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身太監孫瓚要端起藥碗，伺候皇帝喝。

朱厚照拂開他的手，端起溫熱的湯藥，他吃穿住用都在豹房，都在張銳監控之下，不喝這碗藥，難道還能不吃晚飯？不喝水？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當務之急，打通豹房內外聯系，挽回人心。

想讓太監階層重新效忠并不難，只要讓太監知道他健康就可以，當然了，太監們肯定不會相信他的話，而會相信太醫院的話。

前朝也是，他說自己健康沒人信，只有太醫院經過會診后，確定皇帝身體健康，前朝后宮才會相信，屆時頃刻間就會有大批太監、勛貴再次效忠于他。

可太醫院被禮部挾制，毛澄和楊廷和好得穿一條褲子，斗不倒毛澄，就拿不下太醫院。

孝廟死得不明不白，御醫劉文泰逍遙法外，全盛時的朱厚照，都斗不過前朝，遑論病重后，權柄大衰的朱厚照，太醫院憑什么聽他的？

藥放在嘴邊，他思索該如何消打張銳權威，分化張銳部下人心，豹房這么大，伺候的宮人不下萬人，會全聽張銳的話？就沒有一個冒死攀附皇權的奴婢？

啪！

朱厚照忽然一個耳光抽在鄭通的臉上：“你要燙死朕嗎？”

啪嚓！

旋即，將藥碗砸在華南的頭上：“不中用的奴婢，烹調的藥物不知嘗冷熱？欲殺朕耶！”

“皇爺恕罪！”張銳明知道皇帝無理取鬧，卻還是跪下請罪。

心中狐疑，皇爺的病是真好了，打鄭通那一下勢大力沉，是積攢出來的力氣？做給大家看的？

華南受到無妄之災，腦袋上鮮血淋漓，神情錯愕，皇帝哪來這么大的力氣？是之前的藥沒發揮作用？

挨打的鄭通跪在地上，佯裝抹眼淚，眼中卻大放異彩，皇帝這耳刮子特別重，這是身體大好了？那我能不能取代張太監上位？

不少宮人悄悄打量兩人的傷勢，眼神發亮，思緒翻飛。

張銳暗呼不妙，皇帝打人，彰顯身體健康，而一向站隊于他的宮人們，已經開始懷有異心了，想踩著他上位！

這是人之常情，誰也不想真的當奴婢。

“華南，如何不跪下請罪？因朕打你，而心有怨懟？”朱厚照借題發揮。

華南立刻跪在地上，驚喜道：“微臣侍奉萬歲不周，罪該萬死。”

“只是萬歲打臣這一下，讓臣靈光一現，想到一張古方，或可醫治萬歲圣體！”

“是以微臣愣神，實則萬歲洪福齊天，庇佑微臣！”

好個聰明人，朱厚照卻不搭話：“傳膳吧。”

華南知道，皇帝砸了藥碗，就不會再喝這副方劑，所以用古方誆騙皇帝，騙他繼續喝藥，奈何皇帝興趣不大。

若此時皇帝躺在塌上，吐血不止，他能強行給皇帝用藥，可現在他敢用強，皇帝就敢送他九族去地下團聚。

醫道是末流，醫士是四等人，他卷在權力漩渦中，身不由己，得想個轍，讓皇帝喝藥。

“傳朕口諭，把奏本送來。”

彰顯身體健康，就是能批閱奏本，親理萬機，這樣前朝后宮，才會知道他的身體好了，才會有人來投效。

“皇爺，您龍體欠安，如何承受案牘之勞？奴婢以為，您先濡養身體，等您身體大好，再處置天下諸事也不遲呀。”

張銳急了，一旦奏本入豹房，他就無法完全控制豹房內部了。

更可怕的是，皇帝身體健康，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太監投效皇帝，這些人會踩著他上位，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張銳，你是東廠太監，還是司禮監太監啊？”

朱厚照逼視他，語氣森冷：“區區番子，卻染指前朝政事？意欲何為？”

張銳趕緊解釋：“奴婢只是擔心您的圣體，不敢干政，只要您身體大好，您打死奴婢奴婢也死而無憾。”

“去歲禮祭天地，奴婢就苦苦勸您，以身體為重。”

“而今奴婢還是這句話，您是大明的天，您身體好了，天下萬民方安，大明方安！”

說著，重重磕頭在地。

好個奸猾太監！

朱厚照看見有些太監已然蠢蠢欲動，卻因為張銳這一舉例，立刻打消了念頭。

朱厚照彰顯身體健康的套路，去年就玩過了，結果卻讓天下人知道他身體壞透了，弄巧成拙。

故技重施，讓很多動了心的太監們，立刻按捺住投效的念頭，再等等看。

這時，膳食傳入寢殿，劉夫人和王夫人也在宮門口等待宣詔。

“你也是一番好心，朕錯怪你了。”

朱厚照語氣微軟，卻反將一軍：“處置奏本確實耗費心神，只看題本吧，傳題本入豹房。”

“若朕題奏都不看，倘若天下萬民揣度，皇帝已然駕崩，前朝秘不發喪，流言四起，大明何安？”

“你說呢，張太監？”

大明分題本和奏本，言公事的叫題本，言私事的叫奏本。

題奏皆要向上傳遞，要經過通政司、文書房備案、皇帝御覽、內閣票擬、皇帝批紅（司禮監代批）和六科抄出等繁瑣程序。

而奏本在皇帝沒看之前，是不會公開的，也不會交由六科廊坊抄錄登記。

一般皇帝交游拉攏地方官員，靠的是奏本，而從朱厚照病重后，奏本也交由內閣處置，這是導致皇權衰微的直接原因。

朱厚照要打通豹房內外，也要拿回奏本批復權，這樣地方官員才會知道他恢復健康了，才會有人站隊他這邊。

殿中諸人皆看向張銳，看張銳如何應對。

張銳嘴中發苦，皇帝不斷逼他，送題本入豹房，內外交通，豹房內部消息就無法徹底隔絕。

就算把陳敬抓回來，主動權也丟了，幻想中在新朝權柄不衰也破滅了。

皇帝要看題本，說明身體大好，只要皇帝將健康的信號傳出去，投獻皇帝者如過江之鯽，無論如何也封堵不住。

而他這樣的背叛者，死一個都是幸運的，怕的是滿門抄斬，劉瑾死得多慘，歷歷在目。

他眸中閃過一絲陰狠，皇爺，是您逼奴婢的！

“奴婢只敢規勸，卻不敢冒皇爺行事，只是奴婢提醒皇爺，圣體要緊。”張銳像是斗敗的公雞。

浸淫官場多年的朱厚照也察覺到了危機，朕太急切掌權，逼得張銳要鋌而走險！

這時精美的膳食呈上來，朱厚照餓得前胸貼后背，醒來后連口水都沒喝上，食物香味入鼻，腹中饑餓感更強。

“傳夫人入殿。”朱厚照不敢吃，得讓人試毒，心里卻琢磨著，該如何化解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