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爺爺
- 我的東梁垓
- 鯨·.魚
- 4693字
- 2024-06-27 21:13:48
在我的腦海記憶里,爺爺的模樣已經有些模糊了。我六歲的那年,他就離開了人世,去往了我未知的天堂,只留下了一張僅有的照片,成為了我永久的懷念。
爺爺是一輩子的老煙民了。
隨著爺爺煙齡不斷的增長,他抽煙抽得越來越厲害了。慢慢的便患上了,較為嚴重的慢性肺氣腫,在爺爺那個苦難的年代里,家境都特別的貧窮,窮的連飯都吃不起,家里的子女又很多,村子里有很多的人家,都是借了今年的糧,去還明年的面,才勉強能夠得以生存。但還是有很多人,被無情的餓死在那個,只追求溫飽的年代里,對人們最基本的生存渴望,卻成了最珍貴的奢望。
然而爺爺在那個貧瘠的年代,能夠讓一家子人,勉強可以裹腹,在村子里已經算很不錯了。在他經歷的那個火熱年代里,生活雖然很貧困,但人們的精神世界,卻是那么的干凈而快樂。沒有爾你我詐,也沒有內卷踩踏!
平時爺爺喜歡抽的煙,大部分是從集市上,買回來的一些散煙。就是那種曬干的煙絲或者大煙葉子,在我們山東老家稱為“旱煙”,且越便宜的旱煙葉子,后勁就會越大。那大旱煙的后勁,簡直能逆天了。
但這種的后勁大的旱煙葉子,對于許多老煙民來講,卻是最喜歡的上上品,每次他們抽的都很是陶醉,就似蟠桃圣會般那樣的愜意。
而對于新煙民來講說,也只能是望煙興嘆了。實在是頂不住,那大旱煙的后勁兒啊。
有時我也曾想,爺爺為什么不選擇,更好的煙絲或者“洋煙”呢?最后才總結得出結論,根本的原因,還是太過貧窮了啊。
若是當時的家中,能有那么幾個閑錢,爺爺也不至于,去買那幾分錢的大煙葉子了。
在自己還懵懂的年紀時,也曾偷偷的嘗過,幾口大旱煙葉子。那家伙給我嗆得,是真的直想吐啊,當時也不清楚為何,怎么還有那么多人,喜歡抽這么惡心的東西,簡直能要了小命了。
旱煙葉買回來以后,爺爺會分批放進,他那寶貝疙瘩似的小煙盒。把煙絲兒、火柴和一疊撕好的卷煙紙,一塊兒放進小煙盒,塞進他的衣服口袋里,等啥時候煙癮犯了,爺爺就會現場制作一支旱煙,就像一個圓錐體似的大頭煙卷,在那兒一陣的吞云吐霧。
到了后來,爺爺的卷煙紙,就變成焊煙鍋子了。
然后,爺爺會從口袋里拿出火柴,刺啦一聲劃著火兒,不緊不慢的點著大頭煙卷,再往嘴里這么一叼,滿足的猛抽上幾口,那煙霧繚繞的快感,甚是解爺爺的饞啊。
對于爺爺來說,他似乎入了仙境;但對于旁人來講,卻如踏進了煙囪。那個銀黑色的煙圈,直能給你嗆得是滿面淚光。
若抽煙時爺爺的身旁,再能有個打火機,那簡直就是“熊貓”般的稀有存在了。
記得當時在山東,有個叫“大雞”牌的香煙特別火,在我們那兒得火了好多年。這個牌子的香煙,經濟實惠還不貴,煙民們抽著還非常的順口,幾乎每個年齡段的煙民,只要有點兒閑錢兒,嘴里都喜歡叼著它,悠哉的站在大街上,跟村里人叭叭的擱那兒吹牛,再一口接一口不停的抽啊抽,很是洋洋得意。若是哪家有個紅白喜事,也總能看到“大雞”牌香煙的影子。
爺爺也會時不時,買上一包“大雞”牌香煙,偶爾的炫耀一番,給自己改善一下“煙食”。
但是到了后來,“大雞”牌香煙突然就不香了。它的聲譽一下子就驟降到了冰點,名聲也開始慢慢的變臭了。
煙民們慢慢的發現,“大雞”牌香煙不好抽了。煙味兒不是那個老味道了,而且越來越難抽,逐漸的才爆出了驚人的原因!
