綜合和統一。智慧心會用理性回應情緒，不僅能讓情緒得到充分的傾聽，還能讓一個人利用情緒所提供的信息，做出理性的行動。如果分別用兩個圓圈代表理性心和情緒心，那么，這兩個圓圈有效重合的部分就是智慧心（見圖1-1）。

這個姐姐在吼弟弟的時候就是被情緒心主導的，而她父母的回應則完全是在用理性心敘事。姐姐覺得全世界都不理解自己，因為她的情緒沒有得到接納。父母則覺得她不懂事，因為用邏輯根本沒法解釋姐姐的反應。只用理性心，父母看不到一個肚子很餓又感到無聊的孩子管理情緒的困難；他們也無法共情她自我空間被擠壓、私有物品被侵占的感受。可以想象，這個例子反映的是這個家庭已經比較固化的相處模式，所以姐姐應該是在反復地經歷類似的事件。她的反應劇烈，因為她不僅是在對當下事件做出反應，還是在對這件事所勾起的所有類似事件的回憶做出反應，所以她的言行不免過激，甚至看起來有些錯亂。而這些，只用理性心是看不到的。

這里就需要父母用智慧心來應對。我描述自己看到的那幅畫、用“惱火”這樣的詞幫姐姐表達情緒，以及幫她在想象中滿足愿望，這些都是在承認姐姐的情緒，我要用情緒心才能對上姐姐的情緒心。同時，又要讓理性緊密相隨，在認可姐姐的同時，絲毫不能有指責弟弟的意思，不要給姐姐“是弟弟的錯”這樣的信息，也不要給姐姐報復弟弟的理由和機會。承認姐姐的情緒，不代表縱容姐姐傷害弟弟的行為。智慧心能幫助孩子體驗擁抱情緒的自由，然后，自律就是自然而然產生的東西。父母不用“選邊站隊”，卻在更有效地安撫著姐姐、保護著弟弟。

這對父母把認可情緒和使用邏輯對立了起來。他們認為，認可姐姐的情緒有道理，就意味著姐姐的行為是順理成章的，無法管束。這也是很多父母不敢認可孩子情緒的原因，尤其是在他們的孩子像姐姐一樣，生氣了還揮著拳頭的時候。但其實恰恰相反，情緒得到認可，能讓人感到巨大的舒適和平靜，這是約束自我行為的基礎，也是使用邏輯的前提。

理性和情緒看似對立，甚至完全相反，但它們實際上卻可以融合統一，也必須有效地融合統一。好的育兒方法，就好像把涼水和熱油調和成一鍋美味的熱湯，良好的家庭關系才能為孩子的成長提供充足的養分。智慧心告訴我們，既不要簡單地“制止姐姐”也不要與之相反地“縱容姐姐”，既要承認其情緒，又要用理性對其進行引導，既要有溫柔，又要有堅定的第三種可能。

也許我們很難做到每時每刻都使用智慧心，但我們要記住，每個人都有智慧心，而有意識地反復練習，能讓我們越來越熟練地使用智慧心。智慧心是辯證思想的典型體現，它還會在后面的章節中反復出現，幫助讀者繼續進行體會和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