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和魏彬不一樣，他是陪著朱厚照長大的，對皇帝性格特點摸得極透。

所以劉瑾倒臺后，他繼承劉瑾衣缽。

卻又能在前朝與皇帝中間左右逢源，屹立不倒。

可看見三碗大補藥，他發現皇帝太陌生了，若皇帝拿著劍架他脖子上，他就不害怕了。

皇帝向來大開大合，喊打喊殺，真拿劍劈他，他反而能抓住皇帝脈門。

當皇帝變得陰險狡詐，用一碗藥離間他和魏彬，就讓他感到恐懼了，皇帝啥時候進化成老銀幣了？

皇帝出閣讀書前，權術是劉瑾手把手教的，他在旁查缺補漏，可以說，幼年朱厚照是他們給開的蒙。

出閣后，才是楊廷和教導出來的。

可以說，楊廷和教他正道，教他垂拱而治；劉瑾教他邪道，教他帝王心術。

劉瑾死后，朱厚照失去了帝王心術的老師，耳邊只剩下垂拱而治的諄諄教導，厚黑權術離他遠去。

正德五年后，朱厚照多次更換經筵侍講學士，可無論換了誰，教的都是正道，都沒有他想聽的。

在朱厚照人生中，失去了指路明燈，失去了經驗傳承，他開始摸著石頭過河，也就開始放浪形骸，變成朝野眼中的神經病。

他一直在摸索權術，想效仿憲廟，可越學越歪，生生走出一條荒唐路。

朝野不停落井下石，口誅筆伐，將皇帝口碑降至冰點。

而朱厚照也破罐子破摔了。

正德十四年，南巡之議，他在左順門打了朝臣屁股，徹底坐實暴君、昏君人設，也給他的死亡埋下伏筆。

作為他第二位蒙學老師的張永，在劉瑾死后，變得諱莫如深，不敢教導皇帝權術。

劉瑾的死狀，令他夜夜驚懼，開始和前朝合作，做皇帝與前朝的粘合劑，這也是他權柄不衰的原因，連皇帝都奈何不了他，因為前朝需要他來粘合宮中。

可看見托盤里的三碗藥，張永迷茫了，這不是他認識的皇帝了，他變了，變化太大了。

皇帝不打他不罵他，而是笑瞇瞇地給他端來大補藥，告訴他，快喝吧，朕太寵愛你了。

我沒病喝什么藥？

你有口臭，這就是治口臭的！

皇帝落水了，御醫端來一碗藥：萬歲，這是治風寒的，快喝了吧。

皇帝病重了，御醫端來一碗藥：萬歲，喝了吧，大補藥。

如出一轍！

皇帝也學會了，用口是心非殺人！

只是還殘存毛躁影子，他可以賜藥給張永，但不能一口氣賜十九碗……哦，毒不死人，那沒問題了。

張永也可以請魏彬幫他分擔。

那么，他們并不牢靠的聯盟就要崩潰了。

魏彬的心也提著，擔心張永把他賣了，而他也打定主意，只要張永不出賣他，他就先留著張永，以后把張永賣個高價。

“奴婢謝皇爺賜藥！”

張永是個勇士，連干三大碗后，吐了半碗，又干三大碗，喝了六碗半！

鼻孔瘙癢難耐，張永抬手一抹，鮮血殷然袖口，他吞吞口水，發現口干舌燥，嗓子眼劇痛，嘴里鼓出無數血泡。

上大火了！

做奴婢的最會揣摩上位者心思，張永不敢聲張，擔心被皇帝看到后，令御醫給他開寒藥，大熱大寒之后，直接給他送葬。

但剩余的補藥不能喝了！

可是，嘀嗒嘀嗒，鮮血從鼻孔中流出，落在地毯之上，無論張永怎么掩蓋，也掩蓋不住。

張銳發現了表功良機，叩服在地：“皇爺，御醫之藥生效了，張公公流鼻血，和您癥狀一般無二！”

這也能聯系上？

張永剜了張銳一眼，急聲道：“奴婢是虛寒體質，服熱藥就會流鼻血，求皇爺明鑒！”

皇帝什么心思他摸不透，但張銳是一心弄死他！

因為張銳又出去端藥去了！

好在華南被押進來，張永靈機一動：“皇爺體質平和，落水后沾染風寒罷了，院判華南卻用大補藥戕害萬歲，奴婢以為當交由東廠稽查！”

華南被兩個紅盔將軍押進來，腦袋挨了一下，被丟在殿前一夜，人變得憔悴虛弱。

被押入殿中聽到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嚴查他！

他張嘴要辯駁，余光卻掃到魏彬手掌動作，臉色急變，他被拋棄，家族已經被控制，他敢胡說，家族會死的很慘。

而看見張永鼻孔有血跡，以及地毯上的藥跡，頓時有幾分明悟，更加知道自己死定了。

這時，又有三碗藥，放在張永面前。

想用老生常談的東西救命，想的美！

張永和魏彬是聯盟，可華南和張永未必是同盟，華南是受前朝驅使，張永完全倒向前朝是今年。

一碗藥，還能讓兩個將死之人斗起來。

而審理華南，則由魏彬來做。

張永鼻血又流出來了，他內心悲鳴，皇帝到底要什么？

朱厚照坦然而坐，似喜非喜，似怒非怒，根本猜不出心思來，還逼著他們猜！

派系！

皇帝沒想過，一劍砍翻楊廷和，而是要搞清楚前朝派系，進而拉攏可利用的人，再各個擊破。

可是，從正德十四年，皇帝在左順門，打了朝臣板子，就已經促使文官變成鐵板一塊。

而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從劉瑾權傾朝野之時，皇帝和前朝就已經完全處于敵對陣營了。

劉瑾死后，皇帝完全可效仿孝廟，垂拱而治。

奈何皇帝選擇親自下場，強推太監和前朝斗法。

而劉瑾的下場，又凸顯出皇帝的軟弱，太監們自然不敢盡心竭力，擔心淪落成下一個劉瑾。

所以無論高鳳，還是馬永成，亦或是張永、魏彬等等，都不敢為皇帝偉業盡心。

因為皇帝護不住劉瑾，也護不住他們。

當皇帝信譽流失后，本就勢弱的皇權，羽翼立場不堅定，更加斗不過前朝了。

關鍵皇帝還有一個無法彌補的巨大弱點，就是沒有子嗣！

連一個女兒都沒有，三十歲的人了，似乎沒有生育能力！

這是讓前朝后宮不敢押注的核心原因。

就連鄭通，押注后都會后悔，皇帝只能用權術驅趕他。

種種缺憾凝聚皇帝一身后，莫說和前朝斗法，就是暴斃，都不出乎預料。

念及至此，張永忽然豁然開朗，皇帝想拉攏楊一清！