原來是假貨橫行惹的禍!各種山寨版的香煙,只要掛出個“大雞”的牌子,都能從中分出一杯羹,在利益熏心的驅使下,直接就把“大雞”牌香煙,給干的“熄火了”。
自此以后,煙民們再也不獨寵,“大雞”牌香煙了。
爺爺的這一輩子,人生雖然很平凡,但他經歷卻是非常的繽紛多彩。從過軍,打過仗,印過刷,當了半輩子的村長。
在那個貧瘠紛亂的年代里,爺爺能夠僥幸存活至老去,也真是過了五關斬了六將了。
在爺爺十幾歲時,他就加入了,我們當地的民兵武裝。他跟著八路軍主力部隊炸過碉堡,也與敵軍鬼子,真真切切的打過仗。在爺爺當信使的時候,還給縣區隊與八路軍主力部隊,傳遞過“雞毛信”式的情報,就在離我們東梁垓村,不遠的張莊公社,曾被敵軍占領了多年,都未能收復回來,這也成了當地武裝,心里常年的一個痛點。
有一次,爺爺所在的區隊,接到縣武裝隊的秘密任務。上級指示讓他們區隊,要全力配合八路軍主力部隊,準備攻打張莊據點,勢必要將張莊炮樓一舉拿下,這一次要把敵人,徹底的趕出中國這片土地!
非常幸運的是,爺爺也是當時,攻打炮樓的一員!這一仗打的非常漂亮,看著大軍壓境的八路軍主力,自知不敵的偽軍們,為能保住一條小命,大多數都舉了白旗;只有少數信仰堅定的某些太陽兵,自我“感動”的倒在了,張莊炮樓的陣地上,成為了他們所謂的“帝國英雄”!
也正是因為這一段,從軍的寶貴經歷,爺爺積極的向組織靠攏,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
后來,魯西南快解放了。爺爺就去了縣城,當了一名縣城印刷局的工人,在印刷局干了幾年,也沒能混出個啥模樣,就被我的老奶奶,給召呼回來結了婚。
經媒人的介紹,爺爺有緣認識了,相差十三歲的奶奶,從此過上了平凡的日子。自打跟奶奶結婚以后,在家族里的爺爺,是個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什么事都要他說了算才行,且是那種說一不二的選手,誰要膽敢有什么反對意見,他便會劈頭蓋臉的給你一頓教育,有時更過分的是,還會手腳齊用的招呼你,這就是爺爺慣用的家庭教育方式。
在家里,爺爺就是絕對的權威與律法,絕對沒有你對我錯的可能性。
由于爺爺黨員的身份,后來公社和村民們就推選他,當上了東梁垓村的生產隊長。再后來又慢慢的當上了村長,這一當上村官不要緊,卻讓爺爺當上了癮,不知不覺的半輩子過去了,爺爺都快七十多歲的人了,他還是那么的愛崗敬業呢。
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剛當上村長的爺爺,年輕有為且干勁十足。他先是帶領村里的人,積極聽從國家的召喚,從各縣鄉鎮里,大量的搜集鋼鐵,不分晝夜的進行鍛造,為實現國家繁榮的現代化,貢獻著自己小小的力量。
再后來的集體大鍋飯時期,爺爺又帶領村里人,開始了自力更生的創業。把每年收下僅有的糧食,組織起村民們,集體蒸白面高饃饃,自己村里人不舍得吃的白面饃,拉到縣里的集市上吆喝叫賣,用來換取少量的金錢與物資。
待到夏麥秋收時,爺爺也成了交公糧的主力。他總會按時按點的組織村民,每年推著架子膠輪車,把地里收下的糧食,保質保量的向國家交納公糧,無論當年的收成好賴,先可著集體來,總是對的嘛。
村子里的集體庫房、磨房、菜園、牛羊圈等等,也都有爺爺參與的身影。在那特殊的十年時期里,村子里各項集體生產,都被爺爺組織的井井有條,村子里的產業,也在他的帶領下,一路芝麻開花,節節高的向上登攀。
直到了一九七九年,國家施行了土地承包制,逐步開始分田單干了。爺爺才依依不舍,把村長的接力棒,交給了新一代的年輕人。
于是,新的時代又開啟了。分田單干以后,村民們自己成為了土地的主人,大家種地的熱情就更高了,地里的收成也是一年比一年的喜慶,溫飽問題逐漸有了改善,村里吃白面饃饃的人家越來越多了。
每家的小日子,也開始變得紅火起來了。
時光一轉眼間,爺爺離世已經二十八年了。雖然有很多片面的回憶,但都被我遺忘在了,腦海中的某個角落,我苦苦的追尋,卻還是一無所獲。
但是有一件事兒,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小時候的我特別淘氣。每天想著各種方法,調皮搗蛋的去搞點事情,經常在西邊的前院里跑來跑去,上躥下跳的爬高爬低,搞得家里是雞犬不寧。最后落了個“人人煩”的綽號。
爺爺也不例外,而且體會頗深。
那時的東院還沒有建起來,西院還分著前后院。
我們在后院居住,前院是爺奶的家。坐北朝南的格局,在堂屋(正房)門口,曾有一棵茂密的大槐樹,槐花濃濃的香氣兒,每年盛開時很是濃郁,每到了春天,香味就會飄散滿院,引來無數蜜蜂的駐足嬉戲。
槐花樹下是半個大磨盤。這個大磨盤,是奶奶給神仙(“老天爺”),燒香火的專用敬臺,這在村子里是每家每戶,都是必不可少的信仰。
再往前走就到了灶房,就是在這個屋子里,我可沒少喝了奶奶燒的白湯水。白湯水就是一把白面,摻一點點兒鹽巴,再用水燒開就可以了。對于小時候我來說,奶奶的這一碗清香的白湯水,可比我媽手搟的面條,好吃的太多了。
每當我夸獎奶奶的白湯水,比她的手搟面條好吃的時候,我媽還總是不服氣:“白湯水有啥喝頭哎,就是一個清湯寡寡水的湯,哪能有我的手搟面條好喝呢!”
但無論我媽如何炫耀,她的面條怎樣的美味,也不會觸動我一點兒的味蕾,我還是鐵定的認為,還是奶奶燒的白湯水好喝啊,這才是人間的美味佳肴吶。
灶房前面是一個小石磨盤,專門用做豆腐和磨豆漿。當時用糞便供出來的豆子,在這個石磨磨出來的豆漿豆腐,豆香味特別的濃,那種純天然的豆香味,會讓你回味無窮。長大了以后,再也沒吃到過,那個原汁原味的豆香了。
石磨盤邊上是個壓水井,這個壓水井在爺爺家,可是有年頭了。每次我瘋玩回來以后,都口渴的不行,就會來爺爺家的壓水井邊,現場壓出來井水,再咕咚咕咚的大喝上幾口,剛剛壓上來的井水,很是清涼甘甜,特別的消暑解渴,那時候的地下水,還沒有一點兒的污染。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那樣的甘甜。
壓水井的旁邊,是一棵大石榴樹!爺爺就喜歡在石磨盤跟前,這棵大石榴樹下坐著,不是去沐浴陽光,就是在樹蔭下乘涼。
但是爺爺每次看到我來到時,他就會舉起他的小拐棍,可勁的要把我轟走。爺爺躲我就像躲瘟神似的,他知道我這個煩人精,肯定又來拽他的胡子了。
當時的爺爺留著一撮小山羊胡,對我非常有吸引力。他的這一撮山羊胡,每次我來時都是縷拽不厭,而爺爺每次都是恨得牙癢癢,卻又對我毫無辦法。
爺爺越是轟我,我就偏要離他更近。然后再趁爺爺不注意時,上去猛的拽一把山羊胡,再快速的撒腿跑開,反正爺爺也追不上我。
只聽見爺爺疼的哎呦一聲慘叫,緊接著就開始,連續的罵罵咧咧:“哎呦,你這個小王八羔子!怎小就不老實,長大也成不了什么好東西!滾,趕緊給我滾!”
我佯裝沒有聽見,且早就對爺爺的謾罵聲免疫了。
等爺爺罵完我了,我從他的背后悄悄的溜過去,趁他個不注意,猛的從他的后面,再拽一下他的小山羊胡兒。
如此反復,樂此不疲,當時就是感覺特別的好玩兒。
爺爺痛的是不停的叫喚,不斷的發出“哎呦喂,哎呦喂”的聲音,我則是跑到一旁,看著爺爺的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氣急眼了的爺爺,猛的從馬扎椅上,怒氣沖沖的站了起來。他揮舞著手中的拐棍,努力尋找我的方位,一邊慢騰騰的追我,一邊滿嘴的噴罵:“你這個混賬東西,還跟你爺鬧,再過來看我不拿棍子敲你!滾!趕緊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
無論爺爺如何的謾罵,我都不會當回事兒。我把他的粗言粗語,全部化作為耳旁之風,我又“嗖”的一溜煙兒,跑到了爺爺追不到的地方,然后再從墻根拿個棍子,學著爺爺的樣子,弓著腰、拄著棍兒、背著個小手,一步三搖晃的向前挪動。
爺爺就會更氣了。但對我又無可奈何,我就會更加的來勁,直到確實玩膩了,我才會跑出去撒野,去玩新的游戲了。
但有的時候,我也會被父親給拎走,給我好一頓“教育。他也心疼自己的老父親,被我這個小屁孩欺負呢。
可是,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而小時候的我,并不知道當時的爺爺,已經進入暮年了。
在爺爺最后的一個多月里,他就不能下床了。因為肺氣腫病情的加重,爺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飯量也在逐日的遞減,每天的日常生活,已經不能自理了。
奶奶每天忙著做飯端碗,四叔忙著給他蓋被穿衣,父親則是不停地喂藥擦身,一家人忙前忙后的追著跑著,悉心照料著爺爺的生活起居,但還是沒能挽留住,爺爺離開人世的腳步。
一九九六年十月三十日上午某時某分,爺爺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在八十三歲的年輪里,爺爺人世間的旅途中,走完了他平凡而充實的一生,畫上了一個較為圓滿的句號。
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命運的巧合?年齡小爺爺十三歲的奶奶,在爺爺離逝的二十六年后,也追隨著爺爺的思念走了。
此時,奶奶又正好大了爺爺十三歲……
20240627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